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天打赢了吗?”小欢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着沈殇。
他总是喜欢问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
“废话。我不赢,现在尸体都凉透了。”他手里拿着两个馒头,是干干净净的。
“哦!哥哥真棒!”小欢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
沈殇只是用木签子穿着馒头生着火,没有理他。
“哥,你说你姓沈是吗?”他好奇道。
“怎么。”沈殇依旧专心烤着馒头。
“我是哥的弟弟,就要和哥一个姓才对呀!”小欢歪着头,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不要姓沈。”沈殇默了片刻,蹦出来几个字。
“为什么呀?”他在耳边聒噪。
沈殇将烤好的馒头递给了小欢,“烤好了。”
小欢拿到馒头却嫌弃地揶揄道:“哥,你这馒头都烤糊啦!”
“凑合吃吧。”沈殇瞟了馒头一眼,掩耳盗铃地把上面的糊斑粗鲁地揪了下来。
小欢知道他不高兴了,只是悄悄看着他,复又低头吃着馒头。
小欢常和自己聊天,告诉了自己他的身世,说出了他的仇人,那好像是一个叫付石开的家伙。
他说付石开与他父亲是世交,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杀了他全家,害得他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沈殇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愣了愣,最后承诺有朝一日会替他杀了这个人。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沈殇从未想过自己能靠别人出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也就没有数。
可有一天他却收到自己将要被人买走的消息。
那天他刚打完架,踉跄着往休息的石窟而去。许多人都用忌惮的眼神看着他,想动手却都不敢轻易上前。他们都知道他就算是死,也会找个垫背的一起死。
人人都给他让着道,重复着他的名字。
“他就是三十一啊,好像是和我一起进来的。”
“那他年龄应该不大吧?才五六岁左右。”
“在沉雾渊谁管你几岁。就是襁褓里的娃娃都要学会打架。”
“听说他要闯渊,想出去。”
“这个三十一疯了吗?没人能闯渊,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皆笑了起来,不久后又沉寂了下去。
周围声音都已经混沌了,只有耳鸣声冲击着脑袋,震得他生疼。
小欢早就出来迎接他,却被拥挤的人潮卡住了身子,喊了好多声哥,沈殇却根本没有听见。
小欢有些急了,逆着人流往前走,想要走到他身边,也忘了他的嘱咐,脱口而出道:“沈殇,沈殇!”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自己。
同时转过来的,还有一个端庄的女人。
后来他出了沉雾渊,却没有如愿带走小欢。他与小欢说好了,等到他一去到霁月阁,马上就让人把他接出来。
可他却食言了。
一个叫沈昔照的女人收养了他,告诉了他他的身世,却是满怀恶意的。
此时的他才得知自己是霁月阁阁主沈啸的外孙,沈昔颜和当今武林盟主付石开的亲生儿子。
他对母亲的印象只停留在一些零碎记忆当中,此时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真名叫做沈昔颜,对父亲则是一无所知,只知晓他的名字,母亲对他的控诉更大于他留给自己的印象。
沈昔照将沈殇囚禁在湖底的水牢当中,常年用他试药,给他改了新的名字,理由是她不喜欢姐姐给他的名字。
碍于沈啸阁主的面子,付石开与她成了亲,却是一对表面夫妻,付石开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是以她常年生活在霁月阁。于是她就将这些脾气发泄在沈殇身上,每日将他浸入水牢当中,又在他身上施刑,持续了七八年。
外公沈啸不知他的身份,见他可怜偷偷将《玉辰心经》教给了他,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啸被沈昔照杀害,看着沈韶光被沈昔照控制成傀儡阁主,没有任何办法。
终于沈昔照走了,自己被沈韶光接出水牢,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之下,但当他打听当年暗珏的小欢,想要完成这久违的承诺,众人却都说小欢死了,在他走后不久就得病死了。
自己的苦难都是付石开和沈昔照造成的。若是没有付石开,母亲就不会再也回不了霁月阁,若是没有沈昔照,他就不会被买回来,就能好好保护小欢,小欢也不会死了。
于是他发誓,要亲自手刃付石开,让沈昔照也尝尝被囚禁的痛苦,同时剿灭暗珏,还天下一个太平。
直到他逃到钧雷山庄,遇到季琅和季淳才知道,这个世界是美好的。知道了季琅的心意后,他也开始期待有个家,每天都在想与季琅的未来该怎么过,若是斗嘴就要让着些她,尽量少惹她生气,毕竟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可是钧雷山庄却因为暗珏灭亡了,自己也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那日季琅在凤髓艺馆曾偷偷看过自己,拽着自己的手说过很多话,留了很多泪。沈寂听其实是醒着的。
可是他刚到冲衡门还未站稳脚跟,身边又时有可疑之人出现,又怎敢与她相认?
可他真的很想季琅,想问问她最近的境况,想和她道歉,想把她保护起来。但这些复杂情绪最后却只化成牵住季琅的手,除此之外却不能再给她更多的支撑。
后来的相遇他早已认出季琅,想了很久才决定赌一把,把季琅带回冲衡门,却被她拒绝了。那次之后,他一边要处理霁月阁的事,一边要处理冲衡门的事还要与沈昔照明争暗斗,还要提防付石开,提防江湖门派突然的发难,处理钧雷山庄的后事。
他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双腿还未完全恢复,只能在背后静静看着季琅,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直到她被追杀,被讨伐,以至于问出那个问题,他却只能回答‘是’。他做过的事,只要季琅开口问他,他就会尽数告知。
一个从小杀人如麻,被家人囚禁,受尽折磨,不知亲情为何物之人,又怎么会守护一段关系?
何况是爱一个人。
雪落在了他的眼睫,被这泼天的寒冷冻得结成了冰挂在上面,沈寂听只是盯着雪地,手中剑紧握。
秦醉生看着最后静止不动的付盛欢冷笑了一声。“任你有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要被我控制。”
他穿过雪地,步履蹒跚地走到秦楚萼面前,将昏迷的她扶起:“楚楚别怕,爹爹来带你走。”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沈寂听低垂的眼忽然动了,手中水月猛地朝秦醉生一挥,堪堪停在了他与秦楚萼中间。
“你…”秦醉生目眦欲裂,仿佛看见了鬼,“你怎么会醒过来的?明明没有人能够在红尘梦的控制下清醒!”
“梦中那些魑魅魍魉动摇不了我。”沈寂听冷冷看着他,“反而是你,整日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只会活在过去,你妄想掌控得住谁?”
“你懂什么!”秦醉生似是因为沈寂听的苏醒,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要以失败告终,气急败坏地吼道:“不是你的亲人,对你来说自然是不痛不痒,可她是我的女儿啊,难道我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就是你杀害孩童放血炼药的原因?雪地里的孩子都有家人,你又怎么忍心把他们全都杀死,就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偏方?”沈寂听将剑抵在秦醉生脖子上骂着。
“若是没有这个法子,没有梁相,没有表妹,楚楚早就死了!能给她续上一天的命就是好的,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秦醉生也叫嚣着。
沈寂听只是冷笑一声,低下声音:“最后再回答我几个问题,五年前钧雷山庄之事,是不是你将山庄图纸送出去?是不是你顶着莫游舟的身份在山庄中行事?你又是怎样学会《玉辰心经》和《惊浪决》的?”
“是,我就是莫游舟。”秦醉生终于承认,“是我将图纸传出去,是我联络的暗珏;至于《惊浪决》,是五年前卫滟棠交给我的。谁叫她过分天真呢?许是我装得太像,将莫游舟这个莫须有的角色演活了,她相信我就把功法交给了我,怎知我却是晚香楼的秦醉生?不但没将功法保存好,还通知了梁相派人将她锁在钧雷山庄。她不是一直对季尧生那老狗忠心耿耿么?不是一直喜欢季琅么?那我就成全他们,叫他们死在一起,叫她永远守着这破庄子。”
“你觉得季琅会将真的功法带在自己身上吗?她当众丢到山崖下的那本只是假货罢了。”
“至于《玉辰心经》,你何不问问你的好义父?”秦醉生讽刺道,“当年沈啸不想让昔照修习心法,就将心法一直交给他的得意门生付石开保管。你觉得我习得霁月阁的心法是谁的功劳?”
沈寂听漠然。良久,他才又问道:“为什么季琅当日会问我梨花宴蓝色小刀之事?她是如何得知?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呵呵,这我可不知道。”秦醉生笑道,“恐怕这件事,只有昔照或者是暗珏知晓了。”
沈寂听得到所有的答案,缓缓举起了剑。
“你想杀我?”秦醉生忽然开口,“若是你杀了我,在场的人都会死,不信可以试试。”
“把他们放了,饶你不死。”沈寂听脸色几乎没有变化,依旧冷静沉稳。
“我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我放了他们,你就会放了我不成?”秦醉生哈哈大笑,“你也没什么筹码。”
他不屑地移开目光,却忽然震在原地。
沈寂听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去,只见李浪深不知何时竟已醒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纵是秦醉生也被李浪深的眼神吓了一跳,心虚地低下了头。
“阿深?你醒了?”沈寂听眼睛一亮,欢喜道。
李浪深并未回答,只是偏过头看着他。
从眉眼梭巡到脖颈,从肩膀移到手臂,从腰上的剑鞘到鞋尖,将他完整地收入眼中。
五年前的少年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他有了自己的家,成为了下一任武林盟主,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梦境当中,她久违的记忆被一一唤醒,都回到了正确的地方。梦境中那份与现实及其不相似的割裂感叫她早早醒来,只是为了将秦醉生与沈寂听的对话听明白才装作刚刚转醒。
真奇怪,一别经年,当她找回记忆,对他的感情竟是没有半点减少。当日被正道讨伐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与他的对峙也恍如昨日,可她却无法对他提起恨意。
甚至觉得有些怀念。
“阿深…你怎么了?”沈寂听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竟是有些慌了。
“没事,”李浪深眼里泛滥着眼泪,却强自把它们压下去,“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既然顾姑娘已经醒了,那我就将大家都放了,与你们交换,放过我与楚楚可好?”秦醉生见局势已经对自己不利,忙对二人示好,想借此机会逃过一劫。
当他要收起红尘梦时,李浪深却先他一步伸出了手,将药收入手中。她眼中火光毕现,这些飘落的雪忽然都停了,冰也消散,就连梅花树也被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遍地光杆。
红光也瞬间消弭殆尽。
“不用,我自己可以动手,不劳秦楼主费心。”她目光森然,举起的银剑闪动着跳跃的火光:“秦楼主还是想想如何劝我不杀你的好。”
此时的秦醉生终于崩溃,猛地跪在了李浪深面前忏悔:“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你是季琅,对不对?当年我真的不是有意假扮莫游舟的,只是梁相告诉我如果我帮他做事,楚楚就能活,他就会救楚楚!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如此,求你看在当年我也和卫滟棠他们疼过你的份上放过我和楚楚!”
“我…我是你舟叔叔啊!”
沈寂听却没等他接着说猛地给了他一脚,似是对他厌恶极了:“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们。”
李浪深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癞皮狗。
“爹…你别说了,”秦楚萼终于明白了一些事,劝道:“是我们欠钧雷山庄的。”她嘴角还挂着血,李浪深似乎看出了一丝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