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浪深心里暖洋洋的,这些话平常一定会被她当做胡言乱语,可今日她却将它们记在了脑中。
“今日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沈寂听忽然问道。他知道李浪深的脾性,不爱做寄人篱下的家雀,一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早日找个由头离开。
果不其然,她没有多想,斩钉截铁地回他道:“自然是与你义父说,离开冲衡门前往各地历练。”
“你要去哪?和谁一起去?”
“我想去一趟钧雷山庄。”李浪深表情十分认真。
“去钧雷山庄?不成!”沈寂听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提高声音。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出言劝阻道:“钧雷山庄已经是一片废墟,周边城镇因为没了一方势力的庇护生出许多流寇,此时你去,又是为何?”
李浪深不明白为何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有些莫名:“我去钧雷山庄只是为了拿一个东西,这东西只有那里有,我不得不去一趟。若是你不愿,我自己一人也十分方便。”
沈寂听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只得答应:“我和你一起去。”
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竟又将他们带回了那个地方。
“你去那里是为了拿回什么?”
“钧雷山庄有一味药材,世间仅有,我需要它,所以要想办法拿到它。”李浪深回道。
沈寂听斟酌了半天,终于问出了一个问题:“阿深,你能否将你的目的告诉我?”
李浪深愣了一秒,却问了他一个完全不沾边的问题:“你能否将你要杀的人告诉我?”
沈寂听愣了一秒,知道她的意思后苦笑道:“你还真是…”
一点也不愿意吃亏。
这件事风头已消,李浪深也寻了个由头与沈寂听一起见了付石开一面。李浪深对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付石开却想要挽留。
“你尽管待在冲衡门便是,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可好?若是一定要出去历练,不如再多待些时日再出发。”
“多谢付盟主好意,顾鸢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历练之事势在必行,乘着天气回暖,路也好走,早日出门便也能早归。蒙付盟主照顾,我这些日子都过得很好,冲衡门就像我第二个家一样,我历练归来,一定再拜访付盟主。”李浪深知道付石开是真心实意想要挽留,言语之间也带了些许不舍。
付石开见她执意要走,也知挽留不住,回道:“也好,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看看,长长见识。再相见时,你还是叫我付伯伯的好。”
李浪深听到他的谆谆教诲,不知为何眼睛一酸,‘付伯伯’三字已然叫出了口,竟莫名有些熟悉。
“是,付伯伯。”
“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一个人总是不方便,便叫寂听也随你一起前去,叫他多照顾你一些。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不能解决就都报我付石开的名字,道上的兄弟多少都会给我一些面子。若是想家了,尽管飞鸽传书,我会常去春雨阁看望你家人,若是没钱用了,就到各地钱庄,叫寂听将掌门印拿出,自然会有人将钱奉上。”
沈寂听表情有些复杂。
“路上一定小心,遇到亡命之徒不要硬拼,保命要紧,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付伯伯,我们会多加注意的,你不用太担心。”在李浪深的记忆里,除了莫尘毋怨,没有长辈会对自己交代这么多,可付石开却为了她这个毫无干系的小辈絮叨了这么多,叫她十分感动。
待两人出门,付石开却又忽然叫住了沈寂听,似乎要单独同他说什么。
沈寂听将门关好,如同往日那般站到付石开座位正前方的位置,同他隔着一大段距离。
付石开静静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沈寂听不知所云,却还是依他的意思走到了近前。
付石开打量了他好一会。
他从未这般认真地看过自己,沈寂听心想。可他今日却一反常态,看了沈寂听一圈之后只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寂听,长大了,也变壮实了。”
“我还记得五年前,你为了找季琅跪在雨里。当时你身上穿着的红衣都被水浸成了暗色,我拉你起来,你却像一只小老虎一样朝我发火,看起来凶狠得紧。”
“我接你回去,你当天就发了高烧一直不退。这腿更是差点废了,就连治好后,每逢梅雨天气还是会隐隐作痛。”
沈寂听有些憋不住了。他不知道付石开旧事重提,究竟要说什么,铺垫什么。
“义父,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年少轻狂,少不更事,你就别笑话我了。”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付石开却忽然严肃起来,“你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付石开盯着他继续问道:“若是没有钧雷山庄,你就不会白白背上一门婚事,就不会落下病根,不会整宿睡不安稳。你当真不后悔?”
“能遇上他们,遇上季琅和季淳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又怎会后悔?若是非要说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大家,害他们受此劫难。”沈寂听神色莫辨。
付石开听罢,却欣慰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那顾丫头,就是季琅吧?”
沈寂听心中猛然警铃大作,表面上却装模作样:“义父,季琅早就死了。”
“你瞒不过我。”付石开回道,“当日季琅虽是已经气绝,武林中却并没有人亲眼看见她死了。换言之,你从未对谁如此上心过,只有季琅,所以她一定是季琅。”
沈寂听心中百转千回。付石开忽然揭穿自己的把戏,却又叫自己与李浪深一同历练,到底意欲何为?难不成要叫自己在路上亲手将她除掉吗?
他知道在付石开面前装傻充愣也没有用,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义父猜得不错,顾鸢就是季琅。难不成义父要我像五年前那样,杀了她为武林除害?”
付石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叫沈寂听更加警惕。
“你有时候真笨,笨得可以。”付石开笑毕,揶揄他道:“我都叫你在路上多保护她了,又怎么会叫你杀掉她?”
“当年钧雷山庄之事,若是我多加注意,绝不会如此。尧生是我的兄弟,他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若不是我总是没有赶上,总是被事务绊住了脚,又怎么会放任季淳和季琅落得如此下场?如今知晓季琅还活着,我就一定不能叫她又重蹈了尧生的覆辙。”
“你与季琅曾有婚约在身,如今我看你似乎同五年前一样,并不想放弃她,她看起来也对你有所依赖,那我就放心了。”
沈寂听万万没有想到付石开竟一直记着当年的事,破屋灵堂事后,他还以为付石开胆小怕事,只敢偷偷祭奠,今日一看,竟有些无措。
也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歉疚:“原来义父并未放弃过钧雷山庄,并未忘记过他们。”
“若是你还想同她接着过日子,还想同她在一起,就死死抓住她,不要放手,不要像我一样…”付石开慈祥地笑着,轻轻呢喃着。
“等你们历练归来,别忘了先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家伙。寂听,一定要好好对她。”
沈寂听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深深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沈昔照正坐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红翊就站在她的身旁。
过了一会,她忽然睁开眼,偏头问道:“听说,那春雨阁的顾鸢要离开了?沈寂听也会跟着?”
红翊低着头,恭敬地回道:“是。她与付盟主说要出去历练,不留在冲衡门了,盟主便让少盟主在路上护她周全。”
“哼,”沈昔照哂笑了一声,“叫沈寂听同她一起前行,石开必是已经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却并未拆穿,说明他心里还是向着钧雷山庄的。”
“当日鹮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竟是在提示我季琅还活着么。亏我还说他与我打什么哑谜,我早该反应过来的。”
她顿了顿,想道:“你明日便轻装便衣,跟在他们一行人后面,有什么异常务必汇报给我,不要被发现。”
红翊领命,又退回了她的身后。
第二日,李浪深一早就起身收拾衣物细软,姜离合就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盯着她,什么也不说。
李浪深收拾着衣物,却总感觉有人在用阴恻恻的眼神看自己。她实在是憋不住了,转头问道:“你老盯着我作甚?”
姜离合眯着眼睛,颇有些不怀好意:“你要回钧雷山庄,都不事先和我说。怎么,是不是有了沈寂听就忘了我了?”
李浪深很是莫名:“什么叫有了沈寂听就忘了你。不过你为什么要说回钧雷山庄?我去过吗?”
姜离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忙大声回道:“我…我那是嘴瓢了!”
李浪深边收拾东西边看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一般。
“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要去钧雷山庄?是不是暗珏那边有什么任务?”
“不是。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已经找到《重瓣九莲》的解法了。”
“什么?”姜离合听罢,忽然坐直了身子,“你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在哪找到的?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真是不够意思!”
“我也是偶然间得知。前不久我偷偷潜入藏书阁,在藏书阁内找到了解法,这才有了方向。”
“这么说,这解药是在钧雷山庄吗?”姜离合问道。
“是,也不是。除了钧雷山庄,还有晚香楼,榴花谷和暗珏。”李浪深表情有些凝重,“前两个尚不难,可这榴花谷早已闭谷近二十五年,世人就连它的位置都不知,又如何拿到药材?更别说暗珏,更是无缘得见。”李浪深叹了口气,摇头道。
“照你这么说,何年何月才能把这药材凑齐?不如趁早放弃算了。”姜离合快要被这件事烦死了,破罐破摔地挥了挥手袖。
“倒也没到那个地步。”李浪深话头一转,“起码我们可以先找前两个地方的药材。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找到了法子,我就绝不会放弃。”
姜离合仿佛被她的精神感动了,久久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李浪深独自收拾的声音。
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一个纤柔的声音忽然响起:“善人姐姐,你在里面吗?”
李浪深与姜离合对视一眼,后者似一阵风卷进了内室,李浪深才朝门口说道:“我在,进来吧。”
门外那人便打开门进来了。她还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垂着头,却又睁着眼睛往李浪深这边瞟:“姐姐,我听说你们要出门历练,这才来找你的。”
“哦,”李浪深忽然想起自己并未通知少忧,朝她笑道:“我竟忘了告诉你。我们会出门历练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冲衡门,好好吃好好喝,等着我们,好吗?”
少忧听罢,表情却变得很是难过:“善人姐姐这是要丢下我吗。”她抬起手,轻轻拽住李浪深的衣袖,小声道:“姐姐,你可以把我也带去吗?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些害怕。”
“少忧,我们出门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很危险,我怕我照顾不到你,害你受伤就不好了。你好生住在这,没人会为难你,你不用担心。”李浪深劝她道。
“可是姐姐说过以后去哪都带上我!”她声音忽然大了些,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放小了音量:“你不会是要丢下我了吧?”
李浪深感到十分头疼。没想到哄小姑娘竟如此难。这孩子竟半句不离自己曾经许过的诺,叫她如何拒绝?
她终于妥协。叹了口气,任命道:“好好好,那你就和我一起去,但你不能到处乱跑,遇到危险时直接跑,到了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就是,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少忧这才露出笑颜,弯着眼睛答道:“少忧知道啦!谢谢善人姐姐!”
“不行。”沈寂听忽然从门口走了进来,表情十分冷淡,“你去了没人能保护你,这可不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