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放下了树枝上的手,缓缓地垂在了一侧。少顷,她终于还是开口了:“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这些梨花只是她曾经存在过的一个证明,却根本不能证明旁的事。”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是在回忆当年的事情。
“恕在下冒昧,季庄主与夫人之间发生了何事?这梨花不是季庄主替夫人种的吗,怎么姑娘却说…”
“我父亲和我母亲虽真心相爱,他却因为与朝廷有生意的缘故常离开山庄。我母亲身子一直不好,有一次病重,我父亲刚好不在山庄,我和哥哥尚且年幼,拿不了主意,我母亲就因为救治延误没了。”
“要是他对母亲多照顾一些,少对那些别人的事上心,我母亲也断不会走的那样早。”季琅提到母亲,声音瞬间温柔下来,但这温柔中却带有淡淡的忧愁。
沈寂听默默地站在季琅旁边,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梨花好像也不满意这故事的结局,随着狂风猛烈摇晃,发出了‘沙沙’声响。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世间的事,尘世的人,都是自私且善变的,人心也不过如此。”沈寂听望着这梨花雨,喃喃道。
她收回了原本呆愣愣看着梨花树的眼神,强自挤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惨淡的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喂,病秧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说好了要带你参观的,自然不能食言才是。”
沈寂听也收回了自己黏在她身上的视线,想了想,说道:“在下听说,贵山庄中武器制造乃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精妙,在下虽不是山庄中人,但却对山庄武器样式颇为好奇。”
“恕在下唐突,季姑娘可否带在下去贵山庄武器库参观一二?”
“害,看你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参观武器库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季琅大手一挥,又走到了沈寂听前面带起了路。
两人走了好一阵,直到人声渐起,似乎是到了演武场之类的地方,在场外过道中,能够清晰听见兵器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是一个圆形的筒状建筑,在圆形建筑四周,立着四面高墙,高墙上有一些奇怪的铁块,不知是作何用途。在这些块状物的尽头,是有成年女人手臂那么粗的银黑色铁链,上面亮晶晶的,看起来仿佛涂过一些油脂。
在四面墙周围,也有一些矮小建筑,这些建筑一看便知是供一些习武之人练习基础的设施。这些设施附近是各式各样的兵器。刀枪斧戟,剑钺棍棒应有尽有。更有一些冷门兵器,什么判官笔,峨眉刺,乾坤圈,种类之多,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沈寂听从未见过如此多种类的兵器,眼光不停扫视着周遭兵器,左顾右盼,竟顾不得其他了。季琅瞧他这副痴迷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好啦好啦,你若是喜欢,我叫下面人一样包一件给你送过去,让你天天看个够。”
沈寂听走近一具武器架,架上武器大多纹路繁复,十分精美,他却看都没有看一眼,摸起角落里蒙尘的一柄剑。
“我能试试吗?”沈寂听转身询问季琅。
季琅定睛一看,他拿起的乃是一柄最不起眼的剑,在一堆寒芒闪烁着的兵器当中属实平庸无奇,毫无亮眼之处。
看到沈寂听最终的挑选,她的眸子中升起了欣喜:“旁边明明有更漂亮样式更好的剑,你怎么偏偏选了它?”
“我相信,每一把陈列在这里的兵器,都不会是没有用处的。江湖中的腥风血雨,不会容许华美而无用的东西存在。最不起眼的便是最差的么?倒也未必。”
“选剑,实则是选命。选对了,平步青云,选错了,万丈深渊。”
季琅看向沈寂听,暗叹他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总是说着什么生死大局之言。
“没错,能够陈列在这里的兵器,一定是我们山庄的杰作。它们虽然不是什么名器,也不是由什么名贵的材料所制,但它们的机关设计却都是独一无二的。”
“像你手中这柄,它虽看似与普通的剑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但当你触动了它的机关,它便可以发射暗器,继而变成一把软剑。同时这些暗器也可以相联系,锁成一条铁链,此时剑身便会一分为二,变成两把硬质短剑,杀敌人个措手不及。”
“你看,就像这样,”季琅接过了他手中的剑,按动了一个细小的机关,一抬手,倏尔便发出十六道圆形钢钉,细看下,这钢钉上布有细细密密的小刺,尽数打在了他们眼前的靶子上,掀起一阵烟尘。而这剑同一时间变化成一节一节的骨钉连接的软剑,如同蛇一样蜿蜒曲折地垂在了地上。
“这十六枚小钢钉可以当作暗器甩出,你若是想在关键时刻用它发挥关键作用,还可以在上面淬点见血封喉的毒药。”她说着打开了武器架下一个四方形小盒,掏出了十六枚相同形状的钢钉,盘起了剑身,将钢钉一枚一枚放入剑尾一个小孔中。
随后她又按动另一个按钮,这剑便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样,只听这柄剑的内部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她轻按刚刚那个按钮,这剑忽然又由剑中处分为两半,由十六节圆形钢钉连成的锁链连接起来,变作两把短刀。她就着这两把短刀,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复又停下,笑眯眯地看着沈寂听。
沈寂听眼都看直了,一会看向这剑,一会看向季琅,似是被这神奇的兵器惊到了一样。
“好玩吧?这柄剑呢,是我设计的,他们按照我给的图纸将零部件做出,再由我组装而成。这可是我最自豪的设计呢!”
“没想到你这病秧子武功不大行,身子不大好,寻宝物的眼光倒是毒辣!”季琅瞧着他,手腕翻飞转着短剑,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沈寂听已经不想纠正季琅对自己的称呼了,接过了季琅手中的短剑,依葫芦画瓢地又将刚刚季琅做过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季琅又是一惊,刚赞他眼光独到,没想到他脑子也挺灵光,自己才演示了一次,他就把手里这武器耍得像模像样。
沈寂听把玩着这柄机关剑,表情愈发惊奇,看向季琅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敬佩之意:“你的意思是,陈列在这里的这所有兵器,都是有机关在里面的?”
“对呀。”季琅走向另一个武器架,便走边用手轻轻划过架子上的一柄柄兵器。
“这里的每柄兵器都是有机关的。比较麻烦的是它们很难批量生产,大多都只是起到展示作用,便于买家查看设计,然后再将他们看中的设计按他们需要的尺寸、材质再另做一柄,这武器架上那柄被选中的陈设品便会进到武楼收藏,证明它来源于钧雷山庄,所以我才说每柄武器都是独一无二的。”
“怎么,你看中这柄武器啦?”季琅将手背在身后,转身期待地看着沈寂听。
“嗯,这柄武器设计很精巧,我很喜欢。乍一看根本不会觉得它的设计者这么年轻,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厉害。”沈寂听把玩着那柄剑,板着脸中肯地评价道。
季琅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是我听你第一次夸人呢,夸的还是我,我真高兴!”
“你真是我的伯乐!你若是喜欢,我便按你的要求喜好,再重做一柄赠与你,如何?”
沈寂听原本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这柄剑,听到她这么直白的话语,表情忽然有些绷不住:“你不久前才说我不好相与,怎么如今却又说我是你的伯乐?那我究竟是何人?”
季琅听罢,脸一红,仿佛在为当时说沈寂听不好相与而后悔,“哎呀,这不是有误会嘛,你是谁,你是好人呀!喜欢我做的兵器,还夸我,那你就是世界上顶好的人!”
沈寂听听到了这话,不禁哑然失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好人,怎么,夸你就是好人啊,那你看人还真是肤浅。”
季琅不服气了,嘟着嘴:“肤浅怎么啦,肤浅不好吗?看人呢,就是要看他给你的感觉,我觉得你好看,那就自然是好看的,我觉得你是个好人,那你就是个好人咯,这和肤不肤浅有什么关系呀?”
沈寂听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奈何美人长了张嘴,话太密,歪理太多,都快把自己给绕晕了。
他摆弄着剑,嘴里却说出了似是而非的话:“有些时候,人们表露出来的往往只是他想要展现给别人看的东西,而不是他原本的样子。我说你肤浅,就是这个意思。”
季琅明显不是很懂沈寂听的意思,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云里雾里的没想明白,又再问道:“那照你这么说,你是个坏人咯?”
沈寂听哑然。
这小女子怎么能如此聒噪!
他不想再解释,便敷衍地对她说:“算了,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就能明白,这世道并不是如此太平的,只能是一碗水端平,”他摇摇头,嘴角微抿,“粉饰太平罢了。”
季琅并没有注意到沈寂听的异常,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沈寂听看着季琅,眼神复杂,他并不知道,他的强行介入,究竟会给钧雷山庄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也不知道他的提醒,她能听进去多少…
他一偏头,眼神似是随意的扫了一眼了武器库边上一幢黑红相接的铁楼,又迅速移开了眼,仿佛根本没有将视线落在它上面一般。
两人参观完武器库,便各自回房休息,等待晚上到来。
绚丽的晚霞将天际游弋的云映得发光,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犹如一团团淡火,煞是美丽。
沈寂听站在窗前,微眯着眼,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儿一般,闲适地望着天边光华流转的彩云。那彩云时而橙,时而紫,慢慢地变化着位置和大小。他直直看着那自由自在的云,嘴角罕见地洋溢出一抹笑来。
他伸出手,挡在了眼睛前,光从他指缝中漏了出来,在他瘦削的脸上打下了一片片五颜六色的光斑。他忽地将五指合拢,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但那云还是安安稳稳地在天上飘着。
“真美啊…”沈寂听喃喃道。
“你在说云吗?”忽然,季琅的声音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她来到了他身边站定,也看着天边的云。
沈寂听并未接话,而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季琅撇撇嘴,仿佛是不满意他的反应:“这不是等会儿要带你去见我们家老头子么,我不放心下面人,所以我来亲自接你。”
“怎么,本姑娘兴冲冲来领你这病秧子吃饭,你是肚子不饿还是不想见到我?”
从季琅带着沈寂听在钧雷山庄转了一圈后,两人关系就变得亲近了些许。沈寂听看出季琅是个不与人计较,不记得别人过失的人,对她说话也不再过于避讳。
他好笑地摇摇头,“你爹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随便遣一个人来给我带路便可,做什么亲自跑一趟?倒是我很好奇季庄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季琅咧开了嘴,咯咯笑着:“平时看你还挺沉稳,没想到你还好奇这个呀。我们家老头呢,虽然武功挺高,在江湖上地位也挺高,但其实他很邋遢的!每次头发都是我给挽的,天天喝酒,说了也不听,搞得衣服脏兮兮的,一股子酒味。”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他脾气很怪的!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着边际的,但他发起火来可是很吓人的!而且他话特别多,很喜欢问没见过面的小辈各种各样的问题。”
她抬头看向沈寂听,揶揄道:“这不,姑娘我就是来解救你的,你绝对受不了他唠唠叨叨的性格。”
沈寂听无奈地看着季琅,心想,这世上谁能比你话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