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太阳越发西沉,季琅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沈寂听于是打断了她:“我想季庄主必是不会为难我等小辈的,倒是我们俩再不走,他老人家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季琅才忽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啊呀,我竟将他忘了!快走快走,再不快点哥哥该骂我了!”
季琅带领着沈寂听来到了内院,这里的建筑虽然还是深黑色的,但是建造明显比外院看起来更加的用心。院内房屋的房梁皆是以钢铁打造,上雕各式各样姿态的梨花,雕的都是它们开得正盛时候的样子。
一座高大的瀑布遒劲地竖立在院子的正中间,瀑布尽数流入下方的大湖当中,湖水中插着各式各样的剑,经由瀑布水常年的冲刷,银光乍现。细看这些剑闪烁着名贵兵器应有的冷光,仿佛只要人将它们从水中拔出,它们仍然可以上阵杀敌,饱饮敌人的鲜血。
院内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呈北斗七星走势坐落在庭院内,仿佛在守护着院内那条瀑布和剑湖。
两人一路看一路走,终于走到了正厅门口。季琅带着沈寂听进到了厅内,便见那叫小翎的丫鬟已在厅内,伸长脖子,正左顾右盼着。
小翎看到自家小姐终于来了,便松了一口气,“小姐,你们终于来了!方才少爷还一脸严肃地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到呢,真是吓死我了!”
季琅看着她,眼中带了笑,却轻嗤一声:“你怎么这么怕我哥哥呀,瞧你怂的。走吧,我们进去。”
只见一扇屏风将厅子里外隔断,在外间的人无法听见里厅人说话,也无法看见里厅人的动静。他们绕过那屏风,抬眼便是一张圆桌,各色菜品摆放在那张圆桌上,两人已经就座,仿佛等候了他们多时。
季淳见季琅和沈寂听姗姗来迟,一皱眉头,道:“阿琅,我早遣你去带寂听来吃饭,你怎么现在才将人带到?是不是又跑到哪玩,耽误了时辰?”
季琅讪讪一笑:“哎呀哥,我这不是带沈师兄参观咱们钧雷山庄来着,哪能这么快就来呀!”
说着,她快速地瞟了座上的那个始终没有开口的老者一眼,敷衍地给他介绍道:“爹,这便是哥捡回来的那个霁月阁弟子了。病…沈师兄,这是我家老头儿。”
季淳听罢,抬起头瞪了季琅一眼,“臭丫头,怎么和爹说话的?没大没小!”
季琅看着他,缩了一下脖子。这时,那老者开口打断道:“哎呀,淳儿,你就是太死板了,琅琅还小,她还不懂事呢。”
季淳听父亲这么说,虽是不再责问她,却还是哼了一声。
沈寂听不免看向了说话的那个老者。
那老者精神矍铄,脸色红润,看起来竟是气色极好。他的头发白一半,灰一半,显得有些滑稽,貌似是花时间打理过,却仍有些乱蓬蓬的,有那么几撮不听话地随意立在头顶,乍一看仿佛一只炸了毛的老公鸡。
他一双眼炯炯有神,鼻子上带着些许红晕,一看便是个爱喝酒的。他看起来虽这样不着调,但他却是钧雷山庄庄主,季尧生,当年与如今的武林盟主付石开等人烹茶煮酒,笑看落花的名震江湖的七侠之一。
沈寂听知这七侠,乃是如今的武林盟主兼冲衡门门主付石开,晚香楼楼主秦醉生,榴花谷谷主方晚烛,钧雷山庄庄主季尧生,名震天下的第一美人沈昔颜,霁月阁阁主沈韶光以及季淳和季琅的母亲沈清梦。
当年这七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因志向相投互相欣赏,便结拜为兄弟姐妹,立志成为武林翘楚之辈,平定武林风波。他们时常聚在一起切磋论剑,讨论武学。往往谈到精妙之处,时常一辩论便是几天几夜。
日久生情,季尧生和沈清梦感情渐深,最后结为了夫妻,诞下了一子一女。但因当年中原武林大变,沈清梦因此役受了重伤,后又为季尧生诞下孩子,身体渐渐不济,八年前便药石无医,留下七岁的小女儿和十二岁的儿子便撒手人寰了。
要是榴花谷谷主在,这沈清梦必是死不了的。
这榴花谷,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世家,代代皆是颇有能力的医者,医术之精湛,哪怕是刚刚咽气的人都能救活,断不会叫勾魂小鬼将命拘了去。
可惜,这谷主早在十七年前便已宣布此生再也不出榴花谷,旁人也找不到榴花谷的位置,是以沈清梦便回天乏术,终是不成了。
沈寂听来到了季尧生面前,拱手弯腰,双手合十,朝着季尧生作了一个揖。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喊着:“晚辈见过季庄主。”
季尧生朝着眼前的孩子随意地抬了抬手,笑没了眼:“好好。小娃娃叫什么名字呀?”
沈寂听直起了身子,板板正正地站好,一改平时蔫头巴脑的模样,答道:“晚辈名叫沈寂听,是霁月阁的弟子。”
季尧生打量着眼前的孩子,一股熟悉的感觉顿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目光扫视间,忽然瞥见了他腰间系了一把黑色的剑。
那黑剑十分修长,剑鞘与剑身小刺倒钩暗合,森冷的气息直逼人面庞,宛若毒蛇吐信。这剑上缠绕着银色枝状物,后悬一枚剑穗,样式竟叫他十分眼熟——这竟是大哥的玉佩!
一个想法慢慢爬上了季尧生的脑海,他立刻否认了这个荒唐的想法,但又仿佛要证实什么似的,他不动声色,笑眯眯地看着沈寂听,却又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生怕看漏了什么一般:“娃娃,你说你姓沈?但据我所知,只有霁月阁直系弟子才能冠沈姓。可你前些日子却与犬子说你只是霁月阁一个普通弟子,这又是作何解释呀?”
沈寂听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察觉到季尧生虽表面上看上去不拘小节,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疯疯癫癫,说话却字字珠玑,且所问皆是一针见血道破问题关键。
他心下凛然,暗自组织了下语言,谨慎答道:“晚辈虽姓沈,但晚辈却不是霁月阁的直系弟子。晚辈只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被下山历练的师兄弟捡回了山庄。韶光阁主见我可怜,怜惜我这薄命,便亲自带我,教我武功,教我认字,说是我的母亲也不为过,但晚辈却不敢以此自居。”
“原来你就是韶妹写信时常和我提起的那个孩子吗。”
“她常和我说,她领养了一个孩子,很乖很聪明,教什么都一学就会,从来不要人操心,”季尧生侧着头,伸出手指在空中虚晃了几下,似乎颇为无奈。
“她说这个孩子什么都好,但就是沉默寡言,小小年纪,净知道一个劲练功。”他抬起头慈祥地看向沈寂听,眼神里带着不一样的情绪:“我很少见韶光如此开心,你真是带给了她太多的欢乐啊。”
沈寂听感激一笑,平常凌厉冷漠的眸子里尽是温柔:“韶光阁主对我很好,没有她,就没有我。晚辈本是早该死了的人,是她叫我多偷生了这些年光阴,若是叫晚辈为了她立时死去,晚辈也是甘愿的。”
季尧生微眯着眼睛,目光投在虚空一点,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是啊…过了太多年了。曾经韶光和阿梦…”他忽然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仿佛要将前尘往事尽数消除。“曾经…”
“哎呀,咱们还吃不吃饭啦?沈师兄旅途疲乏,还要陪您老人家在这唠家常,累不累呀?快让人坐下呀!”
季琅突然插了一句嘴,打断了季尧生渐远的思路,他连忙招呼沈寂听坐下,表情带着些许愧疚:“害,瞧我这碎嘴子,和你聊得太入迷了竟忘了你还滴水未尽,来钧雷山庄虽路途不算远,却都是折磨人的水路,一定累了吧?来来,快来吃饭!”
沈寂听朝季尧生微一鞠躬,点点头,便随季琅入了座。
季尧生打量着这长身玉立的少年郎,越看越觉得他像大哥付石开。他眼中的沈寂听与大哥当年英姿勃发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竟差点让他湿了眼眶。
他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沈寂听以孤儿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虽被韶光收养,但谁知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多是饱受非议,忍辱负重,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苦。
想到这里,季尧生越发怜惜沈寂听,说道:“寂听,这一路舟车劳顿,你一定饿了吧?想吃什么自己夹,别拘着。这菜还合你口味吧?你尽管把这里当成是在自己家一样,多住几天,什么时候想回了再回也不迟。我与韶妹如今虽少有联系,但我一直将她当做我的亲生妹子一般看待,你叫我季庄主未免太过生分,便改口叫我季伯伯,如何?”
沈寂听点点头,颇有礼貌地说道:“这些菜晚辈很喜欢,多谢季伯伯。”
季尧生看着沈寂听乖巧懂事的样子,越看越喜欢。
看他这样,多半是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季尧生有意同沈寂听说起一些关于付石开的事,希望待到以后他们父子相认时他对父亲不是一无所知,便开口讲起了自己同付石开的往事。
当年的季尧生不论在铸剑能力还是在武学造诣上,均已超越并打败自己的几个哥哥,成为钧雷山庄的继承人,小小年纪便已人人尽知。
他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便出庄游历。正是求败之时,他却遇上了如今的武林盟主付石开,因争夺一江湖流寇的悬赏而决定分个胜负。最后季尧生输了,他与付石开皆觉对方乃奇才,生了惺惺相惜之情,便结拜为了兄弟。
他们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一起月下小酌,一起下棋,一起除恶扬善,劫富济贫。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都承认对方是不可多得的知己。
“当年我和大哥两人,多么潇洒风流,你可知,我俩来去如风,这世界上几乎没人能困住我们俩。”季尧生回忆起当年往事,得意洋洋地笑着,“后来我回钧雷山庄接替我父亲,邀请大哥来山庄做客,他见山庄里一处地方,风景与我们曾经煮酒的河边大为相似,他觉得很是凑巧,便题了在一处石上题了‘莫愁’两字。”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希望我能够不要退缩,能够保持初心,能够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季尧生笑得很是温暖,“这么多年,我一直遵守着和大哥的约定,没有做过违逆本心的事情。我将前面那个湖称作同心湖,便是为了永远与大哥同心同行,绝不会轻易忘记曾经的日子。”
沈寂听静静地听着季尧生讲述着年轻时候的故事,面上除了专注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季尧生便以为他不知自己的生身父亲,也不知自己的身世,更是怜悯。
沈寂听似乎对季尧生的往事很感兴趣,古井无波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季伯伯,你能再和我讲讲前辈们当年的故事吗?晚辈很是崇拜各位大侠。”
季尧生见沈寂听并不排斥曾经之事,迅速坐正了身子,很是兴奋,就连眼睛都放出了光:“自然可以。当年我们各家之间基本都是世交,早在小时候便已熟识,又因为我们几个都是江湖上各门各派武功的佼佼者,便聚在一起,图个能提高各自功力,又能聚在一起消磨时间。”
季尧生慢悠悠地回忆着七人之间的点滴故事:“我大哥付石开却不是什么名门出来的,他只是一个账房先生的孩子,因为天赋极高,根骨奇佳便被当年的霁月阁阁主,也就是我五妹沈昔颜的父亲沈啸一眼相中,成为了霁月阁当时的掌门人候选。”
“昔颜、韶光和我的妻子沈清梦皆是霁月阁的弟子,韶光是昔颜的师妹。她们二人关系非常亲近,习得都是霁月阁独门秘法玉辰心经,而清梦是当时沈阁主的养女,她素来不喜玉辰心经那阴柔冷冽的风格,便独创了自己的法门大衍焚日决。后来她下嫁于我,便将大衍焚日决教予了我,这便成为了我钧雷山庄秘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