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发邮件的神秘人,袁昭雪原本并没有什么好的预计,甚至考虑到有被戏耍的可能性,她心里一直编排这肯定是一个相貌丑陋、面貌猥琐之徒。然而,眼前出现的人却完全颠覆了她的想象。
这个名为顾煊的男人,仅从他跟袁昭雪打招呼,向店员点咖啡等几个简单的动作与言语之中,已足见一种彬彬有礼的分寸与教养风度,他整个人流露出一种精英气质,金丝边的眼镜更让他显得十分斯文。
然而问题是,即使袁昭雪已经当面见到了这个男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可依然对不上号。她再次在记忆之中仔细搜寻,但并无所获,最后她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她从来没见过这张脸,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好像并不认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袁昭雪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不客气地率先发问。
顾煊早就预想到袁昭雪不会记得自己这么一个人,预想到她肯定会对他抱有戒心,但当两人真正面对面,看着她眼中那□□裸的怀疑时,顾煊还是不可避免地心里泛起了涟漪。他有些隐隐的失落,她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了十余年,但对于她来说,他只是一个没有印象的甚至都无法让她信服的陌生人而已。
顾煊收敛起自己这一点微不可察的情绪,他以平稳的语气解释:“我也是南城中学的,我和黎阳认识,你们是13班,而我是15班的,所以你可能不太知道我。”
说话间,店员端来顾煊点的咖啡,他点的拿铁和袁昭雪完全一样,顾煊有礼貌地轻声道了一句“谢谢”,便开始用金属小勺子不紧不慢地搅动起面前的咖啡,但并没有喝。
袁昭雪其实已经猜到这个顾煊应该也是南城中学的学生,因为他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再结合他同时认识自己和黎阳的信息,那么必然是同个高中才比较有可能。而如果说顾煊当年确实是在隔壁班,那么她不认识他,他却认识她,这也是合理的,毕竟当年在南城中学她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但问题在于……袁昭雪右边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发出了她的质疑:“可是,我怎么没有听黎阳说过他有一个叫顾煊的朋友。”
袁昭雪的语气十分笃定,以她和黎阳的熟悉程度,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朋友,黎阳没必要瞒着她吧。何况,如果是黎阳的什么小学、初中朋友,那袁昭雪不知道还说得过去,但黎阳的高中同学、朋友,她都再熟悉不过了,黎阳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样一个人啊。
对于袁昭雪的反应,顾煊并不意外,虽然她接连的质疑确实让他的心越发下沉,但这恰恰是袁昭雪的聪明之处,而且他完全可以理解一个女性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陌生男性的那种戒备。
顾煊喝了一口咖啡,轻笑了一声,但这种笑容里明显带着苦涩,甚至还有些自嘲:“嗯,我们也算不上朋友吧,只是他帮助过我,我一直很感激他。”
袁昭雪心里有些疑惑,“帮助”?但想想黎阳的为人,又觉得并不意外。黎阳就是一个非常阳光热血、善良正直、古道热肠的少年啊,这也是黎阳吸引她、吸引很多人的地方所在。袁昭雪似乎被顾煊的话忽然勾起了一些回忆,想到那样一个赤诚的16岁少年,她的心又开始忍不住翻涌,表情如同外面的天色一般,黯淡了很多。
“你还好吗?”顾煊轻声询问,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温柔,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袁昭雪的异样,对于任何熟悉黎阳的人来说,黎阳的突然故去都是难以抹去的伤痛吧。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袁昭雪喃喃说了一句,顾煊也跟着“嗯”了一声,但没有继续往下说。
袁昭雪大概能感受到顾煊目前不想提及当年关于黎阳帮助的具体事件,她也就没在这件事上多问了,虽然她确实很好奇,但——允许每个人都有自己暂时不想说的秘密吧。
于是袁昭雪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目前还不能对顾煊放下戒心,她还有很多疑问:“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邮箱,还清楚地知道我会回国、回上海?”
听到袁昭雪的问题,顾煊也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回答:“前两年的时候,我就通过你的一个亲戚得知你在美国的一个生物医疗公司工作……”
袁昭雪忍不住打断:“哪个亲戚,你怎么会认识我亲戚?”
“我并不认识,是通过中间人才联系上的。”
“就这么简单?”
“嗯,”顾煊肯定地回应,随即又补充道,“如果真的想要打听一个人,在现在这个时代,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话是如此……但袁昭雪还是死死盯着顾煊,似乎要从这张斯文清俊的脸上,找出些什么端倪来,其实她想进一步问的是:那你为什么要打听我呢?但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示意顾煊继续往下说。
后面的事,其实也非常简单,今年10月份顾煊的公司来了一个客户,想做创业项目方面的咨询,顾煊通过资料意外发现这个人正好是袁昭雪所在的h公司上海分部的高管。于是顾煊便借着工作间隙,向这位客户打探起袁昭雪的情况,客户通过h公司内部系统,搜索到了袁昭雪的工作名片,并将名片截图发给了顾煊,名片中有袁昭雪的照片以及工作邮箱。
另外因为这位客户是高管,对于内部消息比较灵通,所以当他得知袁昭雪正是那位最近申请要调回上海分部的海归时,便也顺便将这个消息同步给了顾煊。
顾煊将这些情况一一告诉袁昭雪,但迎来的是袁昭雪越发怀疑的眼神。
袁昭雪沉思片刻,颇有深意地笑着问:“还有这么巧的事?”
“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觉得很巧。”顾煊回答道,他的笑容连同他的话语,不辨真假。
从亲戚、从客户,不断打探自己,这个顾煊到底有什么目的?在整个交谈过程中,袁昭雪的心情可以说几番波折:从一开始久等人不来,她觉得气愤;到刚刚见到顾煊人时,她觉得诧异又疑惑;接着顾煊提到黎阳的帮助还有轻声安慰,她的戒心稍稍放下;然而随着和顾煊的交谈深入,她的心里又开始警铃大作。
浅雪咖啡厅内过了中午,越发静谧起来,只偶尔有一两个人进入店内,要么安静地在书架旁找书,要么点上一杯咖啡坐在椅子上放空或敲打电脑键盘。外面繁华的街道上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可能因为1月份天气寒冷,今天又没什么太阳,所以都市的人们到了周末也懒得外出。
安静的氛围可以让袁昭雪有更多仔细思考的余地,无法推测顾煊的话有几分可信,但袁昭雪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刻,因为她此次见面的目的,是为了弄清楚黎阳的事,那么她也就只能按下这些心头的疑虑,继续试探顾煊。
“那你在邮件中说的,黎阳……的死,不是意外,是什么意思?”对于袁昭雪来说,要直接从嘴里提到黎阳的死,还是一件有点艰难的事。
顾煊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郑重地放到桌上,调整照片方向后推至袁昭雪面前:“照片上这座楼,你有见过吗?”
袁昭雪拿起照片仔细端详起来,照片上是一座灰白色的楼,看起来有六层高,上面写着“龙腾大厦”四个字,但整体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样相似的楼在全中国恐怕能找到几十座不止,袁昭雪对此并无特殊印象。
于是袁昭雪摇了摇头,她对顾煊拿出这张照片有点一头雾水:“我应该是没有见过的,这个楼怎么了?”
顾煊追问,他的语气里忽然有些急切:“真的没有见过吗?你再仔细想想。可能不是你亲眼看到了这栋楼,但也许,比如你有从黎阳那里见过它的照片,不过以前这栋楼上可能还没有‘龙腾大厦’这几个字。”
“黎阳?”袁昭雪再次摇头,语气肯定,“真的没有,而且黎阳从来没有给我看过什么楼的照片。”
黎阳和袁昭雪总共相处也就一年半时间,这之中的所有故事袁昭雪都可以如数家珍,即使十年过去,她也丝毫不曾忘记,因为在这十年间,她已经将这些并不长的过往反复咀嚼。如果黎阳真的有提过这座楼,那么她必然不会忘记。
顾煊的神情中有明显的失落,他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袁昭雪不解地再度发问:“这栋楼在哪儿?黎阳……的死,和它有什么关系吗?”
顾煊抬起头来,他定定地看着袁昭雪回复道:“这栋楼就在南城,凌浦区凌昌路320号。”
袁昭雪瞬间坐直了身体:“凌浦区?”黎阳的家就在凌浦区,她对这几个字格外敏感。
顾煊点头,继续说道:“今年11月份,我回南城办事路过凌昌路,忽然在车上看到了这栋楼。因为我家不在凌浦区,以前基本上从来没到过这块地方,所以也没见过这栋楼,但这次我看到的时候,觉得十分震惊。”
“震惊什么?”
“以前我无意中在黎阳的桌上看到过一张建筑物的照片,那张照片上的楼除了没有名字,其他外观各方面都和我这次偶尔见到的这个龙腾大厦一模一样。”
袁昭雪感到自己身上忽然冒出了一丝冷汗,她不解地问:“这栋楼有什么问题吗?也许黎阳只是随便拍了一张照片……为什么你觉得它和黎阳的事有关联?”
顾煊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笃定说道:“应该不是随便拍,因为当时我也很好奇,还特地问了黎阳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楼的照片……”
“黎阳怎么说的?”
“他说:这不是楼,这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