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的鲍鱼, 不是海里那个鲍鱼,是挂在房梁下的那种咸鱼,因高温而腐臭。久入鲍鱼之肆, 不闻其臭,就是这么来的。
李斯站在卖鲍鱼的肆宅里, 举头四顾心茫然。
陛下怎么突然让他在这里见面了?还提前叫走了店家。
好臭……
李斯迈脚想要出去, 可又顾及陛下的命令, 只能四处看看,转移注意力。
店里最显眼的是一张床, 就摆在店铺中间, 正对着大门。李斯心里直嘀咕:这店家穷成这样?睡觉都在鲍鱼肆中?刚住进来的时候不会被臭得睡不着?
艰涩的轮胎摩擦声传来,是有马车刹停在门外, 李斯激动地下意识张嘴:“陛……”又立刻被鲍鱼味呛了回去, 用袖子轻轻掩住口鼻, 快步走出去,就看到自己儿子指挥着下人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李斯困惑极了:“由儿,你在做什么?”
儿子抬头看到他,大步走过来,走着走着, 忽然一顿, 然后放慢了速度, 慢慢慢慢,就停在了他面前八尺远。
李斯:“……”得,儿子也嫌弃鲍鱼臭。
李由:“是陛下让儿来给阿父送衣服被褥,还有阿父平常用的一些东西。”
李斯:“???”
“陛下说……”儿子眼瞳中浮现些许怜惜, “阿父这五十日内暂时别去朝堂了, 要住在这鲍鱼肆宅中, 缺一天,就永远别回朝堂了。”
李斯:“……”
他,李斯,忠诚的保皇党,大秦的廷尉,陛下政策的绝对服从者,将一片赤诚献给伟大始皇帝的忠臣!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对待!陛下,是有人给你进谗言了吗?你要相信你的廷尉啊!
李斯不敢相信:“陛下就没给我留什么话吗?”
儿子想了想,“哦!还真有!”
李斯松了一口气,“快说!”他就知道陛下不会抛弃他这条最大的狗腿……呸,最忠诚的臣子的!
“陛下说,里面那张床是特意给你留的,不许移动,念在你只是从犯,就不用你抱着鲍鱼睡觉了。”
李斯僵硬地扭头,视线透过半关闭的门扉,精准地对上了腌出鲍鱼味儿的那张木板床,含泪哽咽:“谢、主、隆、恩!”
李斯那边的事情,青霓一点也没有关注,她在给始皇帝造完梦后,,就让人把她的坐骑——那头母牛牵了过来。
母牛被养得很好,牛角滑亮,皮毛干净,“看着就屁股大,好生养。”青霓喃喃自语。
“谁屁股大?”系统闻言四处扭头,“你现在就要物色怀孕时帮你固宠的人了吗?”
青霓笑嘻嘻拍了一把雪貂的屁股,“我在说你屁股大!”
雪貂愣住,随后火箭般高蹿,尾巴遮屁股,“你干什么!这是另外的价钱!”
青霓轻而易举把雪貂捞回来,薅着毛绒绒大尾巴就揉,“没钱!白嫖使我快乐!”
嗐,东南西北四条街,谁当宿主谁是爹,系统再一次挣扎无果,只能低下它高傲的头颅,任由宿主薅了满地貂毛。
青霓嗓音柔得滴蜡,“系统哥哥——”
效果挺好,系统一个激灵,差点连拟态都不要就想滚回数据空间里,“人在江湖,你有什么就直说!是不是又要赊账了?”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咨询一下,使用忠诚符后,再给使用对象服食残次品多胎丹,忠诚符的效果会被覆盖掉吗?”
“你果然是想要现在培养固宠的人了吧。”
“那到底能不能混用?”
“你等会,我问一下上头,以前宠妃系统的宿主根本不会找人固宠,残次品多胎丹哪怕有人买也是用来搞掉后宫妃子,让她们大出血难产而死的,这两个混用,系统里没有记录。”
系统又双叒叕向主系统那边发了消息,很快就有回信了。系统看了一眼,“衣衣,主系统那边说能诶!所以你要选谁固宠啊?清秀宫女?妖艳舞姬?膳食女官?”
“它!”青霓字正腔圆!
系统怀着期待看过去,母牛雄赳赳气昂昂地甩了甩牛尾巴,一看就知道是可以帮主子冲锋陷阵压倒秦始皇的存在。
系统:“……”
青霓飞快往它额头上拍了个忠诚符。
太好了,以后就不用担心神女坐骑不听她的话,这种令人窒息的事情发生了!
然后青霓又立刻给它喂了残次品多胎丹,这眼熟的一幕让雪貂心脏抽抽。
它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扭头,就发现对面大树底下,一头早就系在那里的公牛——哦,不是原配,母牛原配早被他们下牛肉火锅了。
青霓慈爱地摸了摸母牛脑袋,“好孩子,该安寝了。以后给你找七八头公牛,你喜欢哪个,就翻哪个的牌子。”
多胎丹真是个好东西,一次就让母牛怀上了。青霓琢磨着,得让人来帮这头牛喂草料搞清洁才行。
“我记得之前秦始皇不是给我送来一个非常好看的下仆吗?就他吧。”
青霓看了看天色,“算了太晚了,明天再找他。”
扶苏做了一整天的活。
神女不需要吃饭喝水沐浴洗澡,也不需要人守夜,但这座宫殿如此大,时时需要奴婢来打理清扫。
扶苏公子精通君子六艺,体力不错,倒也不至于做一天活就累趴下,还能够抬腿去锅子前领饭食。
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扶苏一边等,一边在心里默背复习儒家经典。
汗黏黏的,有点想沐浴洗澡。扶苏心里想。
他知道宫人们是不可能随便烧热水洗身子的,除非去洗冷水。
可是好累,不想抬水……
扶苏公子哪里受过这种罪,心头好似被马蜂蛰了,肿胀发麻,酸疼得委屈。
他阿父真的放弃他了?留他在这里当仆从?什么观察国师,整整一天,他都见不到国师的人影,除了干活还是干活。
后面的宦人踢了踢他小腿,“到你了小子。”
扶苏连忙致歉,然后领了饭食,低头一看,是一碗禾饭。
他端到后面,找了个席子跽坐下去,吃了一口饭,干巴巴的,还有点硬,扎嗓子。
扶苏微微皱眉,继续去吃第二口。
他所有财物都被阿父拿走了,身无分文过来,不吃奴婢吃的饭食,他就要饿肚子了。
……但是,真的好难吃啊。
算了,听说仆从都有月钱,等拿到月钱之后,就去买肉好了。
还是刚才那个宦人,“喂,你起来一下,这里位置好,我要坐。”
扶苏脾气特别好,应了一声,就要起来,抬头一看,有些困惑:“怎么你有一碗禾饭,还有两个饼子,我一个也没用?”
那宦人瞧着扶苏,忽地哈哈大笑,“你问我为什么有两个饼?”
扶苏纯良地点头,“嗯,我问的你。”
宦人咬了一口左手边的饼,“别人都只有一个饼,你说我为什么有两个饼?”
扶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跟着问:“为什么?”
宦人又咬了一口右手边的饼,挑衅地对他笑,“当然是因为另外一个饼子是你的啊!”
扶苏微微睁大了懵然的双眼,“你……”
这一刻,大秦长公子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霸凌。
这一幕被暗中保护他的暗卫汇报给了始皇帝。
一统天下的始皇陛下此刻在威严的秦宫中执笔批阅着公文,黑龙袍仿佛融进墨色阴影里,与儿子有关的事,也似乎没能让他特意停下工作去关注。笔杆的倒影在地面拉得深长,摇动不定。
面色深沉,约莫是政务上有什么事情让他头疼了。
暗卫垂首,口中清晰吐字说出长公子的遭遇,中间稍微停顿后,就听见陛下好似随意地说一句:“嗯,继续。”
直到讲完,陛下也没特别的反应,既没有恼怒长公子的好脾气,也没有生气别人冒犯长公子。
——哪怕听到长公子最后也只是温软的说一句“你这么做不对”,没有打回去,估计以后也不会报复回去,陛下也没有反应。
暗卫心里感慨:不愧是陛下,喜怒不形于色。
随后,陛下搁下了笔。
“去准备……噗……咳……”
暗卫偷偷望去,就见到始皇帝陛下握拳伸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掩住唇角的笑意。
暗卫:欸?!
……所以,刚才陛下深沉着脸,是在憋笑?
“准备一碟子饼,朕要拜访国师。让扶苏前去伺候。”
“唯。”
“还有,告诉扶苏,他之前摔坏的那支烛台,要按价赔偿。”
扶苏公子听到这话时,略有些茫然,“要赔?多少?”
“你月一百八十钱,管饭食。上头说每月只给你留下五钱花销,余下全还债。”给他报话的小吏只是收到上级的命令,并不清楚扶苏的身份,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很快就还完了。”
扶苏愣愣点头,“哦,好。”心里思索:五枚秦半两,能买什么?能买肉吗?
小吏又道:“陛下来拜访国师,召你前去伺候。”
扶苏谢过小吏后,连忙转头去打了水,非要洗漱过后才肯去前殿。
路上,碰到那小吏,另外一位和他一同来的小吏正和他说话:“你还挺好心,就陛下给国师准备物件的珍贵程度,那小子的月钱怎么很快还得完。”
之前对扶苏态度好的小吏摸了摸脑袋,笑道:“这……我的意思是,一辈子很快的。”
扶苏:“……”阿父果然不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