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姑娘,你有何事要与我说?”谢寻琢将注意力收回到正事上。
拿了条椅子到谢寻琢身边坐下后,战珏手搭在椅背上,自在地打了个响指:“我方才出去了一趟,做了件痛快的事情。”
“你去找姜采药麻烦了?”
“是也不是。”
战珏心情很好,平时最厌烦人说废话,现在居然有了打哑谜的兴致。不知是不是因为才大笑过,看上去格外的神采飞扬。
没等到追问,她有几分不满:“你怎么也不猜一猜?”
“这个我不拿手。”谢寻琢笑道。
也不难为他,战珏挑眉说出了答案:“我将你画的那些人贴满了全城布告栏。三十二处,一处不落。”
听她这么说,谢寻琢看向书桌,却见画仍在。
“不用看了,复制术我练的炉火纯青。若有人来寻,你便将原稿给他吧。”
“战姑娘,此举不妥。”朗朗星眸里有不赞同。
战珏收了笑:“哪里不妥?”
“我们并非他们的亲友,擅自处理画像不太妥当,这样闹得满城皆知,于谁都无益。从情理上说,他们确实枉死,但生死令已签,城主也罚过,再纠缠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反而扰他们清明。更何况,你我都不是花祥城的人,此行此举已经过线,可想过后果?”
“你放心,不会连累到你,我一人承担。”
说出此话时,战珏原本往谢寻琢那边歪着的身子坐了回来,又是双手环抱的防备模样了。
“我并非此意”
解释直接被打断。
“我管你什么意思,这么一长串的教训,谁爱听谁听。”战珏扬唇冷笑,颇为挑衅,“再说了,都已经烧过她的沁香殿了,还怕再得罪一次吗?”
谢寻琢沉默。
之前他也是一时被情绪左右了,毕竟才从桃花林出来,任谁见了那么多亡者都不会依旧冷静。再加上战珏当时一番话,句句正中他心,熊熊烈火更是将他的不满也燃烧了起来。
但姜采药说的并非毫无道理。
修炼一事本就凶险,即使出了意外追究起来,最多也就是个不痛不痒的慰问罢了。
若闹大了,华都用妖丹布邪阵的事情被人知晓,来寻公道的人多不了几个,心怀不轨者却必然是络绎不绝。
将他终生幽禁,也许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画画这么上心,有什么用?”战珏语气不善,“不过是图你自己心安罢了。”
“不是所有人都如战姑娘般行事。”
谢寻琢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听在战珏耳里不亚于斥责,她不悦之极:“我做事,无需你来教。”
二人不再说话,气氛僵住,如水火不相容。
“好了。”林芝突然拍拍手,“梳好了。”
她似乎完全没有在他们谈话,满心满眼都是高兴:“琢公子,你快看镜子!”
被这么一打岔,战珏朝林芝看去,心知肚明的眼神:“我还不知道你。”
而谢寻琢反应过来后,先看向了镜子。
他和战珏坐得近,这面镜子将二人都照了进去。两身都是玄色,透着几分默契,偏偏她身体背了过去,带着十足抵触。
“你的发带脏了,但我没有适合你的,只能用珏姐姐的了。你看喜欢吗?”
谢寻琢闻言轻轻将头一偏。
果然,正绑着一条赤色发带,隐约能看到黑金暗纹。它长垂落于肩前,尾端绣着獠牙般的焰火,要烧上来似的。
看上去的确是战姑娘的东西。
他想要道谢,可一看她的脸色,也只能单单谢过林芝了。
“辛苦林芝姑娘了。”
“小事一桩。”林芝语气很是亲近,“你帮了我,我自然也想帮你,应该的。”
谢寻琢又看了看战珏,她还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见他看过来,她转过头:“完事了就走人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
“好,告辞了。”谢寻琢也不强留。
才站起来,林芝立马递过来一个包袱:“琢公子,是你坏了的脏衣服。”
他点头接过,走了几步脚步顿住,回身说道:”战姑娘,我并非教你做事。你灵力高强、为人仗义,这是好事,但有时候还是要多加小心。相识一场,实不忍见你与人结怨,深陷麻烦。”
想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浅浅一笑:“另外,谢谢你给我买的这身衣裳。”
可这一低头,却错过了战珏越发不悦的眼神。
“我没有那闲工夫给你买什么衣裳。”她往椅背上一躺,沉声道:“林芝。”
“你不是说他衣服脏了嘛,这不就是要给他买新衣裳的意思吗?”林芝乖巧地走了过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有自己出门,是吩咐店家小二哥买的。”
说完后,她鼓起两颊,向谢寻琢使了求救的眼神。
可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抱歉地看了林芝一眼,拱手对二人行了个礼,心绪复杂地离开了。
走到楼梯口时,战珏的脚步声传来:“慢着。”
刚回头,谢寻琢手里就被塞了一卷纸,耳边是硬邦邦的语气:“把你东西拿走。”
转眼人又进了房,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上的一叠画,苦笑了一下,也不再耽搁,走下了楼梯。
关上门,战珏不再提刚才的事情,对林芝说道:“不早了,赶紧休息,明日要赶路。”
见她面色如常,应该不生气了,林芝便开口问道:“方才你们说的姜采药是谁?”
“一个忝居城主之位的废物。”
这话似在刀子上舔过,带着骇人的杀气。
林芝转过头去看身侧的战珏,欲言又止,转回去又转过来。反反复复的几次,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睡不着?”战珏没有睁眼,呼吸平缓。
“珏姐姐,其实我觉得琢公子人挺好的。他和我素不相识,却愿意帮助我,事后连句邀功的话也未提起,可见是真心的好人。虽然说话直了些,但为人很和气,总是笑着和我说话,还不停地给我道谢。”
见战珏没有搭话,她碰了碰战珏的手臂:“而且他人长的真好看,声音也好听,个儿还高,站在那里和禁骨台上的雪竹白梅一样。”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再留他待会儿。除了他叫什么,其他都一概不知。这样一别,是不是以后就没机会再见了?”
说到此处,林芝声音低落了下去。
战珏又不搭话了。
林芝苦恼地看过去,却见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神情有些奇怪,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才听见回答:“那你以后要习惯了。出门在外,大多都是这样匆匆一别。也许再过段时间,你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林芝摇头,头发在枕头上弄出沙沙的声音:“不会的,至少我会记得琢公子。”
“这么肯定?”
她甜甜一笑:“因为我给他梳了个好看的头发。”
想到这事,当时愉快的心情重新回来了些,战珏没忍住笑出了声,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是挺好看的。”
她脑中浮现出谢寻琢的样子。
有谦逊有礼的、有吟吟浅笑的、有手足无措的、有一本正经的、有无奈叹气的、还有苦笑摇头的,各种各样。
她竟不知,不过才两日,已和他熟悉到这个地步。
不过,想起二人分开前的场景,不免心中堵塞。
她最不喜被人说教,尤其是一副长辈训话的口吻,最是令人讨厌,当下便没了好脸色。
如今回想一下,倒也不必弄得这么僵,就当耳旁风听过就罢,也不费事。
虽说给了他令牌,有事需要帮助可以唤自己,但这世间的事白衣苍狗,谁又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场景?
“珏姐姐,怎么睁着眼睛不说话,在想什么?”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流焰城了,你可紧张?”战珏清空思绪,说起其他的事。
“流焰城是珏姐姐的家,那也就是我的家,回家有什么好紧张的。”林芝理所当然地说道。
对这回答有几分惊讶,战珏伸手拍拍她的头,夸奖道:“好样的。”
“这一路上,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虽然比在谷里累了许多,但我很开心,都没有时间紧张。给小冬的信都快要写不下了,他一定羡慕死了,可惜糯米团子他吃不到。对了,还要把琢公子也写进去。”
林芝的声音里透着兴奋,脚在被窝里乱动,更加没有睡意了。
“你还在给小冬写信?”
“珏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人看到信鸽往谷里飞的。等到以后有机会回去了,我再交给他,反正他等得起。”
说到此处,林芝想起那封请柬,气鼓鼓地说道:“流焰城的城主真没礼貌,随便给我们送信。”
“代城主。”战珏纠正她,脑中出现了一张从没有笑意的脸。
那张脸如石头一般坚硬,仿佛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开心。
她轻轻踢了下还在被窝里不安分的脚:“睡吧。”
林芝立马停止了乱动,将两手放在两侧,听话地安静躺好。
“晚安,珏姐姐。”
“晚安,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