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以来,通在周聪的身边聚集了一群坚持训练的同学。
他们当中一些已经可以称之为周聪的朋友,比如伯特。周聪和他相处得很好。
这个家伙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冷静,恰好与维特卡的鲁莽和心急对比鲜明。
令他感到遗憾的是,与日丹的关系却始终无法缓和。
日丹·加里宁尽管和他在同一间宿舍里一切度过了几个月,但是对他还是不信任。唯一变化的是,周聪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以前的仇恨。
总的来说寄宿学校的生活一切照旧。暴雨或大雪期间学生们必须在军营里学习、训练或者召开晚间聚会。
不过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即将不复存在。尤里·奥尔洛在学生们即将前往边境的前夕去世,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与里海公国战争在过去二十年中断断续续,本来已经已经平息,但是这回尤里的死亡可能再次引爆战争。假如一年级学生们被卷入其中,周聪一点儿都不会感到惊讶。
当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一年级魔术师入伍并没有太多意义,但是谁知道军方的人会怎么想?
为了弄清情况,周聪遗憾地从温暖的春草中爬起来,揉着僵硬的身体去找列昂尼德。假如有一个人能说出比传闻更准确的消息,那么就是他。
导师晚上不是在训练场就是行政大楼。周聪知道列昂尼德并不经常离开寄宿学校,他宁愿呆在宿舍的房间里也不愿呆在他自己家。
据说他的房子在首都的某个地方。而且周聪甚至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到城里休息,第二天早上匆匆赶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行政楼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办公室、主任办公室和其他几个用途不明的房间,另一部分有自己的单独的入口,实际上是教职工的宿舍。
学员到这里来并不是完全禁止的,只是不被鼓励。四处游荡的学生们通常会被门卫拦住,但是周聪是特例。
指节敲击铁钉门的咔哒声响彻整个走廊。得到允许后周聪走进房间,发现列昂尼德正在看书。
这个精瘦的男人来到从寄宿学校的第一天起就讨厌周聪,不过在测试之后完全改变了态度。
在教室里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但是私下里他们的交流变得热络和友好。
“我不喜欢你的表情,周聪。”男人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事?”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周聪走到桌子旁,试图弄清楚导师在读什么。“他们说尤里·奥尔洛死在边境,这是真的吗?
“是的,”列昂尼德把书放在一边,“三天前整个寄宿学校都传遍了!”
“嗯,维特卡确实有这个本事。”
“这个可以。”男人叹了口气。“你在担心自己未来吗?”
“考虑到几周后我们必须去边境,这是很自然的。”
“现在没有证据表明里海公国参与了谋杀。”
“不过政治家们未必这样想。他们会把这件事作为开战的理由。”
“周聪,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导师,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了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有区别吗?我们无法改变某些事情。不出意外的话,你将被派往与加利西亚公国接壤的某个地方抓捕偷猎者和走私者。嗯,不,不对。是上面说要派到哪里,我们就要去哪里。”
“明白了。你在读什么书?
“哦,”列昂尼德将手里的书放远,“不过是过去探险者留下的笔记。”
“好吧,好吧,”周聪笑了起来。刚才他已经用眼角余光看清了书上右上角的书名——《卡尔爱情历险记》
周聪没想到导师会喜欢这种庸俗小说,但是当他想起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时,关于列昂尼德喜欢读书的想法就从脑海中消失了。
如果公国真的要发动全面战争,那么周聪在寄宿学校的计划就会全盘打破。
一年前周聪打算在这里学习三年,然后成为一个正式的公国士兵。
寄宿学校专门国家准备炮灰的这一事实并没有真正影响周聪的选择——一个有强大魔法天赋的贵族在小规模的边境冲突中生存下来并不难。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虽然还没有准备好在这个世界自由畅游,但是周聪不想死在边境的某个地方。要知道一旦战争爆发,被敌方魔法师的大规模袭击而死的几率大大增加。
理论上周聪可以马上逃离寄宿学校。杰门季耶夫虽然很忙,但是帮他办好这件事还是不难的。
不过周聪的心里十分犹豫,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首先,当前一切消息都是谣传,战争也许并不会爆发。
其次,一年来周聪已经在学校建立了稳固的社交圈子。他现在有一群好朋友,良心上不允许他一个人逃开。
一天过去了,其他老师都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周聪本来打算和老师们交换一下看法的希望也破灭了。
寄宿学校的学生们满脑子都是为国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为大公献身的狂热思想。他们将其称为“爱国主义。”
这些男孩们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学好各种本领为公国服务,那么几年之后就会被授予贵族爵位,光宗耀祖。
周聪从不鲁莽草率地行动。他不打算马上做出决定,而是要静待事态发展。如果公国真的要同外国开战,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很明显,爆发战争的现实威胁不是只有周聪感到紧张。
从第二天开始,一年级的课程中就加上了一门医学课。虽然这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巧合,但是周聪并不这样认为。
这门新上线的学科由大家都熟悉医务室主任纳撒尼尔负责授课。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一年级的所有学员在之前都已经见过他。
骨折、脱臼、韧带撕裂、割伤——学生们曾经受过的各种伤病都被这位声音含蓄、双手温暖的老人治愈。
纳撒尼尔是医学领域的真正权威。曾经看到一个撕裂的伤口如何在大师的手下迅速闭合,只留下一个小小疤痕。
周聪过去曾经不止一次回忆起这件事,梦想着学习他的本领。
一年级的医学课程十分浅显。在最初的两周里老师带领学生们深入研究了人体结构,观看各种伤病示意图,并且学习了如何给新创伤口包扎绷带。
“医者责任重大,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这份工作。”纳撒尼尔抚摸着他重新长出来的胡须,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聚集在医务室里的年轻人。“不过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们自己救治自己。未来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们受伤时周围并没有医生,这时你们可以通过止血或保护伤口免受感染来挽救自己生命。我现在就教你们几种最简单的急救方法。”
“只能自己救自己吗?”一位学员问道。“如果朋友的手被打断了该怎么办?”
“你觉得这两周我们在做什么?”医生皱起眉头。“给他上夹板用绷带缠住,防止他失血过多而死呗。初级医疗魔法只能医治自己,因为人体的魔力场会自动抵抗任何外部影响。即使失去知觉,伤员们的身体也会不自觉地抵抗外部强加的魔力。”
老师顿了顿,又道:
“当然,一个足够强大的魔法师肯定能破除人体魔力场的保护,但是他的这种行为很可能会给患者造成更严重的伤害。现在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如何救治自己。”
纳撒尼尔撸起袖子到肘部,将整支左臂露出来,然后命人端过来一盆水,用一把锋利的尖刀沿着前臂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如你们你所见,”医生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我现在给自己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你不痛吗?”从后排传来一个声音问道。
“我已经封锁了自己所有的感觉,这样可以使自己不会因疼痛而昏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止血。”
老师沉默下来。学生们注意到流入水盆的血流变细变慢了。
纳撒尼尔用雪白的布擦了擦伤口,胳膊顿时不再流血了。
“看到了吗?这门魔法你们都可以学会,只不过有的人学得快些,有的人慢些。至于外面什么治疗魔法会导致自身流血致死的谣言都是胡说八道。现在我需要一个胆子大的志愿者上来。”
经过这一年的训练,男孩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想要参加魔法实验的大有人在。
现在的周聪不再冒头争先,他更喜欢在一旁欣赏同学们的努力。
治疗师看了看面前举起双手的学生们,最终选择了以法莲——一个有着普通魔法能力的雀斑男孩。
“首先,我会为你麻醉伤口,”纳撒尼尔拉着志愿者的手,在他的手腕和腋窝周围按了几下穴位,这让以法莲的手软了下来,不再服从他的大脑。
“你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孩子仔细地看了看自己麻木的胳膊。
“太棒了。把手放在桌子上。”
老师手里的刀又开始行动了,不过这次伤口很小。
“现在你会恢复痛觉,尽量不要尖叫。感受伤口的位置,然后用手捏住切口周围的血管。开始吧,我会帮助你的。”
以法莲痛苦地抽搐着,他的左手开始感觉到刺骨的剧痛。
不过必须要说,男孩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的表现赢得了同学们尊敬的目光。
鲜血从深深的伤口处不断流出。以法莲咬着嘴唇紧盯着伤口,努力完成站在他身后的纳撒尼尔的命令。老师把手放在那家伙的头上,开始低声说着些什么,但是除了以法莲,其他学生们都没有听清。
一群人紧张地看着不住流血的同学,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显然孩子们很担心以法莲会就此死去,因此显得如此紧张。
鲜血不住地滴落到水盆中,节奏快得像敲打的节拍器一样。
滴滴滴
在办公室令人心悸的寂静中,人们能够听到鲜血与水面碰撞的声音。
终于从以法莲左手上掉落的红色血滴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停止。
“干得好,”医生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以法莲因紧张而脸色苍白。
他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纳撒尼尔已经擦去上面的血,开始治疗他的伤口。
“回去坐下休息吧。如你们所见,你们的朋友一切顺利,只要稍加练习,将来再遇到这种情况他将不再需要我的帮助就能处理。现在我们一起来学习这种魔法,我们要在今天学会如何止血。”
课堂上纳撒尼尔没有办法给全班所有学员传授这门非常有用的技能。
与许多课程一样,这门技术需要老师对学生一对一辅导的。由于有些男孩比其他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教授,因此一节课上老师只能教少数几个人。
对于那些还没有得到传授的学生,老师敦促他们不要进行独立实验。
他警告学生们,一定要在自己的监督下才可以进行类似操作。
不过这道指令肯定挡不住学生们私自实验的冲动被人。
周聪毫不怀疑,晚上会有几个因偷偷实验而失血的孩子送到纳撒尼尔家。
第二天的课上周聪也得到了学习止血术的机会。
昨天晚上周聪已经从学会止血术的同学那里得到了许多经验。
与往常一样,魔法纯粹是单独发挥作用,有人感到温暖,有人则相反,但这一切都是有人牵着他们的体内的魔力,引导它们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显然这就是纳撒尼尔协助的效果。
前臂上出现的细细伤口立刻流出鲜血,但周聪并没有因此感到疼痛——似乎躺在桌子上的那根胳膊根本不属于他自己。
不过当纳撒尼尔恢复他身体的感觉时,一道刺痛瞬间从手臂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老师下达了行动的命令:
“开始吧,但不要过度用力。对伤口施加过大的魔力会给身体造成伤害。”
周聪闭上眼睛,试图摆脱外部刺激,全神贯注于内部感觉。
他清楚地追踪到了在伤口处跳动的令人不快的灼烧感。
出乎意料的是,周聪忽然发现自己在以某种奇怪的方式从内部观察身体。
稳定的金色光芒在他的体内游荡,只有他的前臂部分染上了红色。周聪清楚地明白不应该是这样。
消除缺陷的愿望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力量。他只看到身体内的金色光芒骤然一变。前臂红色区域的金光亮度明显变强,其他地方的亮度则略微降低。
接着他看到前臂的红色开始不断消退。周聪对看到的结果感到高兴,努力让金色光芒彻底消除红色,直到他觉得工作已经完成时才睁开眼睛。
周聪看向自己的双手,希望看到伤口中的血液凝固,因为那是纳撒尼尔要他做的事。
但是现实却出人意料——手臂上的伤口彻底消失了。
“你又带来了惊喜,周聪!”老师打破沉默,突然对他说道。“我甚至不必帮你做什么,只是在一开始抑制痛觉,然后你自己就做了到一切。我想明天你可以试着自己重复一遍刚才的实验。”
“这是怎么发生的?”
周聪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上面除了擦干的血迹,连一丝伤口都没有。
“贵族的魔法天赋帮助我们这样的人生存了几个世纪,所以它越强大,魔术师就越容易治愈自己的伤口。显然你的魔法天赋已经足够强大了。”
老师解释并没有让周聪满意,但是他无法从医生那里得到更清楚的信息。
晚上下课后,周聪又去自己最喜欢的土丘上冥想。
他想看看,如果没有纳撒尼尔的帮助自己能否重复早上的成功。
当然,在权力之地做这种实验是最适合的,但是那里最近人满为患——高年级的学生一直在紧张地开发自己的魔法天赋,为接下来的考试做准备。
周聪不喜欢修炼时被各种窥探的眼睛包围。而在土丘这里没有人会打扰他。
经过一个月的冥想,即使是维特克也意识到这个地方没有什么有趣的。那个男孩连在这里静坐五分钟都做不到。
周聪尝试着进入那种不寻常的状态,让我从内部看到自己的身体,但是某种力量拒绝他这样做,显然这正是老师提到内障和感知加速时所谈到的。
独立修炼的第一天,周聪没有成功。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直到周末他的努力才取得了成果。
阻止他观察自身身体状态的障碍消失了,剩下周聪要做的是能否自己重复治愈身上的伤口。
在这之前,周聪从来不理解那些故意自残的人。
他记得曾经有一个俄罗斯同事就曾故意将自己的胳膊伸进滚烫的热水锅,结果双臂满是可怕的伤疤。
那个男人曾经告诉周聪,这都是因为年轻时极度疯狂造成的后果。
可笑的是,周聪现在也不得不做类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