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寂听却没有多想,也没有自己逃离,而是快步上前阻止了她的动作。
“阿深,快停下!你这样是会走火入魔的!”他满脸焦急,拉住李浪深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李浪深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只看见一张血红的脸,眼睛就如同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将她的视线往里面吸。那人似乎在张着嘴说着什么,她却根本听不清。耳朵里就像灌了水一般,憋闷胀痛。
她皱了皱眉,想挥开那人,继续吸食手中人的养气。
可那阻拦她的人却锲而不舍地扯着她,往她身体里渡着气。她体内的力量却十分抗拒他内力的入侵,搅得她烦不胜烦,抬起手来就向他心口狠狠刺去。
“阿深,是我…”
一阵寒凉,她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堪堪停在沈寂听的胸口,手指将他的皮肉剜开了五个或浅或深的月牙形口子。
她很是害怕,当她恢复神智才知道刚才有多么千钧一发。若不是自己刚好回过神来,沈寂听可能就已经死了。
自己差点杀了他。
可他却还是朝自己笑的温柔,如同每一天同自己打趣调侃那样,明媚不减,一双漆黑如墨的眼中满映出自己的影子,剑眉弯弯,仿佛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亲近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对自己总是无条件的信任。
“没事吧?我在呢。”他拥住李浪深,言语中带着庆幸之意。
她原本不想哭,却在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表情之后湿了眼眶。
汹涌的海浪却不给他们一点时间,而是将船彻底劈成两半,将船上的木头粉碎。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从那个巨大的黑洞当中落入了海里。
她被这腥咸的海水激得睁不开眼,只知道被人一直紧紧抓住。那人把她抓得死死的,似乎怕她跑了。她本就体力不支,过了不久便昏了过去,没有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半夜。天上的星星依旧稀疏,却终于有了那么几颗,不像样地挂在天际。李浪深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酸痛的身体激得一颤。
她发现自己就睡在海边,下意识便要寻找沈寂听的身影,一偏头就看见他正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生着火正在烤着什么,自己的衣物就被搭在一旁随意支起的树枝上,和他的搭在一起。
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在船上最后一刻发生的事,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已是第二天戌时。”沈寂听朝她微微一笑,递给了她一条烤鱼。
李浪深从不知他竟有这般技艺,有些惊讶,揶揄道:“我还以为沈少盟主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不下厨呢,没想到竟会烤鱼,”她接过鱼,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试着咬了一口,赞道:“不错!这鱼肉烤得刚刚好,你手艺很好嘛。”
“这算什么,等这边的事一了,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尝尝我做的其他菜。”沈寂听听了她的夸奖颇有些受用,挑眉道。
“还会下厨呢!没少给小姑娘做饭吃吧!”李浪深开玩笑道。
“这是专门为你学的。”沈寂听偏头看她,认真道。
“什么?”李浪深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你快吃,”沈寂听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抬起手袖,替她擦了擦嘴。
李浪深并未在意,任他擦完嘴自己又继续吃了起来。
“我趁你还没醒之时,研究了一下这个地方,这里正是钧雷山庄。”沈寂听托着腮看着她吃,“看见远处的塔楼了吗?那就是钧雷山庄的遗址。”
李浪深点了点头:“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她有些疑惑:“不是说钧雷山庄当日火烧得很旺么?建筑也大多毁了,为何还有这么多房屋伫立着?”
“钧雷山庄的建筑乃黑铁制成,这种铁熔点极高,故不容易烧毁,毁了的多半是建筑上的木质装饰。”沈寂听为她解答道。
“这样…”李浪深也明白了,她有些发愁:“等我吃完,我们可能就要前往那片废墟去找姜离合和少忧了。姜离合还好说,他绝不会叫自己吃亏,可少忧却自在船上之时就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到底去哪了。”
“现在也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你还记得闹鬼的传闻吗?”沈寂听问道,“我现在担心的只是这件事,钧雷山庄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这么多也没有用,既然我们已经如愿来到了这里,就赶紧办事,省得夜长梦多。”
两人将火熄灭,披上衣服拿上佩剑,往塔林方向行进。行走之时,沈寂听忽然觉得膝盖一阵刺痛,似有阴冷湿气萦绕其中,叫他一时间苦不堪言。
他咬着牙忍痛,将水月插在地上支撑自己。李浪深也看出他的异样,蹲下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歇一会?”
“不用,”他却坚持道,“老毛病了,一到阴天下雨就会如此,不用在意。”
“你这是什么毛病?有没有找个郎中看看?”李浪深还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没事。前几年腿受了些伤,虽然好了但是还有些病根消不掉,天晴就好了。”
沈寂听原想询问李浪深在船上时的失控究竟是为何,见她一心找人,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也没有再问。
他们步行了很久才走到塔林边,现在已经能够清楚看见那些房屋的模样。
风卷着焚烧之后的灰烬击打在塔林上,发出了空灵的呜咽声。大地都皲裂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将土层开得十分深。建筑都锈蚀了,带着砖红色的暗纹,半贴合半剥落地黏在墙上;一截截焦木从黑土里伸展出来,似乎在申诉,在不安,在发泄着自己尚未过完便夭折了的一生,映在灰色的塔林上,仿佛张开爪牙的妖物。天边的月隐没了,就像被那沉雾绑架了一般挂在天边,没有了明亮柔和的光芒,好似斩首前的示众。
诡异,沉闷而又腐朽。
“这里曾经一定非常美。”李浪深眼神有些飘渺,“建这里的人,一定花了很大的功夫。”
沈寂听没有开口。
“这里以前种了很多树吗?”李浪深似乎被什么吸引了,她蹲下指着一小截长在土里的焦木问道。
“曾经这里种满了梨花,可是现在都被毁了。”沈寂听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
“是吗,真是可惜,”李浪深叹了口气,遗憾道:“这些梨花要是还在,一定能忙时看花,闲时吃梨。不过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些花开了也是白开,倒也没什么可惜一说。”
“说的是。”
李浪深早已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自己的身份,自然就连钧雷山庄是自己的家也不再记得,所以她能不皱眉头地说出这番话,就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样,淡然处之。
可这里曾经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家,承载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还有她同很多重要的人的回忆。
不将这些事再一次告诉她,也不知是为她好,还是为她坏。
“我们走吧。”沈寂听不愿再想,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迈开步子就要往里走。
天依然是黑黝黝的,似乎根本看不到边,叫人心生绝望。前方的楼房依旧高耸,却带着肉眼可见的破旧。那些熔炉早已不再燃烧,也无法将地底的黑纱金提炼出来,所以土地是沉闷的黑色。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诡异。
二人靠着建筑而行,前方却忽然出来一行人。
他们立刻藏到了建筑的阴影当中,对视一眼。
不是说钧雷山庄已经空无一人了吗?
那队人缓缓前行,李浪深与沈寂听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想要看看他们究竟会去哪。
只见这队人进了一间小院。这间院子中有一座巨大的瀑布,瀑布中的湖里插着些剑,皆已被腐得锈蚀了;瀑布也没有一点水往下滴,时空似乎在这里停止了走势。
他们跟在那些人后面,悄悄上了中央小楼的房顶。
透过房顶的砖瓦向下看,正好能看清内室发生的事情。
只见一个极美的人,似乎是个女子,身穿华丽衣裙却被绑在椅子上,她的对面却有一个人,也坐在凳子上,与她相对。
李浪深看清了那女子的长相,心中震惊:“这不是姜离合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寂听抬手朝她比了一个手势,面色凝重:“噤声。你看他对面有个人。”
两人从这窄小罅隙当中往下看去,只见他对面坐了个身形瘦小的人。这个人披着好几层破布,将自己裹得很紧,却仍能看出这人身体的佝偻。
两人根本不能分辨此人是男是女,只见此人伸出灰败枯竭的手,轻轻抚上姜离合的脸,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姜离合也一个劲往后仰脖子,十分抗拒,嘴里吼着:“娘的,你这丑八怪别碰我!”
那人的手忽然就停了,伸出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将头顶的兜帽扯下。这时房顶的二人终于能看见此人长相,定睛一看,却皆是一震。
这人是个老妇,看不出年岁,可是脸上却有纵横的沟壑将脸生生分成几瓣,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的头顶似乎是被火烧过一般,如同一颗裂开的瓜,带着一些粉红色的伤痕;还剩下几撮头发,凌乱地飞着,看起来像一只滑稽的猴子。
她的眼睛上覆着一层白翳,看起来浑浊不堪,似乎早已不能视物。所以她的动作总是比较迟疑,摸摸索索才能拿到东西。
仔细一看,她坐着一架破破烂烂的轮椅。这轮椅上有许多补丁,似乎早就该报废,可它的主人却一直没舍得将它扔掉,而是使用至今。
这一幕,看起来可怖又令人唏嘘。
沈寂听眼尖,当他看见那轮椅的那一刻,竟是哑然。
那是当年季琅为了自己而做的轮椅,钧雷山庄事发后,他便与付石开一起离开了这里,留下这架轮椅。
这轮椅是季琅匆匆忙忙的不成熟之作,他用的时候,就有许多弊病,没想到还能再一次见到它。
他再一次看向那人。能对这个轮椅不离不弃,能在遗址一直守护,一待就是五年,这个人一定对钧雷山庄有很多执念。
“这个人是谁?你认识吗?”李浪深偏头问他。
沈寂听喉结滚了滚,发出的声音竟有些晦涩:“…不识。”
李浪深撇撇嘴,继续往下看。
“真是漂亮呢…”那老妇笑了起来,“我曾经见过比你还漂亮的。”
“哪里来的疯婆子,快放开我!”姜离合被老妇诡异的笑容吓得不轻,根本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
“那时候她呀,穿着湖绿色的衣服,巧笑倩兮,天真无邪。可美得很呐!”老妇笑嘻嘻地露出了一口残缺不全的牙,眼睛看向虚虚一点,像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啊,放开我!”姜离合根本不在意她的话,只想从这里离开。
这里实在是奇怪至极,明明还是钧雷山庄,只是被毁不似从前,却有很多人在山庄当中。他们神色各异,悄无声息而又僵硬地做着自己的事,将这片土地衬得如同鬼蜮。
他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更不知道眼前这个老妇究竟是什么开头,为什么会躲在钧雷山庄当中。
外界传言的闹鬼之说,多半就是她在捣鬼,叫各方势力无法接手钧雷山庄。可她这么做,究竟有何作用,又是为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将我抓来又是何目的?若是当时老娘醒了,根本不会被你抓过来!”他气呼呼地说。
可那老妇根本不管他,只是自顾自地回忆着一些事情,嘴角还带着那诡异的微笑。
少顷,她终于又再次开口:“房顶上的两个小朋友,快快下来,陪老婆子玩,我已经无聊太久了。”
她话音刚落,李浪深只觉劲风袭来,一个身影忽然跃上了房顶,以手为爪,就要抓向李浪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