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商量战术

执岚先生课方结束，大家都摸索着出了课室。

梨莘蹙眉望着夜心，“你今日拍了半天的额头，到底怎么了？”

“我……”夜心有些茫然，她今日晨起，总记得有个什么要紧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到底忘了什么……”她用力地拍了拍额头。

梨莘目瞪口呆，赶紧拦住。

“算了算了，别事儿没想起来，人再拍得更傻……”

夜心摇了摇头，只能不去想那虚无缥缈的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醒来时头昏昏沉沉？似乎梦中阿檀回来了，为她做了一碗醒酒汤，还与她说了半天的话……说了什么来着？

可醒来，桌上并无半分醒酒汤的影子，自己的明珠也滚落在床边，反正梦境做不得真……

梨莘没头没脑问道，“你们家阿檀眼疾复发了？”

夜心愣了一愣，“你……如何知道？”

“狗屁监院说的呗，晨时见他鬼鬼祟祟从仙学大门回来，问他去哪里浪了，他说他朋友眼疾复发，一双眸子自三十三天回来就红得吓人……他早起将仙学甫璋监院的几瓶好药送去了……”

驰风的朋友就是阿檀，阿檀有眼疾么？

可是素来有眼疾，且从三十三天回来后伤势加重的，不该是阿檀啊……

头颅中似有一口老钟，经梨莘这噼里啪啦地一顿乱敲，竟“嗡”得一声荡了开去，霎时间想起了什么！

昨夜，阿檀手上似乎也是有些伤痕，与那晚紫虚神尊被源戟在手背抠出的血印痕迹好生相似……

怎会这般巧？

紫虚似在眼前，模糊着容貌，玄袍飘飞，“无妨。”

似云海荡腾于胸怀间，她为自己想到这一层而惊恐后怕，难道阿檀与紫虚，会如此巧合么？

“你想什么呢？这幅样子颇吓人……”梨莘收起书袋，正拉起她往课室外走，“快走吧，温廷还在膳房等我们呢！”

心念一动，“我不去了……有急事。”夜心向着小院飞奔。

她留了个小云人在阿檀院子角落里，这次她蹑手蹑脚地将它放在红梅枝头。

若它发现了小云人，便会手舞足蹈乱挥一番，而夜心这头的小云人，便也开始舞动身子！

方才小云人轻轻一动，只轻抬了个手臂，便又垂下了。

心念霎时升腾起来，“莫不是阿檀回来了？”

夜心便飞奔了回来。

夜心翻过院落，果然窗前帷幔厚厚垂下，房内看不清情形，却似有寒光闪烁不定。

她蹑手蹑脚地行了过去，捂住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轻轻去掀帷幔的一角……

“来得正好。”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夜心钻了个脑袋进去，房内竟暗了不少，伸手也只能勉强瞧见五指。似乎这帷幔比夜心想象中更加厚实防光。

案前的身影唇畔含着笑意，身侧定了颗明珠，光柔柔的。

“阿檀？你青天白日的，为何……为何要掩了日光去？”

阿檀朝她招手，“无妨，今日眼睛略有些痛罢了，你来坐。”

夜心应声坐下，却见他一双眸子的确红得更甚。往日不过微有一丝红意，只当他平日里操劳，睡得不好罢了。如今瞧来，更似“眼疾”。

“你的眼睛……”夜心直直瞧去，他似若有若无地瞥过视线，侧过身去。

“缘何成了这副样子？”看他如何作答。

“不过就是公务罢了……”他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手中捧着一本书。

夜心将书抽了来！

他微微一愣，继而抿唇笑道，“当真无妨。”

“我听说紫虚神尊的眼睛在九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中被伤，自此不可近炎。阿檀，你这趟公务究竟是什么？你的眼睛这般红，难道也是热炎所伤么？”夜心咬咬牙。

他面色略一沉，片刻笑道，“我不过是去兜率宫中为老君取了回丹，不小心靠近那炼丹炉，伤了眼睛。”

夜心想起紫虚神尊那晚说过，老君的炼丹炉中乃天火，天火最是灼目，更有小仙常被灼得眼泪直流。阿檀这番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没什么破绽。

夜心心疼地抚着他眼眶，“可上过药了？”

他略绷着的面色轻松下来，抚过她的纤手，“驰风已经替我上过药了。”

夜心瞧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他若是阿檀便罢了，若真是紫虚神尊，此番当着夜心的面却混不改色，心中也太笃定了些，这般年纪的青年，有这样深的定力的极少。

夜心摸了摸腰际，惊了一惊，“阿檀，我的飞雪翎不见了！”

他果然抬起头来，眉头微皱成川，“你放在何处了？”

夜心焦急起来，“方才在院外，还记得别在腰际，现下却不知掉在何处了……”

他立起身来，似要帮她去寻。

夜心瞧着他捂着眼睛走向门口，掀起帷幔，从地上捡起置于案上，“原来掉在门口，记得收好。”

夜心也不去拿，眼神中似投出千万刀剑，飞向他。

“你怎么会知道，飞雪翎长这个模样？连我也是才晓得这根白羽毛，名叫飞雪翎。”

若不是他的法器，他缘何会如此清晰自然地知晓，飞雪翎的名字和样子？

他端坐于案前，轻松拾起一本书来，“仙界何人不知，飞雪翎乃虚昆山一门至宝，是历代掌尊的法器。甫淩山我见你当着众仙面前用过，自然晓得。”

他容色端肃，诚恳非常，绝不像假话。

甫淩山之际，夜心确实是飞了这白翎羽去震慑诸仙，为的就是救他。

他这回答，竟也挑不出错来。

“你今日，是怀疑什么么？”他面色微沉，淡然道。

“许是我多想了……”夜心长叹一声。

她这番费尽心力地印证，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

夜心趁他不备，突然向着案上的法器叫了声，“飞雪翎，来！”

三十三重天那晚，自己召唤飞雪翎时，它却先跑到了紫虚神尊的手上。它一定认得它的主人！

阿檀神色无奈。

夜心目瞪口呆……飞雪翎晃了晃，一起身便飞快地跃入夜心手中。

“不错，现在都能召唤法器了……”阿檀露出欣慰的笑来，不知从哪里端来个盒子，打开……

药……药丸！

夜心刚想转身逃，便被他大手提住了后领，乖乖坐回案前。

“多久没有吃药了？自己将它吞下去。”他盯着夜心痛苦地吞下苦兮兮的药丸后，方才收了满意的目色。

夜心才知道，原来他招手让她来坐下，就是为了提醒她吃药来着。

自己为躲避这药丸，平日里能换话题便换，能不提便不提。偏偏阿檀眼睛红红之际，还能想起这苦得惨绝人寰的药丸来。

这下自己是羊入虎口了。

“小夜心……什么紧要事连午膳都不吃了？”忽听得门外，远远有人扯着嗓子在喊自己。

“特地帮你带了午膳来，你人呢？”

是温廷！

夜心惶然望向紫虚，虽房内昏暗，他的那眉间暗起的褶皱却如山川，在明珠光辉下留下深深浅浅的暗影。

“我去去就来……”夜心立起身，却又有些惶惑，自己若从阿檀这院中出去了，温廷那闹腾性子，保不准好奇地要进来瞧一瞧，这可如何是好。

是以她恍然不知所措，竟立在原地。

“心儿……”身后阿檀轻轻叹了口气。

他朝着墙角略略一划，那墙面竟现出一洞来，幽浮于墙面。

“穿墙术？”夜心定了定。

“从此处回去吧。”他牵起她的手，将她送回墙那头。

看着阿檀在那墙洞前负手背过身去，那肃然皱眉的身影，竟有些眼熟。

“夜心！我进来了！”温廷这闹人的功力，比起小梨花的喇叭毫不逊色。

夜心望了一眼早已阖上的墙洞，打开门去。

阿檀说过，要来与她和梨莘商议下花画大赛的几个法子。

夜心让他今晚便来。

因着听执岚先生说起过，今晚是天宫中的龙璃诞，正是龙璃上神于约十万年前创立了花画大赛，他于九万年前殁于神魔大战，所以天帝将花画大赛置于他生辰后的第三天举办。每次龙璃上神诞辰之际，天宫都要在暮至十分张出千盏灯来，既是对龙璃上神的祭奠，又预示着花画大赛的临近。

更重要的是，龙璃诞，四尊一定会在天宫参加典礼。

夜心让阿檀今晚来，便是最后再试探一番。

他若真的能来，便不该怀疑他。

与阿檀商议之时，夜心故意提了一嘴。

“那便今晚吧，难得龙璃诞，好多同窗都去玩了。我们这一片人更少，更加僻静。”夜心试探道。

阿檀倒是毫不在意，“你们便利就好。”

晚间，梨莘悄悄来了，却不曾想温廷也尾随在后，说什么也要参与花画大赛的讨论。

夜心只好将他请进原来，三人围坐在庭院之中。

暮至，天宫方向升起千盏灯笼，许多学子跑去赤境珠喷泉云场去看，那九天之上的高大宫墙之上，远远的有幽幽灯火之辉装点一番，更显巍峨气魄。

梨莘也在夜心小院中站在凳子上，朝天边远眺，“原来龙璃诞竟这般热闹，挂了这么多灯笼呀？”

温廷指着远际天宫灯笼处的模糊人影道，“那明黄袍子的便是天帝了，他身后跟着的四个身影便是四尊，再往后是星君……”

梨莘笑嘻嘻拍手，“不愧是内川第一的仙府呀，连这好眼神恐怕都是第一了！”

夜心探头去望，可惜这个方位看不太清楚，只能偶然看到天宫角落伸出的几处飞檐虚影，那四大神尊便在其上了么？

“夜心你来我这儿瞧，我这方位，能清晰些……”温廷来执夜心的手，扶住她的腿帮她站到凳子上。

门“吱呀”一声推开，院外站着两个瑞气千条的神仙。

一青一玄，青的手执白扇，见此情形颇有些脸色发黑，觑着旁边的玄衣。

玄衣的面色如常，走进来后面色隐有青色。

夜心忙上前拽住阿檀的手臂，将他拉了过来，“我来介绍下，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洞庭湖温廷公子，箕尾山梨莘仙子。然后这位就是阿檀，我的……朋友。然后这一位……”

夜心有些面露难色，这位青衣的神仙相貌俊逸，手中舞着一把纸扇，扇面全白，比起温廷似乎更加俊逸风流些。

他上前一步，甚是礼貌地阖紧扇子，“鄙人柳——”

阿檀回头瞥了他一眼。

这位青衣神仙顿了顿，艰难改口，“鄙人阿——柳。”

梨莘哈哈笑道，“夜心，你的朋友们都是树？这位阿檀，这位阿柳，我是阿梨，就这位温廷公子，您要不要改个名字？”

温廷一双桃花长目注视着阿檀，嘴角边挂着笑意，“我这廷也可凑数，亭亭如盖便是说你们树木之盖华繁茂。”

紫虚凤目凉凉地瞧了他一眼，“差一字谬千里。”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大家坐下饮茶……我准备了上好的茶叶。”说罢，夜心便推着紫虚就坐，又使了个眼色让梨莘拉着温廷坐下。

夜心赶紧取了茶壶与杯子来，倒出第一杯递了过来。

阿檀正欲接住，温廷抢在她前接了过来，“谢谢！”

温廷也毫不掩饰其狂妄笑意，“听说二位在四所中任职，想来位高官重，不会与我们这毛头小子计较吧。”

阿檀一双眸子掠过他，容色尚有些克制。

素来温润的温廷，难道吃了太上老君的丹炉？怎的说话这般火冲？

柳蘸倒是笑开了，闲闲摇扇，“这个是自然，我们本也不是什么位高官重的神仙，忝在四所里担个虚职罢了。来了羽林仙学，大家便都是夜心的朋友。无需拘礼……哈哈。”他笑了两声，轻轻用扇子戳了戳身旁玄衣的阿檀。

夜心加快手上的速度，赶紧闷头倒茶。

一圈人都给到了茶杯，只剩下阿檀面前还空着。

夜心将最后一杯茶，亲自递与阿檀。

一时间，大家都闷声饮茶，没有人讲话。

柳蘸饮了两口，倒是笑开了，“阿——檀，现在人到齐了，你开始吧。”

阿檀手掌中现出一个画轴来，挥了过去。

那画轴自行飞到庭院之中展开，现出一副风光旖旎的山水图来。那画卷竖起，定在空中，不断飘飞，带着画中的山、水、木、石一起逼真起来。

他站起身，单手负于身后走到画卷前，“关于花画大赛，各位应当听说过，我就不赘述了。我带来的这副画卷，便是六百年前的花画大赛微缩画轴，给大家参考。今日我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夜心、梨莘二人，模拟三日后的赛事，同时商议一个参赛方案出来。”

夜心也上前仔细看，“那今年的花画大赛也是这副图么？”

阿檀淡淡摇头，“尚不知，或者可说成全凭天帝陛下喜好。若他想换图，司礼监哪怕只剩一夜功夫，也会尽全力赶出一副新图来。这正是大赛难以捉摸，并得以保密之处。但有些是不变的。譬如，山水草木是所有画卷的固定主题，所以即便三日后你们见到的是不一样的画卷，也无妨。”

梨莘有些不解，指着画卷中密密麻麻的红圈标记道，“这些标识，便是藏宝之地么？”

夜心被她一提醒，也抬头仔细看去，果然，从画卷中山顶、山腰、道路、小池，甚至农舍之中，都有密密麻麻的标记。

“的确是，只是根据宝物主人的位阶，有些许区别罢了。”温廷闪着长眸，举着茶杯悠然道。他竟也有些了解？

夜心恍然大悟，指着连片的标记道，“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预先得知，自己想要拿的宝物所藏之处？否则，这连片的地方要去何处寻呢？”

阿檀无奈一笑，“宝物藏点，连宝物主人都不知，要等到大赛开始之际，司礼监才会给出每个宝物的诗句提示。”似乎看到梨莘与夜心有些气馁，他继续道，“但总还是有些规律可循：以往，散仙的宝物会藏在村落田园之中。”

他说罢，颇有深意地瞧了夜心一眼。

对呀！乐玩仙君这位不甚有名的散仙，其名下的这把“碧澜”，八成会被藏于他刚刚说到的田园村落之中。

阿檀继续指着连片的山峦，“这些山腰、山脚，会藏天宫各个机构掌事神仙的宝物。”

梨莘立即雀跃问道，“阿檀，阿檀，那……四尊中的金瞳神尊呢？”

阿檀面色微微一凛。

夜心朝他点点头，“梨莘想寻金瞳神尊的宝物，阿檀你帮帮她吧。”

他缓缓走到画轴正中间，指着山峦之中最高的那座山峰道，“四尊的宝物一般会在最高峰上，至于金瞳的宝物藏于哪个角落，届时就靠你们自己了。然而——”他略有些忧色，看向夜心与梨莘。

梨莘本来听到最高峰，已经有些惊惧，此刻被他的神情似乎给吓到了，抓着夜心的手腕子，勉力道，“阿檀你说吧，你这说了一半，我更害怕。”

阿柳笑吟吟地已经站到了众人身后，“阿檀是有些担心，一般说来，四尊的宝物抢夺者更多，这位阿梨小仙子看来甚是柔弱，不知能否抢得过那帮豺狼虎豹。”

梨莘闻言抖了一抖，强自撸着袖子，叉起腰来，面色凶狠，“笑话，我小梨花字写得丑，却从不会写个怕字！”

她声音却微微发抖起来。

夜心被她这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别怕，四尊的宝物肯定藏得更加刁钻，大赛开始前，我们一听到提示诗句，便尽快解出答案，也许能抢得一丝先机。”

梨莘扑进夜心怀中，“我最不懂这什么诗啊句啊的，夜心你到时候要帮我——”

夜心抚了抚她的后背，“你放心，我能解的一定帮你。”夜心抬头瞧着阿檀一双隐隐忧色的眸子，“阿檀，你大赛会来吗？”

他顿了一顿，略有些吞吞吐吐道，“我或许不会来，有公务相冲，抽不开身。”

夜心闻言眉间略略一紧，她忍住失望，顷刻笑道，“对了，温廷在呢！他这位饱览群书的世家公子，解开这些字谜，不是小事一桩？”

温廷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夜心身后，也轻轻拍了拍梨莘脑袋，“放心吧，小梨花！有我在，解字谜还不是小事一桩？”

阿檀似乎感觉到夜心的不悦，他还是低下声音，朝着夜心柔声问，“关于宝物藏点，可还有其它疑问？”

“有！”夜心并不瞧他，她有些掩盖不住的冷下脸来，“我想知道，若是下界仙山或者仙湖的神仙，所藏宝物会在哪一块地方？”

阿檀似乎有些意外。

确实，夜心并没有跟他提起过，自己还要去帮温廷拿他老爹的珊瑚手杖。

他盯着夜心，那眼神中有些许复杂而又严厉，“下界仙山，下界仙湖？譬如？”

夜心本没什么，被他这般逼问下倒有些心虚起来，自己不曾有机会跟他提前讲温廷被父亲逼迫娶亲一事，此番讲了会不会引他多想？

她便含糊道，“譬如——譬如东海龙王，南疆海龙王他们。”

阿檀的眸中晦暗不明，他那双微红的眼中似乎要看进夜心的心里，他还是耐心回答她道，“若是四海水族之首，一般会藏在飞流之中，要多留意瀑布，湍急的山泉处。”他伸出手来，虚指了一番画卷一角的山瀑。

“若是下界仙湖，太湖、鄱阳等，”阿檀一双锐利的颜色扫向温廷，“便在池中，需要留意田园村落旁的池塘，沟渠。”阿檀重重点了点画卷中几处隐在田间的暗渠。

温廷亦似笑非笑地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