第22章 沉睡的古堡（拾）

“……不是的，有人爱你。”程予黎带着悲怆、哀伤的心情，无比虔诚和庄重地，仿佛诵读一篇圣经，“有人真心爱你，有人愿意为你而亡。”

“你骗我！”凉梨乌黑的眸被仇恨拉扯得发红，“你还想骗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

［造物者的三间小屋：剩余次数：0/5。］

“我没有骗你！”程予黎毫不客气地同样回以大吼，他从道具栏扯出戒指和纸条，放弃抵抗藤蔓的攻击，将托着两个小物件的手伸向凉梨，“停下攻击，你自己看，你会想起她是谁。”

凉梨的神情开始颤抖，荆棘似乎因主人的动摇而更加暴躁，不断地对程予黎进行一波又一波的袭击，然后全部溃散于那一张圣洁的屏障前。

黑暗的植物无法穿过结界到这边来，反射着黎明曙光的银色戒指也无法越过封锁到那边。胸口的十字架愈发灼热，但程予黎依然把胳膊挺直，倔强地不肯放弃。

正如六七年前乱坟地上，有个人垂死之际也想拼死回到她的身边，那样真挚、那样坚决。

这份坚决跨越了时间，跨越了茫茫绿林和生与死的屏阻。传递到了程予黎心中——而如今，它也必将传递给那人真正想告予的人。

凉梨踉跄地走向了他，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庄严地拿起了那一枚戒指和只有寥寥三句话的纸条。

恐怖的荆棘纷纷让步，犹如她也行过了那些艰难困苦和悄怆悲楚，再次见到那个多年未曾入梦、端庄肃穆却笑得温暖和睦的——她。

然后她的她在冉冉升起的早霞和初阳中，温柔地对她说：

“愿你幸福，我的公主殿下。我永远爱你。”

即使迟到万年，即使相隔万千河山，也令她瞬间山崩云散，溃不成军。

“……不会有人真心爱我，爱我的人、皆会因我而亡……”凉梨将戒指和纸条贴近心脏，脸上迷惘的神色逐渐变得怆然，“爱我的人——因我而亡……爱我的人，因我而亡！！”

霎时间，一股极阴极冷的气流从她身上骤然爆发，如同袭岸的飓风摧枯拉朽一般掀起了无数的土石、枯枝，程予黎也因距离太近，顺便被击飞了出去。

身体腾空的刹那，仿佛有许多只手拉扯着他的躯体，想要将他撕碎，有不尽的云雨向他体内蹿涌，几乎将他的四肢甚至五脏六腑冻僵，只有心口的十字架仍在散发温度，在他的心脏处设下一处防线。

眼前被无尽的黑暗包围，耳边是无止息的纷乱嘈杂，眩晕、反胃和天旋地转的感觉包裹着他，他整个人好像在冬天寒冷的深夜，从寒冷的深海中被打捞上来一样，寒冷和不适几近将他吞没，只有眼前一点光，心中一簇火支撑着他，尚在呼吸挣扎。

——啪嗒。

忽然间一声轻响，好似蜡烛燃烧中灯蕊的一声爆破，又好似深夜中少女的一声心碎，向他涌来的沉寒冰水忽地一滞，然后又如同突破了唯一的屏障一般瞬间将他淹没。

一只大手，又将他摁回了海水。

窒息、咸涩、绝望……

他在无边无尽的苦海中被浪花激发得无助，却有一只瘦弱但有力的手自空中搭上了他的脊背：乍然间，一股暖流再次驱赶了肺叶中冰冷的海水。

程予黎猛然惊醒！

他回头望向身后暖度的来源，却看见了一张他怎么也没想到的、英气的脸。

——袁梦栖！？

“？！”程予黎大为震惊，“袁梦栖？？你怎么在这？”

袁梦栖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许久不见他还真是甚是亲切——道：“我还想问怎么又是你呢，你这什么狗屎运气。”

程予黎：“……”

在袁梦栖的能量输送中，程予黎的大脑终于又开始转动。

他当然还是在这座古堡中，凉梨位于一片黑暗力量的漩涡中，像先前的荀月一样源源不断地爆发出可怖的力量，但她却没有其他的动作了，只是呆呆地将手覆着胸口，望着远方。什么也没有改变，除了莫名多出来的两个人。

“喂，小乔！”袁梦栖向旁边和她一起出现的酷boy喊道：“情况怎么样？”

那人有样学样地翻了个白眼，冷酷少年形象瞬间崩塌：“您不会自己看？很难！”

程予黎对于现在的情况表示很迷惑，然后袁梦栖猝不及防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指凉梨身上荆棘的主干：“来小程，你能用你的技能卡把那里边的水给弄出来吗？”

“？？”程予黎不能理解，“我的技能卡是弄出点东西不是把东西弄没，而且这么远的距离我整不来！最重要的是——技能卡还在冷却好吗？？”

“啧，没用。”袁梦栖啧叹道。

“……”程予黎无语语噎，“您那么强来压榨我干什么？您还打不过她吗？”

“……”

袁梦栖忽然不符行事风格地陷入了沉默，“小乔”阴森森地瞥了程予黎一眼，然后道：“求援吧。”

袁梦栖点头时，程予黎忽觉身旁一阵微风拂过，她转头看时，那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已经立于了翻涌的黑雾中。

袁梦栖：“那人谁？”

“小乔”：“人？”

程予黎：“……鬼。”

那“人”肃穆澄澈的碧眸中漾着温柔的暖意，她如同虔诚的骑士一般单膝跪在了凉梨面前，伸出了她被黑暗侵蚀得有些透明的手。

凉梨空洞的眼瞳稍稍转了些方向，似乎在面前人的感染下有了点点光亮。

她缓缓地、徐徐地抬起了手……

阳光安静地撒在那一片化不开的阴郁，犹如教堂中迷途者的忏悔和回归谱写宏大的诗篇。

然后两人的身影迅疾被飞旋的黑色烟雾吞没，程予黎始终没有看清凉梨有没有接纳来唤醒她的勇者和骑士。

一切阴暗随之消失不见，在神父的注视下，他们迎来了又一个新生。

［叮，玩家程予黎，完成主线任务九叹的祈愿，《沉睡的古堡》：完成程度：87。任务奖励：生命源石x80、道具x1。即将遣送回程，倒计时：十、九……］

袁梦栖拍拍身上的灰尘：“任务完成了？”

［七、］

程予黎点头。

袁梦栖道：“我们也该走了。这次可得好好请你去分庭的审讯室喝茶了。”

［六、］

程予黎傻眼：“？？为什么？！”

［五、］

袁梦栖白他一眼：“你以为你掺和进了这么大一个案子还能继续东跑西跑逍遥快活，你可是跳进黄——”

然后他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四、］

“喂你怎么了？——”

［三、］

小腹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的绞痛将他的整个视野拉入了黑夜，就连耳边也只剩下破碎凌乱的音节。

［二、］

就像五脏六腑都被人狠狠攥住，又像是千万只蝗虫横扫过了他的胃肠，他只能感到自己额上涔涔而下的冷汗和抑制不住的颤抖，听到袁梦栖和“小乔”焦急的大喊大叫。

他的心中却莫名又好笑地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这是来例假了？

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一。］

［遣送成功。］

————小番外————

渐晚的夜幕给世间万物打上了一层暗色的帷幕，也给每个人的心情打上阴影。

古朴华贵的城堡建筑在夜色中更显幽秘，偌大的庭院却了无生气，仿佛谁的坟墓。

凉梨自城门外漫步走回居住的塔楼。

环绕着她周身的荆棘皆开绽着或红或白的娇嫩玫瑰，白的如雪浸红的似血染。

凉梨却嫌恶地一朵朵掐断了艳红的花枝，一点点碾碎了抛在地上。

尖锐的花刺将她细嫩的指尖刮剌出血，她不甚在意地在裙摆上抹了去，然后发觉自己的脸上也被溅上了肮脏的血迹。

她像打翻了颜料盒怕被发现的小孩儿一样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活涂成了个小花脸。

之后她爬上塔楼高高的楼梯，先去换了身干净衣服，才乖乖地和衣躺上了床，把被子拉到脖子。

良久，一阵脚步自黑暗中响起，有人提着灯轻轻走到她的床边。

那人把灯盏放在床头，温柔地替她掖好了被角，坐在她床边，碧色的瞳被明灭的灯光和徜徉的柔情浸得美妍。

凉梨一双纯黑的眼眸亮亮的宝石一般看着她，欢心地问：“你来啦？”

来人温声地答：“嗯。”

凉梨的语气是小心翼翼：“九叹……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九叹宠溺地轻笑一声，轻拂她额上的凌乱碎发到鬓角，然后俯身轻柔、虔诚地印上一个吻。

仿佛珍重万分、挚爱无极。

九叹起身，留下了灯和吻便要离开，道：“睡吧。”

凉梨却像尝到甜头一样拉住了她的手，得寸进尺道：“再亲一下就睡，好不好？”

见九叹不答，她甚至直接坐了起来，腰肢前倾，淡粉的唇轻轻贴上了九叹微凉的唇。

只浅尝辄止，不敢过多留恋，一触即分，却仍如同尝到了什么琼浆玉露。

九叹无奈但纵容：“你啊……”

凉梨心满意足地被她摁着又躺了回去，拽着她的手始终未放开。

九叹只好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坐在一边等她睡着。

“九叹……”

许久，凉梨忽然目光灼灼地问：

“你爱我吗？”

九叹仍是微笑着答：“嗯。”

凉梨紧握着她的手：“你会走吗？”

九叹柔声安慰：“不会的。睡吧。”

她仍然不死心地盯了良久，才浑浑噩噩地进入了睡梦。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是个很好的梦。

她有爹娘，有亲人，有朋友。

梦里的她，有光，有灯，有她。

美好得让她忽地忘了哪里是真哪里是幻，好像心底一直被刻意粉饰的生离死别和恩怨仇恨都只是黄粱一梦，眼前的幸福美满阖家安康才是真实。

她多希望是这样。

可能总是要醒的。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又是因为何人，她再次从诅咒的沉睡中醒来。

金黄的黎明明晃晃地照进她的窗，她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呆愣了好一会儿。

“九叹……”

她似乎是下意识地唤，然后才发现，没有人会回应了。

“……骗子。”

她的唇轻轻颤抖着，最终只漏出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