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煊上次在面馆里,只见到袁昭雪无声默默流泪的模样就已经于心不忍,而这次看到袁昭雪痛哭的样子,他更是感到十分心疼,再看看黎阳妈妈的落泪,他亦觉得很伤心。顾煊就像个无措的孩子,红着眼眶,静静地坐在一旁,一个哭泣的女人他尚且不知道如何安慰,现在有两个,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还是黎阳妈妈和袁昭雪两人互相安慰,终于才都慢慢缓了过来。袁昭雪平复情绪后,思路再次清晰起来,她想到黎阳出事的那个郊区小道,这是她一直没有解开的问题,于是向黎阳妈妈询问。
然而黎阳妈妈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黎阳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其实这也是她当时接到警察电话之后最大的疑问。明明电话里黎阳跟他说的是在回家路上了,怎么会往郊区方向走呢?但除了黎阳本人,如今恐怕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了。
“那阿姨,请问黎阳的东西还在吗?我们可以看看吗?”袁昭雪觉得也许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黎阳留下的个人物品了。
黎阳妈妈点了点头,她保留着黎阳所有的遗物,包括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书籍等等,黎阳去世后她常常睹物思人。只不过黎阳爸爸考虑到她崩溃的情绪,再加上后来她又高龄怀孕不能受刺激,所以黎阳爸爸便将黎阳的物品都打包封存起来了。他们搬到临东之后,这些东西一直被放在空置的第三个卧室里。这个卧室是偶尔用来招待客人的,但也可以说是他们特地为黎阳所保留出的房间。
黎阳妈妈指引着袁昭雪和顾煊两人打开尘封的木箱,之后她便从房里出去了,袁昭雪明白,黎阳妈妈应该还是怕看到这些东西会伤心吧。对任何爱孩子的父母来说,孩子的突然离世,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无法磨灭的伤痛。
箱子里装的是满满的书,还有一些黎阳用过的文具和各种琐碎的小物品。袁昭雪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高二上册数学书,翻开封面,看到扉页写着黎阳的名字,袁昭雪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这两个字,她认出这就是黎阳的字迹,黎阳的字端正而有风骨,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心里面泛起阵阵酸涩的涟漪,深吸一口气,袁昭雪放下书,继续往下翻看其他的物品。然而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而且箱子里的东西原本码放得很整齐,所以袁昭雪不好意思做过大的翻动。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顾煊在一旁说着,他手上的动作也有些拘谨。
“你之前不是说在黎阳那里看到过照片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照片呢,如果有也许会夹在书里面,我们还是把书都拿出来翻翻吧。”
于是袁昭雪和顾煊两人便将书本逐个翻开,用的是非常快速的侧面翻页动作,袁昭雪还尝试将书本抖落几下,但直到箱子快见底,还是什么也没翻出来。
又从箱子拿出一个灰蓝色笔记本,袁昭雪照旧开始翻动起来,没想到忽然从本子的背面落下了一张纸片,可能因为笔记本外封是塑料胶皮的,且被压得时间久了,它就被粘在了本子上。但袁昭雪拾起地上的东西后,她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纸片,而是一个小纸袋,一个照相馆专门用来给顾客放照片的纸袋!上面赫然印着照相馆的名称。
顾煊凑近,当他也看清楚后,眼睛瞬间有了神采,他和袁昭雪两人欣喜地互看了一眼。以前那个年代,大家会专门去照相馆洗照片,这样出来的照片质量更好。现在发现了纸袋,那就一定有照片,而且肯定不止一张!他们更仔细地翻找起箱子中的物品,但最终却并无所获。
袁昭雪拿着纸袋思索了一会儿,看向顾煊:“你说,这个照相馆会不会有电子底片?”
“这……很难吧,照相馆就是做这方面生意的,他们要接触大量客人的照片,应该会定期清理的。”
“几率小,但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袁昭雪说完这句话,整个人瞬间愣住,这曾经是黎阳跟她说过的话啊!也许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许这就是黎阳给她的指引,眼下两人既然在黎阳的遗物中无法找到除了纸袋之外的其他任何东西,那么纸袋这个线索再微小,他们也必须要紧紧抓住。
顾煊虽然心里觉得这个可能性极低,但他并没有否定袁昭雪的话,而是和袁昭雪一起将黎阳的物品再次整齐地归位到木箱中。袁昭雪留恋地摸了摸合上的木箱盖子,她发现上面竟然没有什么灰尘,黎阳妈妈或者爸爸,应该是有经常擦拭吧。
袁昭雪和顾煊一起走出房间到客厅,却见黎阳妈妈正在厨房忙碌,袁昭雪拿着纸袋走上前,试探着问:“阿姨,这个纸袋中装着的照片,您还有印象吗?”
黎阳妈妈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过纸袋,她茫然地说:“这个你们是在箱子里面找到的吗?我以前好像没有看到过啊。”
纸袋粘在笔记本的背面,当初黎阳父母收拾东西时,可能都是几本书几本书这样拿着放在箱子里的,没留意到也很正常。袁昭雪进一步询问:“那您知道这个照相馆吗?”
黎阳妈妈看清纸袋上照相馆的名字,反应过来:“哦,我想起来了,在南城离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照相馆,就是这个!当时我们在的时候,它开的时间还不长,算是一个比较新的照相馆吧,我们一家没在那里拍过照,小阳怎么会有他家的纸袋呢?”
“可能黎阳在那洗过照片。您能把照相馆具体地址给我们描述一下吗?”
于是黎阳妈妈又详细给袁昭雪说了一下。在拿到照相馆地址后,袁昭雪、顾煊两人便向黎阳妈妈道别了,黎阳妈妈再三挽留两人吃个午饭再走,但他们要从临东赶回南城,袁昭雪下午还要去探望她爸爸,需要抓紧点时间。
临走之前,袁昭雪留了黎阳妈妈电话,走到门口的时候,袁昭雪又回身拥抱了一下黎阳妈妈。曾经如果一切顺利,她们很有可能成为一家人,但现在……
“阿姨,那我们就先走了,您和叔叔都要注意身体,如果有什么事,您可以给我打电话。”袁昭雪关切地叮嘱。
“好,好,你们也要万事小心。”黎阳妈妈朝着袁昭雪和顾煊挥了挥手,她目送着两人离开,就如同在目送自己的孩子一般。她虽然并不是特别清楚接下来袁昭雪和顾煊两人要做的事,但她隐约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甚至是阻碍或危险,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她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在更多家庭中重演。
袁昭雪和顾煊马不停蹄地赶往南城,好像他们每次都是这么匆匆忙忙,连顿饭也很难吃上。但还好有了上次的经验,顾煊这回在出发前,特地在便利店买了很多面包和饮料放在车上备着,两人各吃了一点,算是解决了午饭。到达南城市区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
两人按照黎阳妈妈的描述,在曾经黎阳家小区附近沿街一家一家店铺找过去。但是毕竟黎阳妈妈离开南城多年,她根据记忆所描述的情景和两人现实所见已经有了很大出入。
“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可它已经不是一个照相馆了。”袁昭雪站在一家招牌上写着“打印复印”的店铺前,有些气馁。
这么多年过去,铺面估计早已几经转手,关键是现在临近春节,很多开店的人都把店关了回家过节去了,这家打印店也是卷帘门紧闭,连问都没法问。打印店隔壁的早点店倒是还开着门,袁昭雪和顾煊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前询问。
老板很热情,先是自我吹嘘了一番:“你们还真问对人了!这条路上就属我待得最久,这周围以前开过什么店,我都能说出来!”然后指了指旁边打印店的招牌说,“这里上一家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照相馆,但是现在的人啊,随时拿个手机都能拍拍拍,照片还不用洗,哪还有多少人来这种小照相馆呢?生意不好做啊!不过呢,老王他有钱,这个铺面就是他自己的,他把这个小铺面租给别人开打印店了,然后听说他在市中心那边开了一个大影楼,现在人拍照要求高,影楼容易赚钱的咯!”
袁昭雪和顾煊闻言很是激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难找了,于是赶紧问:“那您有那个照相馆老板的电话吗?”
早点店老板笑着摇了摇头:“这我哪里有诶!不过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啊,不着急的话就等等呗,年后这个打印店老板来开门了,你们再来找他,他是租的老王铺子,肯定有他联系方式的咯!”
袁昭雪和顾煊对视一眼,也只能如此了。两人回到车上,一时间都有点不知该说什么的沉默,虽然有了小小的线索,但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艰难啊!他们回南城的这两次,好像总是在不断地找人、扑空,然后再找……
忽然间,顾煊的手机震动起来,袁昭雪余光扫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妈妈”两个字,示意顾煊不用管自己赶紧接电话。
顾煊电话刚刚接起,他妈妈大喇喇又急切的声音就从电话中传来:“小煊,你不是说你今天回南城吗,怎么还没到家?”
“哦那个,妈,我已经在南城了,现在和朋友在外面有点事。”
“朋友?什么朋友,哪个朋友?”顾煊妈妈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小煊,你该不会是要带个女朋友回来给妈妈惊喜吧!”
“啊?不是!”顾煊看了袁昭雪一眼,尴尬地慌忙否认,他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袁昭雪假装侧头看向窗外,但其实顾煊妈妈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她抿着嘴有点想笑,从顾煊妈妈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能感觉出来这是个很活泼外放的女人,怎么偏偏顾煊就这么闷呢?她有点不得其解。
顾煊应付了他妈几句,赶紧挂了电话,拿过水瓶喝了口水,整个人显得有些羞涩局促,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没事,”袁昭雪回过头来,看着顾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那你呢?”
“我?我先去看下我爸,然后……就回上海吧。”袁昭雪说话时语气很平静,但却有种淡淡的忧伤。南城是她的故乡,可她如今却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也没有了可以待的地方。这大过年的,她也无法与亲人团聚,她只能去监狱里看一看她爸,然后和她妈打一打电话,如此而已。
顾煊心里想让袁昭雪就留在南城过年,但他并没有能够挽留袁昭雪的理由,也没有这个资格,而且他知道如今袁昭雪处境的尴尬,她在南城根本无处可去,他总不能真的把袁昭雪带回家吧!他试图安慰几句,但嘴笨地根本不知怎么安慰。
另外,顾煊又想到今天在黎阳家所发生的事,他想到袁昭雪一直因为那晚黎阳送她回家而对黎阳的死心存愧疚,而且她还是在电话里亲耳听到了那场车祸,那她这些年该有多痛苦啊!虽然这一切其实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从黎阳妈妈所阐述的来看,黎阳那晚后来应该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才会又去了郊区,但以袁昭雪的立场和性格,她肯定会自责。另外今天袁昭雪又从黎阳妈妈那里得知,因为她和黎阳的通话,致使黎阳妈妈最后没能和黎阳说上话,那么她的心理压力一定会更大。
黎阳的死本身对袁昭雪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悲伤,而与之相关的一切更是让她纠结、痛苦。所以到这一刻,顾煊才真正理解了袁昭雪,理解她为什么曾经那么阳光明媚、那么爱笑,现在脸上却已经鲜少出现真正的笑容,整个人都变得沉静而忧伤,甚至面对他时总还带着些刺。
“黎阳的事,你不用太过自责,我们一定会找到车祸背后真正的原因。我相信无论是黎阳妈妈,还是黎阳本人,都不会怪罪于你。我想黎阳妈妈说得对,黎阳他也一定会希望你活得开心。”顾煊知道他的话可能无法真正让袁昭雪解脱,可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减少一点她的苦痛。
“嗯。”袁昭雪感激地看向顾煊,她没想到顾煊非但没有因为她之前的隐瞒而怪她,反而来安慰她。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死去的人已经不可挽回,活着人的才更要坚强地开心地活下去啊,这样死者在天堂也会安息吧。可对袁昭雪来说,坚强容易,开心却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