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在机关的控制下缓缓上升,这时那人的影子已经印在了地上,正在缓慢拉长。可是这门开的却实在是缓慢,此时才堪堪够一个非常纤细的人钻出去。沈寂听表情凝重,推着李浪深就往门口送:“你先走。”
李浪深盯着他,没有放过一个表情:“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你就别管了。”沈寂听目光有些闪躲,却仍旧坚持道。
“你是不是要为我抵罪?”李浪深死死盯住他,他却迟迟不回答,“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你已经帮我太多了,别管我了!”
“来不及了!阿深,你别闹脾气,现在就走,沈昔照不敢拿我怎么样,可要是你被抓了我保不了你!”沈寂听眼角泛红,双手紧紧扶住她的肩膀,继续往门外推去。
“要走一起走,不然就都别走!”她眼中满是倔强,强拽着他的衣角,直视着沈寂听的眼睛道:“你叫我良心怎能安?”
沈昔照的鞋尖已经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沈寂听顾不得这么多,用力扯断了她拽着的衣角,将她一把推出门去。
本就开得不大的机关门缓缓关闭,李浪深被他推得一阵后退,那门就在两人中间,关闭了。
最后她只看见沈寂听侧着身子站着看向她,继而紧捏着拳头转回头去,将手中面具捏成碎末。而沈昔照就自他身前走出,身后跟着一群手握火把的弟子,将那狭小空间照得通明。
“沈寂听!沈寂听!”她不住敲着门,可那门却纹丝不动,依旧散发着冰冷的温度。
忽然她的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疼。
记忆里仿佛有过一个人,他自己远远推开,一座石像轰然倒下,将两人分隔开来。
她拼命地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可她却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喧嚣地叫着,哭喊着,叫她十分难受,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去。
她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在李浪深头疼欲裂之时,一只手却从她身后搭到了她的肩上。
“谁!”她眼前一片昏暗,忙掏出腰间的镜花剑四处乱砍。只听见身后有个声音慌慌张张地叫道:“是我,是我!季…顾姑娘!”
她意识到身后的人好像认识她,才狐疑地放下了手中的剑,声音有些不确定:“你是…”
“我是付盛欢啊!顾姑娘不会忘记了吧?”那声音渐渐减弱道。
“记得。你有什么事?”李浪深的头疼终于恢复了些许,看向他问道。
“我只是听说有人闯藏书阁,好奇想来看看。”付盛欢似乎很是兴致盎然:“不过顾姑娘不是早上出门了么,怎么现在却在这里?”
李浪深有些警觉,握紧了手中的剑。
“哦!”付盛欢却又忽然叫起来,“你早就回来了吧?顾姑娘也是听见动静来看热闹的吗?”
李浪深一愣,也朝他勉强笑道:“是啊。”
沈寂听空着手站在石门前,身边空无一人。
沈昔照就站在他身前,假装吃了一惊,有些讶然地看着他道:“我发现有人深夜闯阁才赶来看看,寂听你这么在这?”她又朝他身后看了看,有些不解:“你也是来抓贼人的吗?那人抓到了吗?”
沈寂听依旧没有看她一眼。
沈昔照声音也变得有些冷:“难不成是你将那贼人放走了?还是说,你与那贼人相识?”
“你们负责捉拿贼人,务必要捉来见我。我倒要看看能被少盟主包庇之人是何方神圣。”她见沈寂听依旧不开口,扭头朝着身后的一队弟子指挥道。
“不是别人,”待弟子们正要离开之时,沈寂听伸出手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闯阁之人就是我。”
“哦?”沈昔照眉头一挑,似乎等这句话很久了:“你是说,你就是那闯阁的贼人?”
“正是。”
“我刚刚怎么好像听见女子的声音?闯阁之人不该只有你一人吧?”沈昔照眯着眼问道。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沈寂听表情冷沉,直直看向沈昔照,“莫要强加罪名于他人。”
沈昔照听他自己认了罪,也没有再追究他人,只是故作担忧,语重心长地看着他道:“寂听,你义父才走多久你就闹出这等丑事?这叫江湖之人如何看我们冲衡门,如何看你?若是叫你义父知道了,恐怕你候选人之位不保啊。”
沈寂听盯着她,目光中满满都是厌恶神色:“你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义父不在,我也懒得与你再兜圈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昔照也狠狠瞪着他,却装作十分不忍:“你可知擅闯藏书阁该当何罪?”
沈寂听表情毫不在意。
沈昔照接着说道:“那可是骨肉分离之刑。”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替沈寂听整理领口,“但你是少盟主,我相信你义父也不愿看到你承受如此痛苦,不如等到你义父回来再定夺也不迟。”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却提出异议道:“夫人,这怕是不成。”
沈昔照听见,皱眉问道:“有何问题?”
那侍女又接着说道:“就是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少盟主?若是夫人对少盟主过于包庇,叫外人如何看待我冲衡门?少不了议论您管教不严,才引发此等丑事。”
身后有弟子也小声附和着。
“那依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寂听?”沈昔照看起来似乎十分头疼,疲惫地问道。
那侍女‘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回道:“恕奴婢直言,奴婢认为应对少盟主施加一些刑罚,不如杖刑四十,以穿指之刑代替骨肉分离之刑,以儆效尤。”
“杖刑四十?那还有的活么?再说了,寂听的手还要使剑,怎能受罚?我看不成。”沈昔照一口回绝。
“夫人,少盟主乃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极好。若是罚的少了,又有何意义?况且旁人若是瞧见了,不得说我冲衡门就连刑罚都如此敷衍,那该如何立威?您只罚少盟主一手便是。”那侍女又说道。
沈昔照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那就依你所言,杖刑四十,穿他不使剑的右手代替骨肉分离之刑。”
“夫人或许还要先将少盟主关在水牢当中,等待盟主回来再行发落。”
“那就这样吧。你负责安排。”沈昔照看向沈寂听,问道:“寂听,你可有异议?”
沈寂听冷眼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原来你早有准备。”
沈昔照似乎很是痛苦,回道:“为了冲衡门的声名,寂听,不要怪我。”
沈寂听似乎听见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来,轻蔑地说道:“沈昔照,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你明明恨我恨得要死,连做梦都巴不得我早点死,还要在人前,在他面前装得像贤妻良母一般,装的和我一团和气。你如此虚伪,不觉得自己恶心么?难道你以为他不知你这不入流的做派?且看哪天他不再需要你之时,你会不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乱吠,被人踢到泥地里。为了冲衡门?哈哈哈哈,你何时为冲衡门着想过?”
沈昔照原本温和的表情再也绷不住,抬起手狠狠地给了沈寂听一耳光,自以为能收放自如的脾气在他面前全都土崩瓦解,就算颤抖着身体,还要维持现有的样子。她表情十分狰狞,咬牙切齿却又轻声细语地说道:“你莫要再口出狂言,叫你义父听见了,又该罚你。”
沈寂听歪过头吐了一口嘴里的血,嘲讽一笑,拍了拍她紧握成拳的手,对着她耳朵说道:“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我不好过,你这辈子也别想好过,我们谁也别饶过谁。”
“来人!将少盟主关押到水牢里,”她瞪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好生照顾。明日午时行杖刑,酉时行穿指之刑。”
她话音刚落,就上来两个弟子将沈寂听押解起来朝外走去。
付盛欢就站在外面,表情很是惊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寂听夜闯藏书阁,被我发现,”沈昔照雍容地跟在沈寂听他们身后,端庄回道,“我正要叫弟子们将他押回水牢。盛欢,你怎么也在这?”
“你说哥他闯藏书阁?”付盛欢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不可能,他最是重我冲衡门声誉,怎会如此?”说罢,他伸出手阻拦那两个押着沈寂听的弟子道:“我绝不会叫你们将他带走!”
“盛欢,连你也要忤逆你义父么?”沈昔照痛心道,“你们要叫外人如何看待我冲衡门?说我们管教不严,无法服众么?”
付盛欢根本不相信,不住摇头道:“你们定是弄错了!一切事宜不如等义父回来再说!”
“放肆!”沈昔照骂道,她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放缓声音安抚付盛欢道:“盛欢,一切以大局为重,你不要再闹孩子脾气。擅闯藏书阁,等你义父回来就不只是这些罪责了。”
“拖拖拉拉,竟是连个人都处置不了么?”这时,沈寂听忽然出言道,“盛欢你回去吧,我没事。”
“哥…”付盛欢眼里含着一包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沈寂听朝他笑笑,没再说什么。那两个弟子便押着他朝前走去。
沈昔照朝他一笑,也跟在后面走了。
待他们离开,李浪深从一旁的花丛中走了出来。她看着付盛欢,有些焦急地问道:“他们要将沈寂听带到哪里?”
“顾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付盛欢难得正经了一次,他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道:“进阁中的人是你吧?他只是帮你抵罪,是吗?”
李浪深表情忽然有些凝固,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我就说哥绝不会做这种监守自盗的事!”他表情中的喜悦有些藏不住,复又有些担忧:“只是顾姑娘又为何要进藏书阁?”
“你要将此事告知付夫人么?”李浪深问道。
“不会!”付盛欢连忙回道,“哥的决定一定是对的,如果你不方便告诉我那就算了。现在义母肯定在四处找你,她必是不相信哥的那些话的。所以顾姑娘你快些回春雨阁,等明日一早再回来,也可叫她对你少些怀疑。”
“那沈寂听怎么办?”她又问道。
付盛欢也发愁道:“我也不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义母不会拿他怎么样的,最多罚他一罚,你放心吧。”他观察着李浪深的表情,又说道:“顾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自己去劫狱或是认罪!若是你被抓了,必死无疑。”
“始终是我连累他了。”李浪深轻道。
付盛欢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事已至此,顾姑娘莫要担心,哥会保护好自己的。”
李浪深抬起头看向付盛欢,只见他弯起的嘴角边,有一颗不显眼的小红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略有些明艳。
她心下一惊,脸上却仍旧维持着原有的表情,应和着付盛欢的话。
“那我先回春雨阁了。麻烦你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李浪深朝他说道,她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还有我身边那个叫少忧的孩子,也麻烦你帮我传达一声。”
付盛欢脸上还是那个表情,似乎并未因为李浪深这句话表现出什么异常,“顾姑娘放心。”
次日李浪深一早便赶回了冲衡门,找到了付盛欢。付盛欢二话不说,带着她往水牢而去。
冲衡门水牢处在背阴地,常年见不到阳光。黑灰色的墙壁与地面的石砖缝隙中早已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滴滴答答的水从天花板上坠落下来,砸在地面的凹陷当中。
付盛欢向守卫的弟子说明了来意,弟子也没有含糊,直接将二人放了进去。如此阴冷的天气,水牢当中关押着许多人,正靠坐在稻草上揉搓着自己,企图让身体暖和起来。
李浪深就跟着付盛欢走着,扫视过牢笼后的每一个人,可就是不见沈寂听。昏黄的灯光将牢笼照的暗淡,人影憧憧间,犹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