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宝物外人无法自取。这就是我要与圣女做的交易了,”鹮似乎感受到了李浪深的不安,沉沉笑道,“我想用这件宝物换取一个人的性命。这个人勉力维持着封芍朝廷与江湖之间的矛盾,是一位能搅动风云的大人物。”
“我想叫你暗杀如今的日月昭心盟盟主,冲衡门的门主付石开。不知圣女意下如何?”
李浪深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为什么要杀付石开?付石开若是死了,江湖无人掌控,各方势力无法平衡,封芍必会乱套。你们暗珏不是从属于封芍皇室么?”
“不为什么,”鹮的声音犹如鬼魅的低语,“因为他动了我的利益。江湖人总说暗珏为封芍皇室服务,可我不愿。凭什么叫我为了几个不思进取的上位者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替他们擦屁股?”
李浪深就在一旁听着,不置可否。
“你以为付石开是什么好人?为封芍做事的人,哪个身上不带些血,沾些脏东西?说白了,他们都不无辜。”鹮的声音渐渐变得狰狞,似乎恨极了付石开。
“他又何尝不是呢?”
“虽然我的确很需要那件东西,可我不能与你交易,你的理由无法打动我。”李浪深沉吟片刻,还是开口拒绝。
当她想要答应之时,脑海里却第一个想到了沈寂听。虽然他与付石开沈昔照离心,但付石开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却是她在冲衡门每日都能看在眼里的,说付石开不在乎沈寂听是不可能的。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开始习惯性地为沈寂听考虑,事事优先站在他的角度看待问题,更多的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的看法。
就算是表面的风光,她也不能毁了他身边的家人。
“无法打动你?”鹮很是费解,“你出千刹宫不就是为了帮你们宫主找药么?我已经向你抛了橄榄枝,你却为何不为所动?”他思考了片刻,表情忽然变得玩味了起来:“难不成你竟真是喜欢上了付石开的义子沈寂听,才会拒绝我的提议?”
“这与你无关。”李浪深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原来在圣女心目中,那沈寂听竟是比毋怨宫主更重要些么。”鹮了然一笑,“我认为,我有必要给圣女一些时间考虑考虑这件事,还请圣女莫要太早下定论,毕竟宫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是么?”
他似乎早已认定了李浪深会做何选择。
此时李浪深还不能与他撕破脸,一时竟只能任他拿捏。一边是毋怨,一边是沈寂听,李浪深感到十分头疼。
“首领还真是看得起我,竟叫我刺杀这等大人物。”李浪深语塞,只是冷笑一声。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们千刹宫的人,能做到的往往比表现出来的要多些。”鹮并不在意李浪深的看法。此时的她,只能跟随自己的意志而走。
待鹮走后,李浪深却仍旧坐在屋顶看着天边发着呆。沈寂听轻轻上了房顶坐到了她身旁,也看向天际,似乎想要知道李浪深在看什么。
“大晚上的,还不睡啊?”他往李浪深身旁靠了靠,笑道。
“睡不着。”李浪深叹了口气,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旁边零零散散放了许多酒壶,都已经歪斜到一边,往外流着最后的一丝酒液,看来她已经喝了不少。
“怎么啦?和我说说。”沈寂听伸手想拿过李浪深的酒壶,却被她用手拍开。
“欠的,一边去。”
沈寂听颇有些无辜地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不碰你的酒。是不是有什么事叫你不开心了?和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李浪深斟酌片刻,还是将这件事掐头去尾地和他说了一遍:“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朋友想要利用你,你发现了之后会怎么做?”
沈寂听抱着手想了想,问道:“这个朋友如何利用我?”
“就是借你的手做一些不太好的事,可能还会伤害到你的家人的那种。”李浪深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小心地说。
沈寂听也转过头来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李浪深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去说道:“就是…想随便问问,你也可以不回答的。”
沈寂听早已知晓李浪深的脾性,也猜到她说的人是谁,回答道:“要看这人对我有多重要了。”
他忽然生出了坏心眼,胡说八道着:“说实在的,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如何与他人相处。若是普通朋友,我定会叫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叫他这辈子都不敢再背叛我。”
李浪深更加心虚,抬眼瞟了他一眼。
他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幽深:“但若这人是你,我想我应该不会追究。”
“为什么?”李浪深一怔,不解地抬起了头。
“因为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没有之一。”沈寂听眼里仿佛有光,将李浪深满满当当地映在眼帘。
“我是说真的。”李浪深脸有些发烧,正色道。
“我也是说真的。”沈寂听也回她。
“那如果,我是说假设,那个朋友欺骗了你她的身份,最后被你发现你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甚至是对立的,她是江湖上人人喊打之人,你又会怎么处置她?”李浪深又问道。
沈寂听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夜风将他的额发吹乱,随意地覆盖在脸上,为他添了些许不羁:“那我就把她关起来,关一辈子,叫江湖上那些人再也找不到她,也不能找她的麻烦。还要问问她为何要欺瞒我,为何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我,明明说好的一起面对,为什么总是自己一人承担所有的风险,什么事都不说。”
沈寂听说着,李浪深愈发觉得他意有所指。
他说着,叹了口气,轻道:“阿深,你说的这个朋友,就是你吧?”
“不…不是啊。”李浪深低头玩着手指。
“很多事情我都知道的,你没必要瞒着我。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对你一辈子都管用。”沈寂听却步步紧逼,不愿意放过她。
“我…我回去歇息了。”李浪深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招架不住,率先投降就想跑。
“阿深,”沈寂听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你还要继续逃避我么?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这么防着我?”
“我没有,”李浪深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他,却又不想叫他多想:“我只是有些事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你。”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的情感就从所谓盟友变成了伙伴,甚至成为了更加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害怕若是有一天,沈寂听知晓了自己千刹宫圣女的身份,会不会召集整个武林来讨伐她?
所以她想要一直确定,一直询问,哪怕得到的答案是‘不会’,她也不放心。
这世道易变,人心更是易变。曾经的朋友都能因为些许利益反目成仇,就连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会为了争夺机会不择手段,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诸如此类,她见过的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沈寂听早一些告诉自己他会讨伐自己,也许到那时她不会太过失望和难过。
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她对沈寂听,已经有了放不下的执念,所以前怕狼,后怕虎。说到底只是害怕被辜负罢了。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沈寂听感觉到了她心里所想,眼神变得暗淡。
当他不会再错过她时,她却不愿意对他卸下心防,依靠着他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年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她的行为,习惯,风格,为人,皆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叫他想要触碰靠近都来不及。
“等晚香楼之事一了,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到那时,你可否别再回避我,可否再相信我一次?”沈寂听还是怀抱着希冀,站起身低头看向李浪深。
“我想将我的身世,我的一切统统告诉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浪深哑然。他为何要用‘再’?
沈寂听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虽有些心灰却没说什么,只是试探性地轻轻环住了李浪深,将头靠在她的肩窝。
那股熟悉的清冽香味近在咫尺。
“好。”李浪深声音有些艰涩,终究没忍心再拒绝他。
“那我们说好了,”沈寂听脸上洋溢着幸福,开心的如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将李浪深环得更紧了些:“你终于愿意与我坦诚相待了。”
翌日,五人准备启程前往晚香楼。因着付盛欢与红翊的加入,沈寂听与姜离合又去置办了一架马车,留下李浪深三人待在原地。
“我就说置办衣服时付公子为何不让我帮忙,原来竟不是女子,”李浪深趁此机会想要试探他,“你倒是瞒了我们这么久。”
“顾姑娘说的什么话,”付盛欢一直记得沈寂听的吩咐,在旁人面前都只如此称呼她,“我不是有意隐瞒你们的,谁叫哥谨慎,若是扮成别的样子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我还听他们总说你武功底子不好,可是这缩骨功却用得妙极,什么时候教教我,一定能派上大用处。”她继续与付盛欢打着太极。
“我就是旁的都不行,歪门邪道倒是还可以,姑娘若是想学,哪日有空了我来教你。”付盛欢笑嘻嘻地看着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正是付公子有意思的地方。”李浪深也笑,“那就有劳了。”
红翊就站在付盛欢身侧,冷冷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李浪深见他答得谨慎,并不能从字里行间抓到线索,便转眼看向红翊,意有所指:“我记得你,当日沈寂听被罚,没少受你的关照。”
“奴婢怎么敢。”红翊依旧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我总觉得红翊姑娘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李浪深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愈发觉得不对劲,“莫不是你我曾经见过?”
“顾姑娘说笑了,奴常年跟在夫人身边,姑娘又常年住在春雨阁,我们又怎会见过,还是说姑娘曾经来过冲衡门见过我?”红翊知道自己做过易容,李浪深与沈寂听不会知道她是谁,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她虽看似谦卑,却像是在暗暗探寻自己的身份,李浪深瞬间察觉到她的意图,退让道:“自然不是。这世间之人何其多,长相相似者不只寥寥,许是我曾经认识与姑娘相似之人也不一定。”
“能与顾姑娘认识之人相似,真是红翊的荣幸。”红翊也偃旗息鼓,同样退了一步,三人一时无话。
姜离合与沈寂听走在街上,寻找着可以置办车马的地方。忽然有一窝孩子举着风车跑来,还没长齐的嘴里含糊地唱着不知从哪学来的童谣,稚声稚气道:“几载春秋尽,枫烧叶归泥。但谛风雨过,循循无此声。”
“琉璃碎,雀悲鸣。惊觉门第消,大梦一场醒。”
姜离合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扯过其中一个孩子大声问道:“这个东西是谁教你们念的?”
沈寂听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有些惊讶,忘了阻拦。
那孩子穿着很不讲究,灰扑扑的衣服上全是补丁,嘴角还沾着酱汁,看起来脏兮兮的:“不知道,不知道!”
“别给老子装疯卖傻的,快说!”姜离合表情有些狰狞,吓得孩子们纷纷往后退,有些年纪比较小的竟被吓得哭了起来,一旁小贩的鸡也惊了跳了起来,鸡毛乱飞。许多人围了上来窃窃私语,对着姜离合指指点点。
“这是什么人啊,对这么小的孩子生什么气,他们懂什么呀。”
“就是就是,你看看他穿的是什么,再听听他的声音,整一个就是一妖精!”
“报官报官,把他抓起来!男不男女不女的,什么东西!”
“现在谁还报官啊,谁不知道上面的不管事,大家上报了多少次了有谁管管我们这普通老百姓,给我们留口饭吃算好了。”
一时间纷纷扰扰的话语,皆是恶意中伤。满满的谩骂侮辱,言辞极为激烈,更有甚者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朝姜离合砸去,可他只顾着低头质问那些孩童,对其他事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