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寂听被她一通话说到哑口无言,他怒火中烧,却碍于此地是春雨阁,自己又不是光明正大送拜帖进来的,无处发火。
亏他还以为她是季琅,季琅哪有这么可恶!
“请顾姑娘直截了当地回答我问题,别再东拉西扯,”沈寂听强自压下心头火气,单刀直入地问道:“今晚亥时,顾姑娘可曾前往玉润楼过?”
“玉润楼?据我所知,那不是供男子取乐之地么?”李浪深玩着自己的手指甲,抬眼看向沈寂听:“莫非沈少盟主觉得,顾鸢竟是个男女通吃之人?”
“我没有…”沈寂听刚要反驳她,忽然发现自己又被她转移了注意力。
这人怎么总把话题跑偏到奇怪的地方!
“顾姑娘,你只需回答,不要多说别的。”沈寂听对她警惕起来,不再受她干扰。
“好好好,”李浪深有些无趣的拉长声音,“沈少盟主未免太过于无趣。”
沈寂听已经自动筛除了她说得没用的话,问道:“你可去过玉润楼?”
“没有。我在这跟他们玩还来不及呢。”
“你可见过张伯鉴此人?可听说过?”
“听说过啊,这人不是什么都卖嘛,我的好多首饰都是找他买的呢。你看,”李浪深转过脸来,手摸向耳际:“这对耳环就是我找他买的,听说是青桑的货呢,我可喜欢了。”
她摸着摸着,忽然大叫一声:“哎呀!”她左顾右盼,好像是在找寻着什么,有些慌张道:“我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沈寂听听见她此言,走上前去,拉过她的手,把她仅剩的左耳上的耳环取了下来,仔细察看。
“你干嘛…放手啊!你成何体统?”李浪深并未用全力,不住挣扎,嘴上喊得十分凶。
沈寂听拿到耳环那一刻,立马放开了李浪深。他拿出怀中耳环左右对比,发现两只耳环虽然长得极为相似,却根本不是一对。
“你这个莽夫!姑娘家的手哪是这么拽的?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谁嫁给你,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李浪深揉着手臂,朝他骂骂咧咧道。
她头上发簪随着她骂人的语调左右摇晃,看起来十分滑稽。
沈寂听一愣,下意识抬头正要同她辩驳,这一看,却发现她发间金簪,正可笑地摇晃着。
他脑海中闪现出一些画面。
哭的,笑的,开心的,失落的,皆是季琅。
最后,这些画面定格在季琅用这根金簪自刎的场面,定格在她闭紧双眼,不愿多看他一眼的场面。
他心一颤,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颤巍巍地伸手,颤巍巍地取出她发间的金簪,故作镇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这金簪,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李浪深见他拿过了头上的金簪,语气变得有些冷:“这个问题,好像不是沈少盟主需要知道的,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说完,抬手就去抢那簪子。
她身边那些少年见气氛有些不对,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沈寂听却是不依不饶,将手抬起,依旧问道:“这簪子是哪来的?”
“或者说,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与你何干?你有什么资格,又站在什么立场问我这个问题?”李浪深心口早在看见他那刻便已痛到极致,这么长时间已是忍无可忍,狠狠推了他一把,哪知他纹丝不动,依旧十分有压迫力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似是忍受不了一般,压抑着声音,狠狠抱住李浪深,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吐出了一个名字:“季琅…季琅…”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再喊过这个名字,不停喊着这两个字眼,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之时,却只剩惊痛和小心翼翼的爱意。他双手箍地十分紧,似乎怕她偷偷从自己指尖溜走,再也找不到。
李浪深闻见他身上散发出的清冽气息,眼泪莫名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要推开他,内心却希望他抱得紧点,再紧点。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明明自己从未见过,从未与他有过交集,又怎会对他如此熟悉?
又为何如此难受…
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下去,一狠心,猛地给了沈寂听一掌,冷冷说道:“我不是什么季琅,你认错人了。我从未认识过你。”
沈寂听却死活不愿放开手:“你明明就是!你就是季琅,你敢揭开这块面纱么?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是么?”
“这世界上相似之人千千万,你又为何逮着我不放?”李浪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是季琅,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至于这面纱,更是没有解的必要。沈少盟主,请回吧。”她将他手中金簪抽回,将他推开,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又为何要留着这金簪呢…”沈寂听喃喃念道。
李浪深闭了闭眼,将那簪子朝后一抛。在沈寂听还未反应过来时,那簪子就已经落到了地上,簪子上翩翩欲飞的蝴蝶被这一摔,与簪身分离,断成了两瓣。
她声音很凉,似在冷笑:“这簪子只是我众多首饰当中的一个罢了,我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丢掉,你若是喜欢,本姑娘就将它赏给你便是,没必要在这里撒泼打滚的。”
沈寂听看着地上的簪子,目光悲凉。良久,他才终于开口:“是我唐突了,认错了人。想必这簪子在大街上哪里都能买到,并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还请顾大小姐莫怪。”
李浪深仍旧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吐出一句:“怎么会。”
沈寂听拿着那断了头的簪子,失魂落魄地出了门。
雨还在下,他却只是漫无目的地冒着大雨在路上走着,不想管前路如何,也不在意前路如何。
他走到一间仍开着铺的酒肆前,要了些酒,就这么喝着。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二两秋露白。”
那人买完酒,正要离开,转头瞥见沈寂听,却露出惊讶之色:“你你你…”
沈寂听已经有些醉了,分辨不清眼前之人,只是手里晃荡着酒壶,双目微睁:“你谁啊?”
那人逐渐从惊讶变成恼怒,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骂道:“他奶奶的,沈寂听,你真不是个东西!”
沈寂听被他这么拉扯弄得有些想吐了,迷迷糊糊问道:“这关他奶奶什么事啊?”
“呸!”姜离合猛地将他放开,“别给我装,你干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他上下打量了沈寂听几眼,脸上满是不屑:“我真该替小白眼狼好好教训你一顿才解气。”
沈寂听听他说着,快要闭上的双眼忽然睁开了:“季琅?哪里?”
“我懒得跟你个醉鬼多说。”姜离合嫌恶地站起身,就要丢下他离开,却听见他自己在那絮絮叨叨起来。
“季琅,我对不起你。我明明答应过季伯伯和季淳,要照顾好你,却害你变成这样…”
他声音很小,却带着哭腔,“我把你弄丢了…”
姜离合本要离开的身体忽然顿了一下。
“我该怎么办才能叫你原谅我啊。”
他几次内心挣扎想要离开,却是未遂,最后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狠狠将手中的秋露白砸在了桌子上,又坐了下来。他看着沈寂听,冷哼了一声:“原谅你?除非把你抽筋剥皮,不然休想。”
“真的吗?这样季琅就能原谅我吗?”沈寂听眼里多了些希望,抬头询问他。
“哼。”姜离合将头转向一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他却开口道:“要叫小白眼狼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沈寂听紧紧盯着他。
“你先将你二人如何闹掰给我捋一捋,我就告诉你。”姜离合试探地看向他道。
“好。”沈寂听答得相当干脆。
姜离合心里叹了口气。他一直弄不懂当时的季琅是怎么和沈寂听闹到那个地步的,他曾经问过季琅,季琅却只字不提,似乎根本不想提起沈寂听这个人。直到今天沈寂听喝醉,才叫他有了套话的机会。
“不过,”沈寂听忽然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啊?有点眼熟。”
姜离合忽然心虚起来,大声回道:“我是季琅的好姐妹。”
“哦,”沈寂听点了点头,似乎只是天生的警惕性使得他多问了一句,其实他脑袋已是一团糨糊:“就是,我为了躲一个人,想了个主意,假装被混混欺负,结果被季淳救了。”
姜离合喝着酒,点了点头:“哦哦,我知道,就是那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
“对,”沈寂听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利用季淳,混进钧雷山庄,想要依靠山庄庇佑我一时平安。可我总不放心,总觉得季伯伯会赶我走,就趁梨花宴之时,假意行刺季琅,然后替她挡了那一下,骗取了季伯伯的信任。”
姜离合又点了点头:“嗯嗯,能理解,就是有些缺德。”
“我没想到,因为这件事,季伯伯闭庄了。”沈寂听神色难辨,“因为我一己之私,原本的轨迹已经发生了改变。”
“后来你应该也知道了,《惊浪决》被暗珏的人发现,掀起了纷争。”他眉头皱紧,声音忽然放大:“当日我的人就已经察觉,并且已经提醒季伯伯他们了,但是悲剧还是发生了。”
“我承认,当时的我也想争夺那秘籍,恰好季伯伯他们想将季琅托付给我和韶光阁主,为的是既能巩固我的地位,也能保全钧雷山庄,”
“哪承想暗珏却和那些帮派的人联手,在我和季琅大婚之日毁了山庄。季伯伯中了毒,那唯一一颗解毒丸却被我吃了,所以季琅生我的气,不愿再理我。”沈寂听断断续续,终于将这段事讲述了个遍。姜离合脸色愈发不对,神色很是复杂。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季琅因为这颗解毒丸生你的气?”姜离合偏过头问他。
“大概吧。”沈寂听点点头。
“我问你,季琅知不知道你…是为了那秘籍才同意和她成亲的?”姜离合又问道。
“大概不知道吧。”
“那你这不就是骗婚?”姜离合脸上青筋有些暴起。
“我没有!”沈寂听立刻反驳,“我是喜欢她的。”
只是发现得有些晚罢了。
姜离合捏紧了拳头,脸上却是笑盈盈的:“钧雷山庄被灭门后,那段时间你去哪了?”
“我掌控了霁月阁,把那些老不死的都控制住了,去救韶光阁主了。”沈寂听说道,他神色有些恹:“我当日找她了,但我却看见一具尸体,穿着喜服,捏着我给她的玉佩,”
“我还以为她死了。”
“什么叫你以为啊!”姜离合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你以为她死了她就死了?你难道不会查查吗?”
“我查了!但是根本找不到她。”沈寂听声音有些颤抖,“我真的以为她死了…要是我知道她已经不在扬州了,知道她被你们藏着,我就能早一点把她带回家了!”
“嘿哟,”姜离合撸了撸袖子,“救了她还怪我咯?还是老娘把她从水里捞上来的呢!”
虽然也是他把季琅踹下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寂听表情很是挣扎,“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找到她,为什么不对她能活着抱有期待,为什么要叫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发难于她,逼她至此。其实我后来已经知道她的所在,只是我那时不能接她回去…”
“不能?为什么?”姜离合有些不解。
沈寂听沉默了。他只是摇摇头:“我不能说。这是我自己的恩怨。”
“我当时实在是无法,不能也不想再将她搅进来,哪知却是害了她。要是我少些小心,少些猜忌,少些贪婪,少些瞻前顾后,季琅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看起来很憔悴,问姜离合道:“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她已经不再记得从前的事了。”姜离合喝了一口酒,“此时的她,早已不是什么钧雷山庄遗孤,也不用再承受你们正道的口诛笔伐,不用背负莫须有的骂名。她不再是季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