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说的那把剑究竟是什么剑?有什么特别之处?”李浪深面色似乎苍白了几分,却还是强撑着继续问道。
“姑娘竟也对此一无所知吗?”付石开有些惊讶,他复又恢复原本的表情,眯起双眼,仔细思考道:“我曾见过那剑两次,一次是年轻时,尧生带我参观钧雷山庄武楼所见,那时他说这剑乃是庄主所有,以后会是他的兵器。另一次则是我在五年前重返钧雷山庄,我曾见过当时的少庄主季淳将它配在腰间。”
“这剑名为刺穹,共有两把,有雌雄之分,雄剑为左手剑,雌剑为右手剑,那日我见到的少侠拿的,正是那把雄剑。只是叫我不解的是,他怎会手握此剑?他与钧雷山庄究竟有何渊源?”
她忽觉一阵眩晕。
心口不知何时竟滚烫至极,如同一锅沸水在胸中蒸煮浮沉,却捉不到一丝泡沫,脑袋也疼得发晕,似有无数石砾敲击拍打,无数劲风撕扯撞击,叫她几要窒息。她强忍身体中这些纷杂的动静,倔强地继续发问,似乎要找出什么答案一般:“您说,钧雷山庄的庄主和少庄主,是…谁?”
付石开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却还是回答道:“季尧生,季淳。”
“您说他们死了,是吗?”
“五年前便已经死了。我无能,只找到尧生的尸身却并未找到淳儿和阿琅的尸身。我给他们三人立了大墓,给淳儿和阿琅做了衣冠冢,将他们三人与孩子的母亲,一家人合葬在了一起。”
他见李浪深表情愈发不对,担忧道:“孩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如快去休息,今日劳你照顾寂听,我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要付某之时,尽管提要求,我一定答应。”
“我没事,多谢付盟主。”李浪深只能答道。
付石开交代完毕便离开了此处,僻静角落只余李浪深一人还未离开。
往日她也会忽然看见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头疼失眠更是常伴左右,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消除。可今日之感她却从未体验过。
她从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去往何处,只知救命恩人乃是毋怨与莫尘,自己在千刹宫也呆了那么些年头。日夜交替,星辰变换,转眼竟已过了五个年头。
她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从不会为多余的人、多余的事所绊住脚跟。有什么事无法解决,只要挥刀就能劈开迷雾,偶有软弱之时,只要躲进千刹宫,躲进那方天地当中,无论如何也会是晴空万里,阴霾也会消散。
这么多年,她从不无故驻足。
可当她听见这两个名字之时,心口竟如同裂开一般。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奔涌的情绪,它们就像脱缰的野马那般快要将她吞噬,眼泪也决堤。
他们确实已经死了,死了五年了。可为什么自己非要问个清楚,明明自己早在藏书阁中就已经知晓了这一切。
身体中游走的澎湃能量忽然不再温和,它们仿佛瞬间暴涨几倍,将经脉涨得生疼。骨肉似乎分离开来,血似乎变得热了,烫了,烧得她仿佛处在地狱业火当中,无法自拔。
她痛苦难抑,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身体当中的异变也从未有过,她的怒气也随着这些变化暴涨,眼内血红一片,她下意识地希望前方忽然来几个人,供她驱使,吸食,杀戮。
正当她无法抑制时,一阵阴凉气息却忽然自经络四处游走,身体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她忽然不再难受,那股诡异的气息也似乎不再躁动,渐渐蛰伏了下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她耳边逐渐响起,将她拉回:“顾姑娘,顾姑娘?你怎么样了?”
李浪深经脉仍旧肿胀,一阵脱力,眼前发黑就要后仰,那人连忙快速接住了她:“姑娘小心。”
她缓了好一会才又睁眼。
面前的人是付盛欢。他俊秀的脸上带着些许担忧,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没有开口。李浪深不习惯与旁人之间的接触,就要挣脱,奈何却使不上力来,只能保持这个姿势:“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罢了,估计是挨那几下板子,身体不适应,不用担心。”
付盛欢将她扶起,退开身子:“姑娘常年待在闺阁久不出门,身体娇弱难免受苦些,快去休息吧。”
“沈寂听如何了?郎中可瞧过了?”她又问道。
“哥身体并无大碍,郎中将他手指中的银针取出给他上了药就走了,我出来时他已经休息了。”
“那就好。”
付盛欢见她似乎好些了,又好奇开口道:“方才是我冒昧,不经意查探到姑娘的内力,却发现它们十分霸道雄浑,敢问姑娘是如何练得如此深厚内力的?”
“这是我春雨阁内家功法,自成一派,恕我不便透露。”李浪深有些警惕,保守答道。
“早就听闻历代阁主武功皆高深,只是不愿涉及江湖纷争,故远离武林,春雨阁果真是博大精深!”付盛欢笑吟吟地,忽然说道:“只是姑娘的内力,似有难以控制之势。”
李浪深没回答,只是静静听着。
他又继续说道:“火气十足,甚至带着些许…邪气。姑娘,虽然这有些不妥,可在下还是要说,这功法久练恐会伤及根本,难以掌控,还望姑娘多多思量。”
“多谢。只是这功法乃是世代传承,怎能说废就废?何况若我丢了这功法,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李浪深笑着说道,“我会看着办的,多谢你。”
付盛欢见她似乎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劝,与她道别就离开了。李浪深也慢慢朝着自己院子方向挪动。
这功法竟霸烈如此。自己才习之五年竟已隐隐呈现入魔之势,何况常年修习的毋怨?
可是为何以往自己从不曾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虽知这功法的弊端,却一直只以为若是修习时间过长才会有那些反应,谁知她却也不能避免。
这些反应,皆是在她追究钧雷山庄旧事时才会出现,那是不是说明这些症状与钧雷山庄有关?
回到房中,她终于拿出了前几日从藏书阁中盗出的东西。
她细细看完了全部纸页,将它们焚烧殆尽。
果不其然,藏书阁内记录了有关《重瓣九莲》的起源以及它的解法。
这《重瓣九莲》原是一门心法。它的创始人创造它时,竟抱有成为神祗的远大目标。他以为重视内功,将内力练到极致,便可以随意控制世间万物,成为造物主一般的存在。
奈何多年钻研,长久实验,他却只造出这半成品便驾鹤西去,从此之后也再没有人能将它练成,反而因为这功法的排他以及他不切实际的妄想,断章取义的刁钻角度让这功法变得霸道却又有十足的弊端,自古以来练此功之人,无一落得好下场。
它的解法由世间难寻的四味药组成。这四味药分别是破晓空,红尘梦,妄言灭和浮生诛。
其它三味药尚有迹可循,可这浮生诛却从未出现,且只有少数人知晓它的存在。
李浪深看完了所有记载,却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些陌生的词语叫她以为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暗语,自己竟从未听说过这些奇怪名字的药材。这单子上只记载了它们的效用和名字,其他线索她一无所知。
这三味药的所在地被草草记录,分别是钧雷山庄,晚香楼,榴花谷,而最后一味药却只写了两个字,暗珏。
她暗暗记下了这些内容,制定起了计划。
沈寂听一梦醒来,周遭已是无人。
窗只开了一小条缝,却吹得纱帘纷飞,月光也探进来,将昏暗房间映得亮了些。他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几时,只是天光云影皆沉甸甸的,笼罩着屋檐。
他想起身却做不到。身后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叫他额角都有些冒汗。
这叫他恍然想起了五年前的事。
那时他双腿无力,无知无觉,只能依靠季琅为他做的轮椅来活动。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愿意服侍他,只有季琅每天陪他逗乐解闷,还特地做了机关小人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当他以为她死了的时候,他却没有办法救活她。当他终于得知她的消息,找到她时,却又再一次丢了她的踪迹,叫她被奸人所害。
那时沈寂听就在想,若是自己没有试探钧雷山庄众人,没有抱有龌龊的心思,没有利用季琅的想法,还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没用过。
为这种种原因,他与季琅南辕北辙,天各一方。而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停回忆当年的事,不停鞭笞自己,厌恶自己。
李浪深是被人吵醒的。
她昨日为了那几张纸页睡得很晚,本来想多休息片刻,却听见房外的动静,似乎是付盛欢的声音。
他声音有些着急,急吼吼的:“顾姑娘,你快醒醒!”
李浪深有些烦躁,随意披了外衣就走了出去:“怎么了?”
“你快随我去看看哥,他在砸东西,药也不肯好好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两人一起来到了沈寂听的房间,隔着很远就看见一排侍女站在门外,房间的门却大开着。有人正在说着什么。
“少盟主,您没事吧?”
沈寂听似乎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隔着一堵墙,二人只能听见他烦躁的声音:“我没事,你们都下去。”
“可是这药是夫人送来的,您不喝,我们该如何交代…”他们转到门口,隐约看见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正低着头回应着。
“是啊,寂听哥哥你的身子要紧。不能因为姨母惩罚了你便不喝药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晚香楼的秦楚萼。
“出去。”沈寂听根本不管眼前人是谁,直接骂道。一旁的花瓶被他的脾气殃及,就这么被他挥倒在了地上,霎时间碎成了几瓣。房间里的人都吓住了,侍女们都站成一团,不敢出声,就连身子都在发抖。
李浪深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对一众侍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会监督少盟主喝药的,付夫人那边,就直接说他喝了便是。”
几人忙不迭点头离开,生怕李浪深再叫住她们。
秦楚萼看清了来人,心里却有些冒火。她偶然间听见下人嚼舌,都是因为春雨阁的顾鸢,沈寂听才会被沈昔照惩罚,沈昔照才会被付石开关起来。
她脸上没有好脸色,只是伸出手来拦着她不让她进门:“顾小姐,虽说你与寂听哥哥私交甚好,可此地却不是你能来的,请你马上离开。”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了,谁知李浪深却轻瞟了她一眼便要直接踏入房门,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害了寂听哥哥,害了姑母,还想怎样?”她气道。
李浪深终于停下,对她笑着说道:“这是我与沈寂听之间的事,小姑娘不要凑热闹,好吗?”她凑到秦楚萼耳边轻轻说道:“若是叫他厌烦了你,觉得你多管闲事,那就不好啦。”
秦楚萼听罢,立刻放下了手,有些恹恹地站到了一旁。
她给门外的付盛欢打了个眼色,付盛欢立马将外面的人都吆喝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沈寂听见到她,表情并未缓和,只是声音有些放缓:“不好好休息,你来做甚。”
李浪深一挑眉头,问道:“什么叫我来做甚?你这是闹得哪出?”
沈寂听看向一旁的汤药,却只说了几句话:“不想喝药,背疼,心情不好。”
李浪深叹了口气,坐到床边,端起药碗轻轻吹气:“别闹,好好养病。”她将药碗端到沈寂听身前,舀起一勺欲要喂他,哪知他却厌恶地皱眉,不留情面地别开了头去。
李浪深见状,心里已经有些冒火了,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劝道:“快喝,喝了才能快好,嗯?”
沈寂听还是撇着头,却冷冷地说了句:“喝了才是这辈子都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