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为什么知道黎阳的事?”袁昭雪打出这些字的时候,她的手都在颤抖,直到将邮件发了出去,她整个人才稍微回过一点神来。
袁昭雪无法形容自己看到这封“神秘邮件”时的心情,震惊、怀疑、恐惧……所有的情绪呼啸而来,她的心如同飓风过境,被掀起了一股滔天的浪潮。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袁昭雪开始仔细思考几个问题:
首先,这封邮件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只有突兀的八个字,那么想要解开发件人身份的唯一突破口就只有邮箱——“guxuan163”。根据一般人起邮箱名的规律,袁昭雪推测“guxuan”应该是名字的全拼。她开始在自己脑海中反复搜索,尝试各种可能的汉字与声调组合,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这么一个名字,她甚至尝试直接将邮箱放入谷歌进行搜索,但没有找到任何记录。而且袁昭雪觉得这里面有个诡异的矛盾,这个发件人到底想不想让她知道他的身份?邮件中不署名看来是不想,却又用了一个明显像是名字拼音的私人邮箱。
其次,这个人的邮件竟然是发到了她的工作邮箱,那说明他对她的公司、工作等信息是明确知悉的。会是她的美国同事们或者工作中遇到的第三方伙伴吗?这几乎没有可能,因为她从未对这些人提起过黎阳的事。发件人一定是同时认识她和黎阳的人,那么符合条件的就只可能是以前在南城的那些人,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邮件就应该发到她的私人邮箱才对,比如她仍在使用的以前用q/q时就申请过的q/q邮箱。所以有一种可能是,这个人和她认识,但并不熟。
再次,邮件只有短短八个字,但这个人一定有把握仅用这八个字就足以让她为之震动,否则他不会发这么一封如此简略的邮件。而这也说明,这个人对于袁昭雪和黎阳的关系是了如指掌的,他明确知道黎阳之于袁昭雪的重要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邮件中所言“黎阳的死,不是意外”是真的吗?黎阳的事已经过去十年,应该没有人会突然拿这件事故意恶作剧吧?这个人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信息?
其实对于黎阳之死,袁昭雪不是没有过疑虑,当年在飞机上看到报道时,她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没有特别注意报道中的细节,但后来再回过头去翻那篇新闻时,她发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地方。
报道中所提及的事发地点在郊区小道,袁昭雪特地在地图上搜索过,她发现那个地方非常偏远,她家所在的城南别墅区在南城已经算是稍微偏一点的地方了,而那个小道还要比她家更外沿一些。
按照时间线来说,那天晚上黎阳把袁昭雪送到她家楼下,分开时大约为晚上7点。袁昭雪虽然不知道黎阳家具体位置在哪,但她知道黎阳家住凌浦区,在南城是比较中心的城区,黎阳从别墅区骑车应该最多半小时也就到家了,打电话时袁昭雪也是以为黎阳在家里。可最后为什么临近11点,黎阳会出现在一个和他家距离很远甚至方向都完全相反的郊区路上呢?
但曾经这一点小小的疑虑在铁证的新闻报道前,也只能放下了。不管黎阳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那里,新闻中提到肇事司机撞人后,当场即报警并自首了,这也就成为了一起普通的酒驾案件。
可现在结合这封神秘邮件,袁昭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黎阳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啊!按照常理,黎阳那天晚上送完她之后,应该就会立刻回家了,除非还有特殊原因,一个他必须出门的理由,否则他不会大冬天那么晚还在外面。
袁昭雪再次翻出当年那则新闻报道,然而并没有发现更多信息,对于一则普通的醉酒驾车交通事故,新闻除了正常报道,提醒人们喝酒不开车,以及表达对年轻生命逝去的惋惜之外,便没有太多着墨了。但真的是“普通”案件吗?有没有可能是看起来那么顺理成章的一切,恰恰将背后的不寻常之处给掩盖了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逐渐发芽蔓枝,要想拔除,则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袁昭雪迫切地等待着回信,她急切地需要拔除这个怀疑的种子,然而她守着电脑屏幕直到天亮,却再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真是什么圣诞节的恶作剧?袁昭雪实在无法接受有人拿黎阳的死来跟她开玩笑。十年过去,袁昭雪一直试图将关于黎阳的一切封存在心里的角落,她不再提起黎阳的名字,她收起黎阳送给她的红豆项链,她将两人合照连同日记本牢牢锁住。
可如今这封邮件将她心中掩埋好的角落完全刨开了,真是残忍啊,要怎么重新填补回去呢?
袁昭雪躺到床上,看着天光逐渐发亮,思绪不断缠绕,最后抵抗不住生理上的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忽然,电脑提示音响了一声,袁昭雪立刻整个人从床上弹起,她甚至连拖鞋也顾不上穿好,迅速坐到电脑前,是那个人发来的邮件!点开后,又是简短的一行字:
“如果想知道答案,回国后联系我。圣诞节快乐!”
袁昭雪再次震惊了,这个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是提到了一个信息——“回国”。如果不是凑巧碰上的话,那么意味着这个人连袁昭雪最近准备回国的事都知晓。
他知道她的工作,知道她和黎阳的关系,知道她的下一步打算,他还知道什么?这个人对她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是不是在监视她?袁昭雪想要再回点什么,但手却禁不住再次颤抖起来,与收到第一封邮件时那种激动地想要探究的心情不同,此刻的她更多是被一种未知的恐惧支配。
想想有一个在暗处的陌生人,竟然能掌握关于你的一切信息,而如果你一直完全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此刻你清楚地看到这个人正在逐渐向明处走来,甚至拿你在乎的事引诱你主动走向他,这是多么恐怖可怕的一件事!
袁昭雪下意识地回头环顾了一圈自己的身后,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帘紧紧拉上。房间内瞬间昏暗起来,但这种封闭的昏暗让她此时能够稍微有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calmdown,calmdown!袁昭雪再次试图让自己平复情绪,冷静下来。通过邮件,她推测这个发件人应该在国内,那么此时她身在美国的家里,应该是安全的。可这里又出现一个诡异的矛盾,这个人在中国的话,又怎么能如此清楚洞察在大洋彼岸的她呢?
这封邮件就像是在钓鱼,而她这只鱼,要不要上钩?
可是,袁昭雪真的想知道答案。她很清楚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去探究黎阳之死的真相,也无法挽回黎阳的生命。但是如果黎阳的死真的不是普通意外而是另有隐情,那么她实在无法视若无睹。她需要解开这个谜底,否则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安心。
那么,就愿者上钩吧!何况袁昭雪本来就想回国,工作调动也已经下来,这封邮件算是坚定了她必须回国的信念,那就趁这次机会,将那些困扰她多年的问题一一解决!
袁昭雪没有着急回复那封邮件,她知道即使自己现在想问什么,那个发件人暂时肯定也不会告诉她。她开始加快处理自己在美国的交接工作,并联系上海分部的负责人做对接,另外又提前在网站上租好在上海公司附近的房子。
到了2021年1月中旬,一切都准备完毕。临走之前,林静文跟着到机场送别自己的女儿,并做最后的叮嘱:“小雪,到上海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任何事及时跟妈妈联系啊。”
“知道了,你放心吧,”袁昭雪看了一眼林静文,顿了顿说,“妈,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暂时我还是待在这边,这样万一……我们随时能有个退路。”
袁昭雪怔愣着:“退路?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会有什么万一?”
林静文砸了一下嘴,好像在懊恼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补:“哎呀,我就是怕你万一回去之后不适应,又想回来了呢?妈在这,家就能一直维持着,你可以随时再回来呀!”
袁昭雪点了点头,但她心里预感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些年父母好像总在有意瞒着她什么,袁昭雪常常推测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爸应该也有从监狱打来电话,只是父母两个到底背着她单独聊了些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问也问不出来,她只能面上应付过去。
忽然,林静文又正色道:“小雪,你这次回去除了偶尔探望你爸,其他时候就别往南城跑了,晓得吧?”
“晓得啦,你都跟我说好几遍了!”袁昭雪装作不耐烦地阻止林静文的强调,但其实是她自己有几分心虚,因为她已经能够预估到这次回去,她必然要常常往返于上海与南城之间了。
母女俩不舍地拥抱了一会儿,最后袁昭雪独自踏上了美国飞往上海的航班。十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飞机一落地之后,袁昭雪就开始忙不停蹄地安排起她在上海的生活、工作。小时候她跟着父母来过上海几次,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再加上国内发展得太快了,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陌生到让她觉得茫然无措。
但还好上海作为一个大都市,如今网络也很发达,所以各项事情都能比较便捷地安排妥当。另外工作方面袁昭雪也已经和负责人提前对接好,公司上海分部对于她这个国外名牌大学的海归,态度上还是比较欢迎的,她的工作职责也没有变,接下来只需稍微适应一段时间新环境就可以了。
当然与此同时,袁昭雪也开始着手做一件事,那就是按照邮件中所言,联系那个神秘的发件人。
“我回国了,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方便见面?”袁昭雪抱着忐忑的心情发出了邮件,原本以为像上次一样那个人不会那么快回复她,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她就收到了邮件:
“这周日下午一点,南京西路浅雪咖啡厅见。”
南京西路?这个神秘人就在上海?还是说他竟然连她回国后具体在哪个城市都一清二楚?袁昭雪的心又开始猛烈鼓噪起来,如果这个人对她的一切都洞若观火,那么想知道她在上海确实也不难。
袁昭雪越想越觉得可怕,这双在暗处的眼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她的?在收到邮件之前,她竟然全无所知。但随即她又开始给自己鼓励安慰,咖啡厅所在的位置在上海算是非常中心繁华的街道,而且大白天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她太想知道关于黎阳的事了,这个约必须要赴。
周日的前一晚,袁昭雪果不出所料地失眠了,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越近,她的心里越是不安。这种不安既来自于对于未知的生理上的恐惧,同时也来自于一些对后续的茫然,如果黎阳的事真有问题,她之后要怎么办?
想了很多、很久,思绪纷繁错杂,袁昭雪感到黎阳的脸越来越清晰,虽然这张脸在她的脑海中从未模糊过。
到了周日,没有太阳有点阴冷的天气,袁昭雪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浅雪咖啡厅”。袁昭雪到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家将书店和咖啡店相结合的新型店铺,这可能是现在流行的趋势,店内装修十分小资,整体给人的感觉宽敞舒适而又很有情调。袁昭雪觉得会把约见地址选在这里的人,不得不说还是有些眼光的。
袁昭雪其实不常喝咖啡,因为□□会让她本就脆弱的睡眠雪上加霜。但她还是“入店随俗”点了一杯拿铁,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开始等待。
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袁昭雪忽然觉得自己此刻身处的情境非常荒谬,一切如同她看过的荒诞戏剧《等待戈多》一般。她就像戏中那两个流浪汉一样,苦等戈多,但戈多是谁,为什么要等他,连他们、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眼看着距离下午一点的时间越来越近,却一直不见人来,袁昭雪越发觉得一切都很可笑,她该不会真的被耍了?
然而就在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分钟,一个身穿黑色大衣、身形挺拔、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向她走来。
“你好,我是顾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