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惟不是不许有人提起他,否则就不会耐着性子时不时听赵姨絮叨。他只是讨厌听到与他相关的话题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楚惟没有胃口再吃第二块,把盘子推回去,继续喝水。水已经变凉,滑过喉咙像被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刮刺着。
他忍着痛将一整杯水喝完,正要起身时看到阿金从外面走进来。
阿金提着笔记本电脑,身穿正装。这让楚惟记起,下午是集团公司每季度一次的例行大会,之前吩咐过阿金来接自己的。
阿金对楚惟没精打采的样子不感意外,看到餐盘里的东西几乎没动,也不急着开口,反而很有耐心地顺着桌边坐下。
赵姨连忙热情地招呼阿金,在她眼里,这两年要不是有阿金在,楚惟恐怕早就被公司里那群老狐狸拆吃入腹。
阿金含笑婉拒:“赵姨不必客气。”
楚惟趁机看了下时间,小心地掩藏着手背上的伤疤,起身上楼。
前一晚的事历历在目,楚惟很怕阿金当着赵姨的面提起那些,更怕他看到自己的伤口。
楚惟是宁死也不愿意暴露短处的人,他不想被任何人抓住弱点,哪怕是阿金这样,被肖邑早早安排在身边扶持自己绝对值得信赖的人,楚惟也总是不自觉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阿金将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餐桌上,一边就地开始未完成的工作,一边有句没句地和赵姨聊天。
楚惟回房换衣,搭配好的套装像是冰冷的外壳,一套套摆在衣柜里却莫名有种孤寂感。楚惟自从回公司工作,总要在出门前换衣服时站在穿衣镜前做几分钟心理建设。
穿上它们就像是自己也有了坚硬的盔甲,便有了理由去做毫无人情的决策似的。
楚惟再下楼时,阿金正与赵姨说到小花。
小花是家里养着的一只鹩哥,十多年了。前段时间因为肖邑去世,整个家里气氛阴郁,楚惟又突发疾病进了医院,小花病了好久都没人察觉。还是阿金发现它有一只翅膀展不开,连夜送去了宠物医院。
阿金看到楚惟下楼,缓缓起身将电脑合上提起来,回赵姨:“听大夫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过两天我去接它。”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那小家伙不在整个家里空荡荡的。”赵姨送两人去车库,一路上还絮叨着小花在家时闹出的各种乌龙。
楚惟从阿金手里提过电脑,先一步坐进车子。
车门关上后楚惟长长舒出口气,揉着因为宿醉隐隐发痛的眉心将电脑打开。
阿金冲站在不远处的赵姨告别,上了车发动车子,身子微微往后侧着,对后排的人说:“发你邮件一直没回,索性拿过来给你看了。”
楚惟前一晚只顾着闹心,确实没有精力应付那些。他点开桌面上的报告,快速浏览页面。直到车子出了肖宅,楚惟才问:“小花什么时候回来?”
阿金看楚惟紧皱眉头沉默的样子,还以为他要对这份收购擎天酒店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发表看法,没想到等来了毫不相关的提问。
阿金忽然笑了一下:“很关心它?”
楚惟继续盯着页面,在“风险提示”上做了个标记。他微微挑眉往阿金那边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嗓子里咕哝着:“哪有?”
阿金依旧在笑,像是把楚惟里里外外都已看透,只是忍着不愿将他拆穿罢了。
众所周知那只名叫小花的鹩哥,曾是肖璟言送给楚惟的礼物。十多年了,楚惟一直拿它当心肝养着,前一阵子楚惟自己都在住院,应付完一堆检查后还偷跑出去看小花,现在倒好装作毫不关心。
楚惟没等阿金回复转变话题,聊起了文档里的一些细节。
他们正计划着收购m国的擎天酒店,那酒店经营状况不太稳定,正在做最后的风险评估,找了很多家公司,有一堆数据等着消化。
等车子到了公司地库,楚惟也把文档看得差不多。下车时,他把电脑还给阿金,依然说着关于这场收购上的设想。
他竟然全程未提肖璟言,好像前一晚对着摄像头快要哭出来的事从未发生过,这让阿金略感意外。
不过稍一转念阿金又能理解了,楚惟单打独斗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冷血和冷漠,隔着镜头流露出的情绪只在一念之间,且有很多种解读方法,不去深究他就依旧坚不可摧。
两人一同走进电梯,阿金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不知为何,很不像他似的,竟然在楚惟主动回避的情况下,说起了前一晚送肖璟言上楼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当时他与保安一左一右地架着肖璟言,肖璟言醉得很沉,口中却不住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楚惟没来由一阵紧张,从下巴到耳根仿佛都绷着根弦。他没问那个名字是谁,因为过于好猜。
能让肖璟言记恨这么多年,醉酒后都无法释怀的人,天底下大概只有他楚惟自己。
到最后阿金也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电梯停在他们要去的楼层,两人一同沉默着等电梯门打开。
“有机会聊聊吧,心平气和地。”临出电梯时,阿金说。
楚惟立时感到绷在脸上的弦碎成了渣,抽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冷的。他想,此生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能与肖璟言好好聊聊,更谈不上心平气和。
会议室里早已等着一屋子人。他们多半是跟随肖邑打下燕庭商业帝国的元老。如今肖邑离世,楚惟作为肖邑钦点的继承人,还是头一次和这么多董事同时见面。
他们看楚惟的眼神里多半透露着不屑,尽管楚惟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已经用行动和能力证明自己是可以为大家带来巨额收益的,但他依然被很多人看成抢夺肖家产业的小人。
在他们眼里,姓楚的没一个好东西。因为楚惟身上流着一半姓楚的血,所以当然也不该是个好东西。
关于这一点,楚惟在放弃学业进入公司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得很明白。所以他从未对他们抱有幻想。他与董事们的关系很简单,只有利益没有其他。
楚惟坐在空了两年的董事长席位上,阿金一脸肃穆地立在他身后,不像助手更像是个贴身保镖。
会议在一种懒散的氛围下开始。
楚惟正对面的巨幅屏幕上播放着本季度的燕庭财报。毫无新意,多少年了燕庭的盈利一直处于正增长,只是这两年的涨幅更明显了一些。
出席这样的会议,楚惟原本也只是抱着走个过场的心态,草草扫几眼数据后便挨个看那些脑满肠肥的董事们。
他本以为自己第一次出席董事大会,他们不会给面子来参加的,没想到全都来了,还这么有耐心地和他一起看幻灯片。真是有趣。
他身子微微前倾,靠在会议桌上,拿着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钢笔尖上嵌着一颗细小的碎钻,冷冰冰的,折射出的光也冷得刺眼。
楚惟习惯了在无聊的时候把玩它,尤其喜欢摩挲装饰在笔杆上的金属圈。那上面刻着三个字母,因为被拇指摩过太多遍的缘故,已经变得不太清晰,“xjy”,正是肖璟言姓名的缩写。
这笔是楚惟正式住进肖家后,肖邑送给他与肖璟言的礼物。百年老店著名手工艺人纯手工打造的精品,为了便于区分还刻上了两人姓名的缩写。
但最后楚惟拿到手的却是刻着“xjy”的那只。肖璟言小时候不爱学习,明明比楚惟大了两岁,寒暑假作业却都丢给楚惟完成,想必拿错了笔也没有发现。
于是楚惟也没有伸张,一直悄悄地收着这只笔,把它当成两人间一件特殊的纪念品。
他正在回忆曾经,肩头被人轻轻点了一下。楚惟愣过神来,这才发现全场灯光大亮,幻灯片早已播放完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坐在他下手边的副董汪乘龙,正翘着二郎腿转过脸看他,显然会议的进度已经跳到了另一件事上。
汪乘龙一贯目空自大,把玩着手里的雪茄,食指“笃笃笃”地在桌子上不耐烦地点着:“小惟,你说呢?”
当着所有董事的面叫自己“小惟”,明显是在摆长辈的架子。楚惟没有理他,转身问阿金:“他们在说什么?”
楚惟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收敛声音,邻近坐着的几位董事都听得很清楚。他们用“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楚惟,三三两两聚起来交头接耳。
阿金俯下身,靠近楚惟耳畔,将汪乘龙刚才的提议又简要复述了一遍:“北国燕庭的负责人一直没有定下来,汪总提了人选。”
楚惟往阿金那边侧了侧身,眉心轻微皱着。他不是装,是刚才无意分神,真的没有听清汪乘龙提议了谁来当北国燕庭的ceo。
阿金看到楚惟这个表情,一时也摸不透他是想和自己当着众位股东的面演戏,还是真的没有听到那三个字,便压低了声音在楚惟耳边说:“肖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