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只是对你愧疚,”李浪深又说,“正因为不放心你,才要跟着你。事情是我造成的,我怎么能置你不顾呢?”
“好了好了,”付盛欢见两人表情皆有些难看,忙站出来劝阻,“午时就要到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走吧。”
李浪深与沈寂听不再开口,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转眼便到了刑堂,沈昔照向一旁的弟子使了个眼色,立马便上来了几个人将沈寂听和李浪深分开。
他们将沈寂听带到了刑堂中央。这处建筑与水牢比邻,是一座圆形露天建筑。大厅中央铺设着黑色地砖,四周环绕着几根红木雕龙木柱,将房顶支撑起来。大厅最前方有一座狴犴雕像,用八根铁链将它与四面墙壁相连,天光下照,这雕像尖锐地巨牙仿佛散着冷光一般,十分阴森。
周围站满了人,清一色都穿着黑红两色的衣衫,皆是冲衡门弟子。有两个大汉站在一边,眉毛拧在一起,手臂似乎有那拴着雕像的链子那样粗,手里捏着一般女子大腿粗细的圆棍,看不出材质。
“冲衡门少盟主沈寂听,私自闯入藏书阁,打伤弟子,破坏藏书阁书籍,”沈昔照身边的侍女忽然开口道,“少盟主,你可认罪?”
沈寂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开口:“认罪。”
“你可知错?”那侍女又冷冰冰地问道。
他静了一瞬,选择不回答。
侍女没有强迫他回答,“既然少盟主已经认罪,午时已到,两位,”那两个彪形大汉立刻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在沈寂听身侧站定。“着四十板,即刻行刑。”
李浪深与付盛欢万没想到沈昔照竟对他如此苛刻,都震惊不已。
“不可!”李浪深率先站出来阻止,“四十大板,谁能受得住?”
“难道顾姑娘之前并不知寂听要受此刑罚吗?还是说,他根本没有告诉你擅闯藏书阁处罚有多重?”沈昔照冷冷看向她,话语中带了些别的意思,“说来说去,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付盛欢也站出来阻止道:“就算是习武之人也难以承受这么多板子!若是伤及根本,你如何向义父交代?”
“怎么,你是不是想替他分担?”沈昔照嘲讽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还愣着干什么?行刑!”
棍棒落下,砸在沈寂听的皮肉上。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闷哼了一声。
李浪深死死咬着牙,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寂听替自己受这苦难。她紧紧捏着拳头,这一瞬间,她无比想让别人知晓她的身份,叫他们都知道她是千刹宫圣女,叫他们都将矛头对准自己,放过沈寂听。
可是她不能。
她刚从藏书阁找到能够解自己和毋怨身上功法的法子,怎么能在这时前功尽弃?她倒是无所谓,可毋怨怎么办?
他活不了多久,也等不了多久了。
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丢下毋怨和莫尘不管。
至于沈寂听,她只能找别的法子补偿他。
渐渐地,那棍棒落下时带着些许淋漓的声音,沈寂听已是满头冷汗,唇舌也早已被他咬烂,可他就是死死闭着嘴,逼迫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后背和臀部已被打得皮开肉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弟子们都看不下去了,都将头转向一边。
付盛欢终于忍不住了,他跪在地上向沈昔照求道:“义母,你别打了,再打哥会死的!”
弟子们也纷纷随他跪下喊道:“求师母网开一面!”
沈昔照终于动了动脖子,看向沈寂听。她身边的侍女见状,开口对沈寂听说道:“少盟主,你就向夫人认错吧,只要你从今以后都乖乖的,听夫人的话,她一定会网开一面。”
那两个大汉并未停手,仍旧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沈寂听嘴角已经渗出血来,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在黑色地砖上。他腰臀处渗出了很多血,早已淹没了那片地砖上的浮雕。他眼神已经涣散,可他仍旧闭着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
“好得很。”沈昔照笑道。她抓着身旁的铁栏,狠道:“我看少盟主这是打算与我犟到底了?继续打!打完!”
“别打了,别打了!哥,你快和义母认错啊,只要你认错了,她就会放过你了!”
沈寂听仍旧无动于衷。
李浪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只是走上前去抱住沈寂听,用后背挡住了即将下落的棍棒。
“将她拉开!”侍女吩咐道。
李浪深只是倔强地紧紧抱着沈寂听,替他分担着痛苦。身边来了一些人似乎想将他们分开,可她却死死抱着他,不愿放手。
“很好!”沈昔照眼神狠戾:“她要受罚那就一起罚!我倒要看看,是这陨铁棍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李浪深任凭棍棒似暴雨梨花噼里啪啦打在自己身上,依旧一声不吭。
沈寂听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感觉到李浪深的温度,感受到她的呼吸就在自己附近。他皱着眉头想要将她推开,可他根本使不上力气。就在他快要昏厥之时,一股温和的内力却缓慢而又绵长地游走过他的经脉,叫他霎时清醒。
他缓慢抬头,只见李浪深眼神依旧坚定,一只手覆在自己手腕经脉处,正在给自己灌输内力。她的身体也已经开始颤抖,可她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仿佛是回到了从前。
从前她也是这样包容自己,也是这样坚定,真诚。一切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笑眼弯弯,也回握住了她的手。
依旧是温的。
四十板终于结束,沈昔照虽然十分不甘心,却无法再说什么。她冷冷拂袖转身离开。只有那侍女又说道:“将少盟主带下去,酉时行穿指之刑。”
李浪深忙与付盛欢一起将他从细长木条上扶下来。刑罚一过,沈寂听便已昏睡了过去,两人身上的血早已将他们的衣服都染红,一时间分不清你我。付盛欢将他背起,李浪深在后面扶着他,三人一起往他的房间而去。
“刑罚还未结束,少盟主还不能回去。”红翊在前面拦路道。
李浪深并未与她多说,只是瞪着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冷道:“滚。他死了,你也得跟着一起陪葬。”
付盛欢也说道:“红翊姐姐就通融这一次,好吗?”
“可是…”
李浪深忽然觉察到一丝冷漠杀意,这杀意似乎是偶然流露,又快速被收回,叫她只感受到了分毫便已消弭。
“行行好吧。”付盛欢看着红翊,笑得温柔。
红翊便再没有阻拦他们,让了道。这让李浪深更觉反常。
那丝杀意究竟是从何处而来?那侍女又怎会忽然不再为难他们?
“顾姑娘,怎么了?”付盛欢忽然停住脚步问道,“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她只是笑着回道,“付公子可知晓付盟主何时能归?”
“若是不出意外,义父今天便能回,只是我并不知晓他今日何时能回。”付盛欢想了想,说道。
“你能否派人加急,在他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李浪深又问道。
“这…如今义母早已将我的人手控制起来,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出去通风报信,恐怕是不成。”付盛欢为难道。
“这样,你派一个机灵的小厮,去我的院子将付盟主将要经过的路段写下,放在我房间的书桌上。我的人会想办法出去,沈昔照守不住我的人。”李浪深立刻说道。
两人将沈寂听送回房间,将他胸膛着床垫睡在床上。付盛欢吩咐人端了一盆温水,拿了几块帕子和剪子进来。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李浪深说道:“顾姑娘,我要替哥清洗伤口,还请你回避一二。”
李浪深只是接过剪子,走上前去坐在床边:“不用。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负责到底。”
“你快去休息吧,这里还有我在。”付盛欢又劝道。
李浪深只是用剪子将沈寂听后背上与伤口粘连的衣料剪开,对他说道:“行了,你先出去,这点小事还是让我做吧。”
沈寂听闷哼了一声,悠悠转醒。他见四下无人,只有身后传来‘擦擦’声响,心下明了:“阿深。”
“我在。”李浪深接道。“可是我弄疼你了?那我再轻点?”
沈寂听莫名觉得脸有些烧:“不是。你怎么没去休息?你也伤得不轻。”
“我无大碍。酉时沈昔照还会再来,我不能离开。”李浪深垂眸剪着布,嘴上说着。
沈寂听沉默了一会,复又试探般地问道:“你留在这里,是因为对我的愧疚,你我联合的关系,还是因为…你在乎我?”
李浪深手臂一颤,停下动作,看向他宽阔的后背:“你希望我如何回答?”
他听到这话,声音有些发闷:“你不想回答那就别说了。我希望的不一定就是你想要表达的,不是吗?”
李浪深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沈寂听此人,在旁人面前总是成熟稳重,冰冷难近,但他在自己面前,却总是像一只憨厚的大狗,时而撒娇卖乖,时而别扭犯倔。她心里很是温暖,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他的脑袋:“因为我在乎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我的盟友,不只是因为你替我挡罪,是因为你对我的信任,我自然也应该好好对你。”
沈寂听垂下的眼睫一瞬间又抬了起来,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欢快和喜悦:“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李浪深嘴角不知何时也有些上扬,摸着他蓬乱的头发回道。
“我也在乎你。”沈寂听喜滋滋地说道。
“那你又是为什么在乎我呢?”李浪深也有些好奇,偏过头去问他道。
“没有为什么,在乎就是在乎。”他回道。
“是吗,”李浪深扑哧一笑,打趣道:“你还真是肤浅。”
“肤浅不好吗,敢爱敢恨。”沈寂听收起了笑意,喃喃道。
李浪深终于处理完了他身后的伤口,她将付盛欢叫进来帮沈寂听清理其余不算严重的伤口。不知不觉间,已是将近酉时。
沈寂听还未休息多久,沈昔照便带着人进了房间。她命人将房中所有门窗都关闭起来,坐到一旁的梨花木椅上,立时便有人给她上了茶,她却不管,只是看向三人,说道:“酉时就快到了。”
她看向沈寂听腰臀处的伤口,啧啧道:“伤的还真是不轻。”
“托您的福。”李浪深回道。
付盛欢身边的小厮早已将付石开的消息传递回了李浪深的院子。自从上次藏书阁事变之后,借阴便一直留在李浪深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他见一个小厮偷偷摸摸进了李浪深房间,还以为是她屋里进了贼。
他悄无声息潜到小厮身后,银白的剑搭上了他的肩:“你是何人?”
那小厮腿抖得十分厉害,就差趴在地上了,忙语无伦次地回道:“大爷大爷别杀我!我家主人派我来传信,我真的不是贼人!”
“传信?我怎么没听小妞说?”借阴皱眉道,“详细说来。”
“顾姑娘叫我传信到她的院子说院中会有人接应,大爷,我真的只是来传信的!”那小厮见他仍旧不信,哀嚎道。
“信呢?拿来我看看。”借阴摊开右手问道。
那小厮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发皱的纸。
借阴接过纸,满脸嫌弃地看着他,顺便在他身上擦了擦刚刚带过来的手汗,将纸展开来。
他表情愈发凝重,快速看完后捏在手心,又问道:“小妞还和你说了什么吗?”
“顾姑娘只说了她院里有人会办这事,旁的什么也没说。”小厮回道。
“这小娘皮还真是鬼机灵,上次进藏书阁的报酬都还没给呢。”他低声骂道,“好了,这活我办了,告诉她不用担心。”说完,借阴就消失在了院中。
“为了体谅少盟主,夫人将酉时的刑罚设在了这间房内,便不用前往刑堂了。”红翊说道。她冲门口挥了挥手,一众侍女手里抬着朱红色木盒,就向屋内走来。她将那些盒子一一打开,李浪深才终于看清盒内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