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青衣

“少主…我不走…”红衣声音带有压抑的哭腔，“红衣一直心悦少主，难道少主不知道吗？从小红衣就跟随少主了，少主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又怎么会离开这里？你在哪红衣就在哪，不要赶我走。”

鹮神情有些悲悯，转过身去，轻轻抱住了红衣，语气十分温柔：“你知道的，我心里从未对你有过别的想法。你只是我的搭档，我的下属，仅此而已。”

“不是的…”红衣流着眼泪，表情绝望。

“况且你伤害了季琅，为了自己的私仇打乱了我的计划，叫她毁了容，伤了嗓子。这一切我可曾吩咐过你？就这一点你就已经越界。我便不能将你留在身边。”鹮闭上眼，将下巴靠在红衣的肩膀上，嘴唇微微收敛。安详的面孔下，吐出的却是诛心之语。“我只授意你毁掉钧雷山庄而已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他放开红衣，转过身，拉上衣衫，朝红衣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红衣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静静坐在榻上，背影孤寂冷清。

寒梅独放，雪松矗立，河流上结了一小层手指一戳便能戳破的薄冰，凛冽寒风四处巡视着。挨家挨户张灯结彩，早早换上新的桃符，贴在门前。孩子们手中提着小灯，穿着小棉袄，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打闹起来。将近戌时，烟花四起，月亮堪堪升至空中，照亮一方土地。不知何时，一层细小的雪落了下来，结成霜花，覆盖在植物和房子表面。

已是腊月十分。

一个女子傲然立于旗杆之上，随着旗子飘扬，她的衣袂也跟随着风律动。

月光下的她脸上戴有一副黑红相间的精致面具，这面具似狼似狐，上镶有两排獠牙，花纹极为复杂精巧。她身上衣物并不多，似乎也并不觉得冷，只着一件藏青色边缘绣红纹的裙衫，将她随意包裹其中。

她手指修长，手中提着一柄银白色的剑，那浓重色彩的裙衫与那剔透清丽的剑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纵身一跃，如同一颗坠落的星子，从旗杆上一冲而下。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大约二十人，皆身穿暗红衣衫，脸用一块布虚虚遮掩。这些人分成四组，向不同方向掠去。

月亮似乎变得有些发红，将大地都照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娘你看，这月亮是红色的！”一个小孩手中握着风车，直直指向天空的血月。

“快回家，这月亮发红，许是天狗噬月，不吉利。”女人穿着麻衣，抱着怀里的孩子，惧怕地看向天上的月亮，加快了脚步。

忽然她看向了村庄。小小的村庄，竟冒着火光，将刚落下的雪都融化殆尽。

成群的红衣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没有感情地屠戮着村子里的人。血水混着雪水流的满地都是，十分刺目。

那个青衣女子提着正在滴血的剑，站在一地尸体中央。她鬓发狂乱地在空中飞舞，脸上的面具被她抬到了头的一侧，似乎察觉到有人正在窥探，慢慢转过头来。

她有一张倾城的绝美容貌，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似有冰霜聚集。她红唇微抿，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女子。

女子心中警铃大作，抱着孩子转身就跑。

那青衣女子却不依不饶，三两下追上女子，拔剑直取后心。那女子无法，拔出不知何时藏在腰间的剑，与青衣女子缠斗起来，可她抱着孩子，且武功根本没有眼前人精妙，只两招便被捅穿了心口。

她倒在地上，眼泪却缓缓流出，央求地看向那青衣女子：“求你别杀这个孩子，这些事与他无关，他并不知晓这些事。”

青衣女子见她已经活不成了，抽出刀去，欲要送那小孩与她共赴黄泉。

可那孩子却嘬着手指，一脸迷茫，定定看着她，绽出一个漂亮的笑来：“姐姐，你真好看。”

她一愣，手上的剑缓了势。

她脑袋忽然一痛，如同裂开了一般。她痛苦地蹲下身子抱住脑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那小孩看着她，似乎也觉得她很痛苦，只是走近了她，眼神担忧：“姐姐，你是不是痛痛？”

“我给你吹吹，就不痛了。”

她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看不清脸，却软软糯糯地叫自己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心口有些闷。

她强忍着这股陌生的感觉，看着面前的孩子，有些生疏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吩咐身边的紫衣人将孩子带了回去。

一行人无声无息地前进，来到了千刹宫外。青衣女子取出一块石头嵌入土地中，房屋木桥忽然凭空出现，烟水朦胧。她走上前去，其他人跟随在她身后都踏上了木桥，往深处行进。

其他人走到一旁待命，只有那青衣女子，踏上了台阶，走入了巨型古楼。

“恭迎圣女归来！”门边站着的红衣侍女没有感情地迎接着。她踩着地毯一路走进去，站定到大殿中央。殿上有一个人，一手支着头，正阖眼闭目养神。

她抱拳，低头说道：“弟子李浪深，参见宫主。”

殿上那人微微抬眼，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笑眯眯地开口道：“徒弟回来啦？有没有受伤？出去玩了吗？带给我什么好玩的了？”

“回宫主，弟子并未受伤，那些悲雀手下的余孽也已经被剿灭，”李浪深看向毋怨，“但弟子有一事不明，思来想去，只好请教宫主。”

“什么事呀？”毋怨歪着头，问她道。

“弟子近来总是有些不舒服，总感觉心口莫名其妙的烦闷。”她一脸不解。

“烦闷？怎么个烦闷法？”毋怨面上依旧笑盈盈的，眼神里却多了些正色。

“弟子总会看见一些熟悉的场景，抑或是一些熟悉的对话，夜晚做梦也会梦见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一些奇怪的人影，”她费解道：“明明弟子从未见过这些人，为何他们总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弟子不明白。”

“许是我最近安排给你的事情太多了，叫你有些乏累。等会儿你去找莫尘要点安神汤药，我估摸着就好了。”毋怨安抚她道。

“也好。多谢宫主。”李浪深朝他一揖，就要离开。

“等等，”毋怨忽然喊住了她，“你先休息几天，等过几日去夔州帮师父办些事，带上疾风和徐林。阿深，心情不好就多出去走走，不要老是只会办这些事。师父希望你能开心些，你啊，就是太懂事了。”

他说着，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狰狞，皱着眉头，朝李浪深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莫尘替我传达。”

“是。弟子先行告退。”李浪深发现了他的异样，却并未多说，转身离开了大殿。

她来到后山，老远就见炊烟袅袅，直上云霄。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手里正搅拌着什么，身边有个高挑的女子，身穿艳色纱裙，头戴高冠，正偏过头和那女子说着话。

那高挑的女子瞥见了她，喊了一声：“小白眼狼，你今天怎么有兴趣来找莫尘？”

“我来找莫尘拿药。”李浪深并未多说，只是看向莫尘。

莫尘取过一旁的碗，替她盛了一碗汤药。这药黑漆漆的，泛着诡异的红光，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叫人有种奇怪的眩晕感。李浪深接过碗，表情有些不解：“为什么我总是要喝这药？”

莫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微笑道：“这药是用来安神的，叫你不再胸闷，缓解你晚上做噩梦的情况，安睡到天亮。”

“可是我并不觉得那些梦是噩梦，况且我根本看不清，也记不起梦中场景，”李浪深面色有些凝重，“莫不是我患了什么绝症？”

“哪有什么绝症，”莫尘轻轻捂着嘴笑了笑：“阿深你未免想太多。快喝了吧，我过会还要去灭尘阁找宫主商量事宜，别叫我担心。”

李浪深见她这么说，深深看了她一眼，仰头喝下了那碗药。

莫尘见她喝下药，稍微放松了一些，和她告别过后就朝着古楼方向去了。

姜离合见莫尘走了，也没再多逗留，吊儿郎当的也走了，只留下李浪深独自站在这。良久，她看向古楼方向，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莫尘。

莫尘来到毋怨常待的灭尘阁，将门合上，有些着急地直奔毋怨：“阿深到底怎么回事？”

毋怨听见莫尘的脚步声，立马精神了起来，走下大殿中央的檀木鎏金椅，张开双手就要抱她，莫尘伸出手来，给了他一爆栗，却没有躲开他。

毋怨笑眯眯地抱住莫尘，在她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莫尘，你终于来找我啦。”

“别顾左右而言他。”莫尘想推开他，奈何毋怨像一颗牛皮糖，黏得死死的，她只能无奈道：“我问你，为什么阿深最近总能记起以前的一些事？”

毋怨怒了努嘴，靠在她肩膀上，撒娇道：“这不是，她心中执念太甚，就连合欢了寂散都开始对她不起作用，我也没办法呀。”

她心中执念深，能想起前尘往事的皮毛，那他呢，他是否因为心中无甚牵挂，无甚执念，才无法记起往事？

莫尘胸口一滞，偏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你不是说这药能抑制她以往的记忆吗？况且《重瓣九莲》不是能使人忘记前尘往事么？难道这魔功没有传闻中那么邪乎？”

“听你这语气，难道希望她真的被这功法带累么？”毋怨感受到了她的逃避，将她放开，目光却在她脸上梭巡：“她就这样，挺好的，起码不用像我…”

毋怨话还未完，忽然一阵撕心裂骨之痛似要将他劈成两半。他紧咬着牙关，双腿却再也撑不住他的身体，只能倚靠在莫尘身上。

莫尘心下一惊，连忙扶住他，替他运气。他浑身都是冷汗，青筋自脖颈上尽现，似有血脉倒流之症。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面色极其苍白。莫尘掏出一颗血色的药丸，喂进了他的口中，他才似乎好一些。

“你怎么了？”莫尘十分担心，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更加紧逼着他：“毋怨，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别担心。”毋怨强自笑道。

“那好，”莫尘有些气恼，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打算瞒着自己。她起身，作势离开：“既然宫主大人不愿告知，那我就马上离开千刹宫，此生与你再不相见。”

“哎哎，”毋怨一把拉住了她，“你生什么气啊？莫不是你心悦于我？才对我如此在意？”

“是，我就是喜欢你！”莫尘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

“咳，”毋怨见她毫不避讳，自己反而有些尴尬，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眼：“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可能到了快见我师父的时候了。”

莫尘愣了一瞬，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他。

“转眼又过了五年，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但是我却快要死了。”毋怨有些唏嘘，却全无难过：“我不是和你说过么，这《重瓣九莲》，修习得越快，武功越高，越是凌厉，最后会成为六亲不认的杀人怪物。最近我总是感觉体内有股暴虐之气四溢，止不住我的脾气，总想杀人，这就是一个警告，”

他有些不正经地看向莫尘，眼神中却满是缱绻：“莫尘，我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你胡说什么！”莫尘眼眶有些泛红：“不是说只有动情才会触发蛊毒，才会如此疼痛么？为什么…”

“许是我对你动情了吧。”毋怨似乎想要逗她开心，嘻嘻笑道。

莫尘听见这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良久无话。

灭尘阁的门忽然洞开了。李浪深面色有些沉，直直走向他们二人。

“宫主，这是怎么回事？”她冷着一张脸，在毋怨身旁站定，看着他。

毋怨见李浪深来了，似乎有些心虚地往莫尘身后躲了躲，讪笑道：“徒弟你怎么来啦？不是叫你去休息嘛。”

她不说废话，只一针见血道：“什么叫活不了几年了？我们修炼的功法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