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衣衣愣了愣, 旋即有些无奈。
系统怎么推算让nc问出这种话,他们当然会离开,每个游戏都有存活周期, 迟早会被玩家们玩腻的。
但是, 话不能这么回答。
黄三娘便见到对方沉默片刻后,轻轻地笑:“会,任何人都会死,任何人都会离开。”
黄三娘失神在原地,泪珠子不停往下掉。
又听她说:“但我们离开后,会有人变成我们。”
黄三娘声音里带上了紧张:“是谁?”
“是任何不愿意回到旧时光的人, 是任何想要守住新生活的人。”十九岁的衣衣看着黄三娘,认真说:“我们不会永远在这里,但永远会有人在这里。”
黄三娘咬了咬腮帮子,小声问:“你们这儿, 要人帮忙吗?妾识字……”
少年郎惊喜:“太好了,你来帮我们将黎阳百姓登记在案吧, 我们这边女官还是太少了些,回头我们给你发工钱!”
“妾不用……”
“大家都得发工钱,不能只有你不发, 这样别人也不好意思要了!”
黄三娘听了这话,不住感叹:“还是小官人想的周到, 妾区区女流,还是见识短浅了些。”
“可是……”十九岁的衣衣摸了摸鼻子:“我是女扮男装啊。”
黄三娘错愕,呆怔当场。
少女笑着推了推她:“回去休息休息,午后来帮忙登记, 我们这边可缺女流了。”
黄三娘精神恍惚地回了自己家, 坐在铜镜前发呆, 脑子里好像想过了很多,也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呆坐半个时辰后,她跪到家中小佛堂前,佛前燃灯,低声祈愿。
“愿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保佑小官人一生健康平安!”
“我佛慈悲,信女愿将今生半数寿命赠与小官人,惟欲其离开人世越慢越好。”
“俺老韩倘若年轻个一二十岁,不曾投身官家,俺一定要来你们手下当兵。”
韩世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军队,对百姓秋毫无犯,笑脸相迎,百姓也愿意顺服他们,这样的军队……
他唾了口沫子,低下声去:“该死,俺居然觉得这军队比朝廷那边正军更像是王者之师。”
“来我们手下当兵?”十三岁的青霓只听到韩世忠正常音量那几句话:“到了我们手下就要认字念书了。”
“念书……”韩世忠呆住,他嘴硬:“当然,念书……念……哦!我念过不少书,用不着学。”
十三岁的青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后面那句是什么?”
韩世忠揪了揪自己头发,没好意思直接说不会,支支吾吾半天,嘴硬:“俺没念过这本书,俺先生没教过。”
十三岁的青霓满脸怜惜:“《论语》都不教,你这先生该不会是个混日子,随便糊弄你的吧?”
陆宰毫不客气拆穿:“韩良臣何时读过书?怕不是见到书本就犯困。”
韩世忠:“……”
他们是边走边聊,韩世忠突然三步并两步,一把拎起小贩身前竹篓里那只公鸡,鸡翅膀被绳子拴住,这鸡没办法蹦跶,韩世忠一拎就拎起来,问小贩:“你这鸡怎么卖?”
身后,十三岁的青霓和陆宰哈哈大笑。
韩世忠假装没听见。
他付了钱,拎着那只鸡回来,就好像之前没聊过读书话题一样,把鸡塞给陆宰:“来,陆大总管,让厨房今晚给我杀只鸡!”
陆宰一身文人袍子,手上拎着一只被强塞过来的公鸡,公鸡仰着脖子“咯咯咯”叫,大约是知道自己要被端上餐桌了,身体拼命扭转挣扎,鸡毛到处扑,鸡爪子被捆起来了还有劲蹬腿,爪子上还沾了鸡屎!
陆宰杀了韩世忠的心都有了,这泼韩五倒是笑得不行——反正他也不在陆宰手底下做兵,可不怕这“滑州第一谋士”给他穿小鞋。
笑着笑着,十三岁的青霓幽幽来一声:“你夫人不是说要来滑州,与我们一同抗金吗?”
韩世忠笑声戛然而止。
对哦!他是不需要和陆宰共事,他夫人需要啊!
这事情是他到滑州没多久后,就和玩家们交代了他那夫人名姓,样貌,身上还会带甲胄。然而民间通常不许私藏甲胄,除了一些退伍军士家中可能会放着一副甲,在官府那边登记过就没问题,除此之外,谁家里但凡搜出甲胄,那就是谋反大罪!
韩世忠也是冒着风险做这事,提前支会玩家们一声,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把他夫人下狱了——倘若没有这次差事,他原是打算给陆宰去一封信的。
“咳咳,陆先生,你大人有大量……”韩世忠连忙把公鸡接过来,蹲下去给他拍了拍袍子,嘴上秃噜着浑话:“就把俺这粗人,当个屁放了吧!”
陆宰:“……”
陆宰盯着韩世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韩大官人不必如此,某不是什么小气之人。”
晚上,韩世忠咬着又老又塞牙的鸡肉,再看看别人都吃得很香,再从兄弟碗里抢了鸡肉,一吃,嫩香。捂着腮帮子幽怨看着陆宰。
就这还不小气?专门搞了一只鸡煮老了放在他面前,这还叫不小气呢!!!
去时车载银绢,走得慢,回来时没有大物件,甩了车骑马,回程速度就快了。
韩世忠归心似箭。
“红玉的甲胄一造好,她就要启程了,希望我能赶得及送她。”
甲胄可不好做,造了三个月才快要打造好。
梁红玉又去问了一次工匠,工匠之前都是“快了快了”,今日才给了她一个确切答复:“大后天你来拿,穿上试试合不合身,哪里不舒服还得调。”
梁红玉这才心满意足离开匠所,漫步在扬州街头,看似在观赏扬州繁华景致,一颗心早飞到滑州去,向往着与义士们并肩作战,共立功业!
——如今最新消息传来,原来那些义士并非来自黎阳,而是来自滑州。
孩童在街上玩耍,稍大那孩子扯着一个小孩嚷嚷:“我要演义士,你演金人四太子!”
其他孩子蹦蹦跳跳:“那我们呢?”
“你们三个是金兵!你们五个是宋兵!”
大孩子举着一把木剑,呜哇呜哇地喊着:“四太子,我今日必杀你!”
演四太子那孩子立刻抱头求饶:“好汉!别打了,我认输!”
“那你退不退出宋国!”
“我退出!我这就退出!”
“哈哈哈哈,小小四太子,哪里是我们大宋义士的对手!”
大孩子在欢呼,其他小孩子围在他身边“啪啪啪”鼓掌,被木剑拍身上那小孩也在激动地跳,努力往中间挤:“到我了吧!到我当义士了吧!”
大孩子恋恋不舍地把木剑递给小孩:“你小心些,别弄坏了啊。”
梁红玉远远看着,脸上浮现出自己也没察觉的微笑。
很快,我也能去滑州了……
梁红玉又暗暗可惜之前滑州守城时她居然没在,她在等甲胄打造好,而等滑州守城成功消息传到扬州时,已经是那之后两三个月了。
“岳——云——”
街头有老妇人在喊叫,那大孩子当时跳了起来,跑过去,一头扑进老妇人怀里:“婆婆!”
老妇人瞪眼:“怎么不穿鞋子!”
梁红玉定睛一看。
哎呀,这约莫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还是赤着脚,也不怕跑跑跳跳时,踩到东西划了脚掌。
叫岳云的小男孩挠挠脸颊,浓眉往下耷拉,黑亮亮的大眼睛四处乱瞟:“之前穿啦,好多汗,湿黏黏不舒服就脱了,没丢!在我腰上绑着呢——婆婆,我们找到爹爹了吗?”
“唉,哪能啊,康王现在是官家了,哪能去向他打听事情。”
老妇人用袖子给小男孩擦去额头上的汗,擦完后又叹息一声:“我们先在扬州住下吧,再打听打听你爹爹消息,外面到处是战乱,我这个身子骨也不能带着你们四处走。”
老妇人给孙子穿上鞋,牵着他往回走,话语就慢慢断断续续,听得不太清了,隐约还能听到“相州”这些字眼。
相州?
梁红玉追了上去:“等等!那老妪,等等!”
老妇人回身,和气地笑:“姑子有甚事?可是要问路?老身并非扬州人,对扬州也不太熟。”
“不是,我……我想问问相州那边的情形。”
梁红玉邀请请祖孙俩到摊子上坐,边吃边说,老妇人自称姓姚,姚妪推拒了两三次,还是败在了梁红玉的热情之下。
热腾腾的芝麻芯圆子被端了上来,梁红玉推给姚妪,姚妪又朝着孙子位置推了推,岳云便埋头吃起来,不一会儿又吃出一身热汗。
另外两碗芝麻芯圆子也很快端了上来,姚妪轻轻吹了吹,小小咬开一口皮,露出里面的黑芝麻糊。
“相州啊……金人从相州撤离了,他们要把相州的人也带走,我和我孙子孙女躲进山里,躲了小半个月,好几次差点被发现了。”
“带人撤离?”梁红玉脑子里迅速浮出“坚壁清野”四个字,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别以为坚壁清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战术,好像很轻松就能把人迁走,给敌方留下一座座空城,实际上……
“他们把老人和小孩赶进房子里烧死了,烧了好大火。”岳云抬起头,眼瞳沉黑:“我都看到了,孙爷爷孙婆婆被烧死了,孙叔他们家,只有孙叔叔和孙伯伯被拉走了。好多家都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才八岁,还不明白,金人只要青壮年,那些才是劳动力,如果把老人小孩一起迁走,拖慢速度不说,还要多吃一份粮食。
姚妪叹气:“造孽啊。”
岳云:“他们一路离开,一路烧,庄稼被烧了,房子被烧了,带不走的都被烧了。我们往南方走,好多村子也只剩下破屋破墙了,有个姊姊好像也是躲了起来,我们看到她时,她坐在破屋前面,不说话也不笑,也没有哭,就呆呆坐着,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人,婆婆说她家人可能没了。”
梁红玉咀嚼着芝麻芯圆子,犹如嚼蜡。见微知著,相州都这样了,整个河北不知出现了多少苦难。
河北民众日日盼王师,殊不知,王师早已从南京跑到了扬州,来日说不准还要过江……哪里还会有王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