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战珏爽快地坐下了,谢寻琢也不再多言,与她挨着盘腿坐下。他闭上双眼,手中结印,默念心诀。
青色光芒从手中飞出,化作伞状,将二人全身笼罩。
静坐片刻,只听得耳中风声渐大,而后渐渐趋于平静。谢寻琢知道,已经进来妖丹的内部了。
他睁眼,身旁却空无一人,只有身下的青青草地,柔软如棉。
“姑娘?”
谢寻琢心中升起不安,担心她未能成功进入。
若人留在桃花林中还好,不过是自己这边多些风险,要独自面对了。可若是她对心诀有所排斥,出了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还是太欠考虑了,虽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毕竟两人所修习的并非同系术法…
思及此,谢寻琢懊悔难言。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细微声音传来,像是有人在走动。
循声疾驰而去,谢寻琢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方才未能看见那姑娘的身影。因他一动,身周的草便开始疯长,有些甚至瞬间漫过了颈部。
“轻点。”
草丛深处的战珏也听见了动静,压低声音警告。她几乎被草没过了头,此时全身戒备,正在听四周的动静。
然而除了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知她无恙,谢寻琢停下了急促的脚步。他将手放在剑柄上,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战珏身侧,也压低了声音:“发现什么了?”
“有兔子,会攻击人。”战珏看上去心情不佳。
她才进入此地,就被偷袭。
在草地上追了好一会,才发现是几只雪白的小兔子。它们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抗拒。
肯定有问题。
可惜,它们跑得飞快,她不仅没追上,还被重重青草阻碍,弄得一身的草味。
“是眼睛血红的那种兔子吗?”谢寻琢眼睛忽亮,居然有点期待。
战珏愣了一下,才一字一顿地咬牙说道:“兔子眼睛不都是红色的吗?”
“不,我说的是血红色。”谢寻琢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衫,“如果是的话,那就对了。只要击杀它,就能将魂灵释放,也就能净化了。”
战珏听完,侧头看他。
为低声说话,谢寻琢靠得很近,还微弯了腰。下颌线秀气清晰,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眼前。
但此刻的战珏,只想给他的下巴来一拳。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草地里不停地抓兔子?”战珏语气不善,觉得自己上了个大当。
说得那么严肃,还定要她才能成事,让人以为会有什么惊险万分的恶斗。
结果呢?抓兔子?恨不得把他变成兔子。
“倒也不是一直,总会有结束的时候。只希望命丧它手的人,越少越好,这样等所有魂灵净化完毕,我们就能出去了。”
“你仿佛在和我说,喝完这杯茶就能走。我没有时间和你玩过家家,你自己抓去,我不奉陪。”
谢寻琢却没有回话了。
他的猜测得到了确认,心中之石已落下,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如果是兔子,如何将它们快速吸引过来?”
听见他鸡同鸭讲的回答,战珏气不过,冷笑道:“不如把你自己变成萝卜,被一千只兔子啃。”
“是了,血萝卜。”谢寻琢立即看向她,笑着点了点头,“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对上谢寻琢眼里的赞赏,战珏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哼。”
不过,还没等她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时,就见他挽起左袖,拔出长剑,毫不犹豫地往手臂上划了一刀。
霎时间血流如注。
“你疯了吗?”
看着血顺着他手臂不停流下,溅在草叶上,渐渐汇成小水洼,战珏一时竟有个大胆的猜想:“难道你是白萝卜做的?”
“姑娘。”
只说了这两个字,谢寻琢就轻笑出声,结果扯动了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走到战珏身后,和她背对背相抵,偏头说道:“我不是萝卜做的,但这个虚空之境是我造的。我可以坚持一炷香时间的假象,让它们以为我的手臂是根香甜可口的萝卜。”
“听上去怪怪的,但管用就行。”战珏笑道,“确定香甜可口吗?”
“应该可以把他们引来这里,一网打尽。”谢寻琢避而不答。
话才落音,草丛里的动静就明显变大了。
“它们过来了。”他收起了笑意,忍着痛将左手一甩,流出了更多的血。
幽深的草丛里,一双又一双的血红色眼睛冒出来,像是一息之间长出来的花朵,春风一吹就漫山遍野地开放。
在最外层,还有一双最大最红的眼睛,仿佛天上悬挂的满月,正直愣愣地望着他们。
“这下我来兴趣了。”战珏右手唤出破魂鞭,眼中升起了几分兴味。
“姑娘,不要恋战。”
“萝卜,不要废话。”
被这么多双眼睛死死盯着,并不是那么好受。更何况,它们身上的味道因为聚集而越发浓烈。
战珏皱眉,朝身后问道:“你闻到了吗?”
“闻到了。”
“我没养过兔子,但是我知道,这绝不是兔子身上该有的味道。”她环顾左右,“我这边已经没有新的眼睛出现了,你那边呢?”
谢寻琢嘴角弯起:“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他一直没动手,便是在等所有的兔子出现。而且它们离的越近,他净化时的力量也会越大。
没想到,背后的人这么快领会到了他的意图。
“这不是显而易见。你夸人就会这么一句吗?”战珏没忍住,还是掩住了口鼻,说话瓮瓮的。
听她声音奇怪,谢寻琢明白了怎么回事,说道:“心静自然凉。姑娘若放开手忍受片刻,这味道也就闻习惯了。”
“这是我听过最没用的金玉良言。”战珏翻了个白眼,“我觉得还是让这味道尽快消失的好。”
围着他们的眼睛越来越近,终于谢寻琢开口:“我这边也没有新的眼睛了。”
“动手!”战珏不再与他废话,扬手就是一鞭。
只听“啪”的一声,长鞭已然击中一大片。
就像一杆子捅了蜂窝,对峙的静谧骤然消失,只听得一群兔子在草丛中乱窜,“沙沙”作响。
但它们没有离开,不停找机会反扑,或者确切的说,疯狂扑向谢寻琢流血的左手臂。
而方才被战珏击中的那片,忽然升起五六个黑色的光球,有些拳头大小,有些只有珍珠大小。
还没等战珏问出那是何物,谢寻琢已然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战珏的右臂,将自己和她调换了一个方向:“姑娘继续,这边我来。”
说罢,他举起长剑,左手双指覆于剑身,凝神默念心诀。
一股耀眼的光芒从剑尖处喷涌而出,上升数米后绽放,化作无数细小雨滴洒落下来,正落在那一片光球上。
光球“滋滋”作响,颤抖不已,仿佛在奋力挣扎。雨水将它洗涤得干净无暇,滑落到地上的水渍却浓黑一片。
青草融化,和水渍混在一起,污浊泥泞。
战珏背对着谢寻琢,看不到他具体在做什么,但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后,她也大约猜到了,应该是在做什么净化。
看来自己一鞭子抽出了有用的东西,真不错。
她凝神,专心对付另一群疯狂的兔子。
长鞭在空中不断扬起,发出清脆的击裂声,却没能再出现任何光球。
这些兔子实在太会躲闪,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无处不在地嗡嗡叫,却偏偏抓不到。
草丛里落下深浅不一的鞭痕,可转眼又被新长出来的深草覆盖,摇摇曳曳,如同嘲笑。
看着满地乱蹦的兔子,战珏终于失去了耐心,她自嘲一笑:“是我犯傻了,抓苍蝇怎么能用鞭子呢。”
说罢,她伸出左手,大力朝前方推去。手心腾然飞出火龙,张开巨口,凌空喷出烈焰。
霎那间,整片草地燃起熊熊烈火,冒出滚滚浓烟。
兔子们停止了动作,立起前脚,竖起耳朵,眼神呆滞,好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是现在。”
将灵力全部汇聚于右手,战珏高高扬起长鞭,从右往左横扫而至。
破魂鞭不惧火焰,经过之处发出刺目血光,势如破竹。待鞭落地,面前那群兔子已全部倒地,躺在光秃秃的焦土上。
不消一会,黑色的光球再次从草地升起。
这次将近有二十余个。
“你好了吗?”战珏回头问道,“换边?”
“换。”
谢寻琢往右转身,却和战珏碰了个正着。
“往左边转。”战珏一把将他拽了过去。
“嘶。”谢寻琢倒抽一口冷气。
她正好拽在了伤口上,手中的鞭子还顺带刮了一下,好疼。
可战珏已经开始如法炮制,再度唤出火龙了,注意力显然不在他身上。谢寻琢叹了口气,也凝神静气,开始净化。
他二人抵背而战,一面燃起熊熊烈火,一面降下清清雨水。
一时间无人说话,茫茫天地间,只听见水火之声交错在一起,最后一起渐渐消失。
这次,怕再相撞,战珏直接伸手抓住谢寻琢的手臂,将他调转了过来。她看着前方,语气轻快了许多:“就剩最后这些黑色光球了,该你了。”
按在自己伤口上的手,温暖有力。谢寻琢低头看着,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最后他还是决定讲出来:“姑娘,我的伤口在流血。”
战珏已无事,于是转过身看他的伤口,不解问道:“不是你自己亲手划的吗?现在知道疼了?”
可能是见谢寻琢脸色实在苍白,她咳了一声,语气好了点:“过了这么久,还在不停地流血,是虚空之境造成的吗?”
谢寻琢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又闭上了。他看着战珏认真的神情,心中暗笑,柔声回道:“你说得对。”
“那你得尽快了,再流下去,我怀疑你是否还有力气处理它们。”
这话提醒了谢寻琢,他忽略疼痛,专心致志开始念诀净化。
一场细雨再次落下。
看着谢寻琢覆在剑身上的左手双指,战珏若有所思。
终于,所有的光球都干净无瑕,雨水也将最后一丝火焰熄灭。二人所在之处只剩焦土,还未消散的清香四处弥漫。
谢寻琢将剑收回,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净化过程中很消耗人的精神,因为需要全神贯注集中灵力。加之为了引诱兔子而流掉的血,到现在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开口时声音软了几分:“好了,现在”
“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战珏伸手,指向斜上方。
像月亮一样高悬的血红眼睛仍在,还是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们。
她原本以为是藏在草丛里的巨兔,但是烧光了整个草地,那双眼睛依旧看不到身体。
“它应该就是妖丹的出口:凌空之眼。”
“应该?”战珏抓住了词眼。
谢寻琢没有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危险意味,耐心解释道:“书上称它为凌空之眼。可我上次进入尾狐的妖丹,出口却是一只狐掌,可见命名不太准确。难怪说,纸上得来终是浅。”
“那你是来这里躬行的了?”战珏理了理袖口,对他笑得异常和气,“如果不是凌空之眼的话,我想你会永远留在这里了。”
“如果不是,再接着找。姑娘别怕,我定会带你出…”谢寻琢温声安抚,因为出口肯定有。
可是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他对上了战珏的眼神。
那个眼神可不是害怕,而是□□裸的威胁。
谢寻琢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说的是“你”会永远留在这里。他不自觉地假笑了一下,亲切说道:“一定是的。”
战珏这才满意地笑了,拍拍谢寻琢受伤的手臂,说道:“怎么出去?”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