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袁昭雪在酒店就已经醒了。本身睡眠不好,加上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夜里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最后终于在早晨丝丝缕缕的微光中,再也睡不着了。
起来洗了把脸,喝了口水,但酒店的早餐时间还没到,袁昭雪感到无所事事,便只能再度躺回床上,刷起手机。打开微信,顾煊的对话框就在显眼的最上方,昨晚她在酒店安顿后,顾煊相继给她发了两条微信,一条确认她在酒店是否适应,一条确认她是否已经吃过晚饭,真的很像一个操心的大哥哥。
手机屏幕刷着刷着,视线逐渐模糊,袁昭雪的意识又有点昏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突然,手机强烈地震动起来,她被震动声吓得清醒过来,看到是李为民的来电,赶紧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接了电话:“叔叔,你那边查到了吗?”
李为民原本电话接通刚想打招呼,就被袁昭雪激动地抢了话,于是等袁昭雪说完,他才开口道:“哎,昭雪,查到了!一会儿我把王春强的厂址发给你,今天周末嘛,他不一定上班,不过他平时就住在厂里的工人宿舍,你们可以去那边找找看。”
袁昭雪谢过李为民,立刻发了微信通知顾煊,她原以为顾煊没有这么早起,没想到顾煊秒回了消息,说是来酒店接她。于是袁昭雪赶紧起来洗漱,并去酒店餐厅快速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办完退房走到楼下的时候,顾煊的车已经到了。
袁昭雪看到顾煊后,笑着问:“你是被我的消息吵醒的,还是你本来就起床了?”
顾煊一边回答一边给袁昭雪开车门:“我早就醒了,平时已经习惯了,周末也很难睡到很晚。而且我想着你随时可能会发来消息,所以一直等着。”
袁昭雪想想她自己好像也差不多,平时上班已经形成了相对固定的生物钟,到了周末想要好好睡个懒觉,却压根儿睡不着。
上了车之后,袁昭雪想到王春强的事,好奇地问:“黎阳舅舅电话里只说到这个王春强在电子厂上班和吃住,没说其他情况。我有点奇怪,一般这种以前到处混还坐过牢的,厂里收人的时候不看的吗?”
顾煊眼睛看着前方,注意着路上来往车辆,回答说:“这种厂还真不一定看,他们一般只需要工人年纪符合、四肢健全、能吃苦、能干活就行,可能履历之类都不需要。而且现在也讲究让犯人劳改之后,回归到社会能够有基本生活保障,所以除非公务员之类,很多企业,尤其私人企业并不会关注这方面,一般公安局也不会给厂方查有无犯罪记录吧。”
袁昭雪点了点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李为民给的郊区电子厂所在地址。
两人下车,走到厂门口旁边的保安室询问:“您好,请问厂里有没有一个叫王春强的工人?”
保安大叔手上拿着保温杯,喝了口茶,笑呵呵地回:“你们有什么事啊?厂里这么多人,我哪记得呢!”
顾煊走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包烟,然后抽了一根递到保安大叔面前,脸上呈现出一抹非常商务的笑容:“我们找他有事,很重要的事。麻烦您通传一声,看看有没有认识他的,能不能把他喊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保安大叔看到顾煊手上的是有名的中华烟,果然很吃这一套,笑呵呵地接过烟别到耳朵后面,然后打起了电话,他似乎在联系厂里一个管事的人。
袁昭雪有点愣神地看着顾煊的一连串动作,顾煊竟然抽烟?那她怎么从来没见顾煊在她面前抽过,甚至顾煊身上从来也闻不到一点烟味?
顾煊回过头来看到袁昭雪疑惑打探的表情,脸上商务性的笑容瞬间转为了更生活化的自然状态,他预料到袁昭雪在想什么,小声地说:“我不抽烟。”
“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
“办事情么,总会需要用到的,我习惯随身带着了。”
这是顾煊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对于抽烟的“老烟枪”,最好的拉近距离的办法就是递上一根烟,而且要视不同人的身份情况,拿出不同的烟。一般眼前的保安大叔这类人,在他们的概念里就认中华烟,更贵的更高级的牌子,他们反而会因为不认识而嗤之以鼻。所以顾煊虽然车里放着更昂贵的烟,但昨天晚上,他还是特地提前买了包中华放在身上。
袁昭雪深深看了顾煊一眼,顾煊能随身掏出巧克力,也能随身掏出烟,真是神奇。不过更有趣的是,明明顾煊自己既不吃巧克力,也不抽烟。
“我联系好了啊,他马上就来了!”保安大叔似邀功又似在炫耀自己的能力一般,对两人通报这个消息。
“好,我们等等,麻烦您了。”顾煊说着,又给保安大叔递上了一支烟,保安大叔笑眯眯地接了过去,但他并没有舍得立刻抽掉这两支好烟。
约莫过了十分钟,远远看到一个人来了。个子不太高,大约一米七左右,但身材挺健壮,穿着一件洗的有点掉色的外套,走路的姿势让人感觉他的每一步落在地上都很重。随着他的走近,袁昭雪看到这个人在右眼睛的眉骨处有一道疤,疤痕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样子看着就不太好惹。
“就是你们找我?”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粗砺。
顾煊上前微微侧了一点身,正好将袁昭雪遮挡了一些在自己的身后,然后语气沉着地开口:“如果你是王春强的话,那我们找的就是你。”
“我是啊,”王春强茫然地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眼神中带着一些警觉,“我们好像不认识吧?你们找我什么事?”
袁昭雪看到王春强站在自己面前,浑身有些禁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害死黎阳的罪魁祸首,她心里有些无从发泄的气愤。他如今结婚成了家,还能有厂里接收有一份正规的工作,他的人生在逐渐往好了发展,可是黎阳的人生却永远停在了十年前的雪夜。
凭什么?!袁昭雪握紧了拳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顾煊原本等着袁昭雪说话,但他侧头回身看到袁昭雪的状态,立刻感受到了袁昭雪的心情,他目光柔和下来,轻轻伸出手拍了拍袁昭雪的背以示安慰。
王春强觉得两个人真奇怪,找了自己又不说事,他没有耐心等下去,他还要回去和工友们打牌呢,刚刚牌打到一半被叫出来,他本就很不爽了,于是狠狠地撂下一句:“你们要没事,我走了啊!”
看到王春强准备转身离开,袁昭雪立刻上前叫住:“等等,你记得黎阳吧?”
王春强听到黎阳的名字,条件反射一般转过头来,他看向袁昭雪的眼神中有一些不可置信:“你?”随即又立刻变得暴躁起来,“你们就为了这个事来的?我已经坐过牢了好吧,还来搞什么秋后算账啊!”
提到“坐过牢”这三个字的时候,王春强明显放低了声音,袁昭雪知道他是怕被旁边房间里的保安听到,王春强在厂里一定隐瞒了坐牢犯罪等之类的事,如果他想重新做人、重新生活,就必须不能声张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
袁昭雪追问:“我们不想秋后算账,我们就想问你一件事,当初这个车祸,你真的是喝醉酒无意撞过去的吗?”
王春强听到袁昭雪的问题,瞳孔瞬间张大,说话竟然开始结巴起来:“你,你什么意思!我,我不想听你们胡扯,我……要走了!”
但王春强刚刚转身,袁昭雪就进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袁昭雪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音量也放大了很多:“什么叫胡扯?我就问你,是无意撞的吗?”
顾煊怕袁昭雪受伤,赶紧上前控制住了王春强挣扎的身体。王春强反应强烈:“你们是不是有病啊?那件事都多少年了还来问,警察已经结案了,就是个意外,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袁昭雪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抓得更紧,她死死盯着王春强的脸,几乎是在逼问:“真的是意外吗?还是有什么人指使你这样做的?啊?你敢不敢拿你自己的性命发誓,敢不敢拿你妻子孩子的性命发誓!如果你一直在撒谎,黎阳的冤魂今晚就会去找你,找你的家人!”
“你真的是有病!”王春强啐了一口,用剧烈的动作挣脱了袁昭雪和顾煊的束缚,然后头也不回地快速跑进了工厂里面。
顾煊刚想上前去追,袁昭雪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她看着王春强仓皇的背影,淡淡地说:“别追了。”她的语气已经瞬间恢复了平静。
看到保安大叔正从保安室的小窗户里探出脑袋,疑惑地打量着两个人,顾煊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袁昭雪上了车。
袁昭雪上车后一直一言不发,顾煊将车开到一个无人的路边停下,他其实对于刚才袁昭雪的做法有点不明白,他理解袁昭雪因为黎阳而情绪激动,但还是忍不住说:“我们这样直接问,他肯定不会说实话的。”
“我知道,”袁昭雪挑了挑眉,“但是这种人,你跟他好好说话是没用的,他一样不会说实话。所以我刚才就是在故意刺激他,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其实袁昭雪今天来找王春强,压根就没打算和他好好聊天,因为从之前黎阳妈妈和李为民对王春强的形容中,她就知道王春强这个人肯定不那么好沟通。当面见了之后,她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最终“剑走偏锋”。
“哦?”顾煊有点意外,看来在这件事上,袁昭雪比他想象的更冷静,头脑也更清醒。
“刚才我逼问他的时候,你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吗?他眼神中有恐惧诶,这不奇怪吗?他不敢直面我回答问题,他不敢拿性命发誓,他就只会骂我有病!可是,人往往是心虚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才会逞口舌之快,用骂人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
“嗯,很有道理。”顾煊没想到袁昭雪是故意使了一招“激将法”,他想了想,觉得袁昭雪说的没错,的确,像王春强这种之前混惯了社会的人,必定软硬不吃,用一些缓慢而文明的方法未必行的通。而这种人的脾气往往比较直接,所以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反而更能够试探出他最真实的反应。
刚刚顾煊也注意到,王春强的反应并不正常,他可能是不想让自己坐牢的事被保安听到被声张出去,但是他为什么不敢正面回答袁昭雪的问题呢?尤其在听到袁昭雪问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指使的时候,顾煊在一旁非常明显地看到了王春强目光的闪烁,顾煊直觉那个目光不太寻常。最后王春强剧烈地挣脱跑走,很明显就是在逃避。
“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反馈给黎阳舅舅?”
“要的,我现在就联系他。从王春强反应来看,其实是更印证了我们的怀疑,接下来我们就不要直接找他了,反正也聊不出什么,反而会让他更有防备心。我们最好能够再深入挖一挖他的背景资料,也可以从他家人入手查一查。”
袁昭雪说着拨通了李为民的电话,将刚刚见王春强的事告诉了他,也顺便拜托他有机会再挖一挖王春强这个人。
电话那端李为民听到袁昭雪的话,沉默了很久,回了一句“好”。小阳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吗?李为民不得不开始怀疑起来,他的心越发忐忑不安。
“接下来,你想去哪里?”顾煊轻声问。
“先吃午饭饭吧,然后我想去看看我爸,之前过年期间你给我打电话,我跟你说过的事,你还记得吗?黎阳那么肯定地说我爸是好人,就像他们俩认识一样,我想去找我爸确认一下。”
顾煊点点头,车子在接近中午的烈日下疾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