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栈,已经是灯火万家的时辰了。
路上行人不少,大多持剑在身,他们三三两两走过,话语也零零碎碎地飘进谢寻琢耳朵。
“妖丹早就没了,听说那人挺厉害。”
“你好歹进去过一趟,结束得这样快,我有金灵币都没地方交呢。”
“只要好好修炼,机会多的是。”
“也是。”
听得他心中涩然。
差不多的年纪,他们可能也曾这样三两好友相约而行、有说有笑,谈着今夜历练的收获。
“烧了沁香殿?哪路的修士,如此嚣张。”
“听说是一对雌雄双煞,穿的一黑一白,好似黑白无常呢。”
“有点意思。”
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回头看去。
感受到擦肩而过时投过来的目光,那几人停步,也一起回头,正对上一身玄衣的谢寻琢。
其中一位紫衣白冠的少年,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是不是这般模样?长得这么白,穿得这么黑,眼神这么不屑。”
另外两个人闻言打量起来,还带着几分好奇几分赞叹。
“和我想的是有点像。”
“黑衣红带,颇有气势。”
被三人围观,谢寻琢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眼神,应该只是平淡地望了过去而已?
不过未等他回应,那紫衣少年潇洒一笑:“公子勿怪,不是说你。”
“无妨。”谢寻琢摇头,拱手告辞。
三人也拱手一笑,继续走了。
“你说死那么多人,是不是真的?”
“全城布告都贴满了,若是假的,那人也太胆大了吧?”
“姜城主都下令了,应当没错了。”
转身回去,谢寻琢拦住前面三人,沉着问道:“请问,你们在说的是妖丹之事吗?姜城主下了什么令?”
“妖丹有什么事?”
听到这个问话,紫衣少年似乎觉得奇怪,展开手中纸扇闲闲一摇,眼中有几分好奇的探究。
“你说的是桃花林吧?”另一个人插嘴道,“这次的诛邪会不知怎么了,死了特别多人,有人不满,把死者的画像都贴出来了,还说什么‘舍不得妖丹就不要放’,责怪姜城主呢。”
“姜城主已经下令,说会彻查此事,给全城一个满意的答复。在此之前,诛邪会无限期中止了。”
“贴画像的估计和烧沁香殿的同一个人。不过,他怎么知道死了谁呢?”
“也许里头凶险异常,需要好多人一起诛邪,而他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要不然能这么气?”
“我都没本事到最里头去,竟躲过一劫呢。”
他二人接二连三地开口,将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倒是紫衣少年,不再说话,饶有兴趣的端详起谢寻琢来。
“多谢。”
谢寻琢提步离开,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声音:“最近的布告栏就往前走两百米,左拐便是。”
他回头看去,紫衣少年已经合上了扇,知道什么似的将扇尖往左一指。
“沈围,走了。”
三人闲聊着离开了。
如那名叫“沈围”的少年所言,谢寻琢只一会儿便来到了布告栏前。
画像一行五个,密密麻麻地贴了快五行,正是出自他手的那些。
不过,旁边还有一段朱砂色的字,直接写在了木头上,龙飞凤舞,落笔如刀剑有力。
“青色布告设局如此,简直可耻。我以二十三名少年亡者之名,向姜采药下此战帖:若见华都之徒不过数日便逍遥法外,绝不罢休。此字永不可消,望全城修士铭记之。”
署名是:“有名氏。”
想必是战姑娘写的了。
静静站在布告前,谢寻琢忽生了几分后悔。
她写满了三十二处的布告栏,回来时那么高兴,一定以为自己也会同仇敌忾。
谁知
他伸手去碰字,指腹下有砂砾般凹凸不平的触感,不知是用了什么术法,竟能永不可消。
不过,她还真是喜欢用“永远”这两个字。
还有,“有名氏”?
是指“想报仇的话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吗?
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谢寻琢轻笑,拔出长剑,在旁边郑重刻下四个字:“有名画手附议。”
花祥城气候温和,到了夜里仍然暖风怡人,半点不冷。溶溶月色下,难辨颜色的花在各处角落里开放,蔓延而来的异香将人包裹,静谧又恬静。
谢寻琢特意挑了人少的路走,也不着急回去,起了几分闲步的兴致。
抬头看看天,一弯峨眉月高悬,奶黄色的微光柔和地晕开。
在虚妄崖的时候,他就经常一个人盘坐在崖边修炼。入夜后空山月明,遥遥一望,甚为宁静。
如今离开不过半月,竟已有了思念的情绪。
想起刚离开时,他还安慰静师弟不要太思乡,殊不知自己也并非石头心。
这两日,大半时间都和战珏在一起,虽然只是初初相识,却总有种难得的熟悉感。
她确有几分性格,但并不难相处,也爱说笑,令他不由得生了几分亲近之心。
结果一时忘了分寸,没注意言辞态度,才交的朋友转眼成了陌路人。
果然,一开始就不应该太操心别人的事情,这样也就不会在意了。
谢寻琢轻叹,抬头望月,想要找回曾经的那份心静如水。
渐渐的,他的步子越来越从容,衣角被风扬起几分,落在隐隐花香中,一派闲适。
等回到所住的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都没剩几盏了。
“琢师兄!”
才进客栈大门,二楼就疾步下来一人,正是莫问静。他从窗户看到了谢寻琢的身影,便忙忙地跑了下来:“琢师兄,你怎么才回来?听说…”
话戛然而止。
他故作自然地环顾四周,见客栈早已无人,洒扫的店家也离得远,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桃花林死了很多人,你知道这事吗?沁香殿也被烧了,还有人给城主下了战帖,满城都在说这事。”
说到此处,他突然意识到谢寻琢这身不太对:“琢师兄,你怎么出去一趟还换了身夜行衣?”
灵光一闪。
“莫非是你干的?”
“不会有人在后面追杀吧?”
“这是要跑路了吗?”
他这一串问题过来,双眼还紧紧盯着自己,谢寻琢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说道:“静师弟,先回房。”
莫问静连连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连拖带拽地将人拉进了房。
还是和上次一样,谢寻琢略去和妖丹邪术相关的,其他的则简单说了下。
没想到,这次莫问静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之前也想去,结果没腾出空来。”他后怕地摸着自己的心口,“真是险。”
“是啊,他们都和你差不多年纪。”
“琢师兄,我能看看那些画像吗?不知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好。”
手心唤出那一叠画,谢寻琢将它们放平,展在桌上。莫问静一个个认过去,连呼吸也忘了。
“还好,没有。”他松了一口气,可立马觉得自己说话不太妥当,“不是‘还好’,不认识也替他们难过。不过身为修士,命本来就是悬着的,不知我能活到几时?”
经此一事,莫问静突然有了感慨,大人般哀叹。
但谢寻琢分了神,因为他刚刚才发现画少了一张。
少了战珏那张破顶而出的。
她留下了那幅画。
“琢师兄?”
“什么事?”
“叫你两声了才应。”莫问静奇怪地看着他,“我说,其实你和战姑娘都有道理。这始终是别城之事,我们不便插手。但这么多条人命,不为他们做点什么,的确难平心中之愤。”
不欲再谈此事,谢寻琢只轻轻“嗯”了一声,问起了其它:“静师弟,你可听说过流焰城战珏?”
“战绝?哪个绝?”
“她身佩双玉,应是王玉之珏。”
“没听过,怎的突然提起此人?”
不过只茫然了一会,莫问静很快就反应过来,只是嘴上忘了把门:“这是那个姑娘的名字?我就说,这行事风格飞扬跋扈、霸道无礼的,果然是传说中的战家人。”
温和的眼风扫了过来,莫问静只觉背上一凉,出声补救:“她灵力高强、敢说敢做,真是飒爽!不仅一把火烧了沁香殿,还敢挑衅一城之主,真是霸气!如此英杰,我真想结识一番!”
“静师弟,倒也不用这样。”
讪笑一声,莫问静回道:“这名号我打听一下。出门前我明明做足了准备的,流焰城的事不可能有不知道的。”
“无妨,我就随口一问,不知道也没事。”
“不行,你一定等我消息。”不甘心的语气。
似乎觉得自己办事不力,莫问静锤了一声桌子,决意要重振旗鼓。不过他马上想起了更重要的事:“琢师兄,那我们还要连夜跑路吗?虽说火不是你放的,但也算同伙,再加上这画”
话听上去很紧张,脸上却明显的跃跃欲试。
“无妨,按照我们原本的行程,明日出发即可。”
“哦。”失望的语气。
“静师弟,你才待了几日,就舍不得这里了?”谢寻琢不解。
摸摸脖子,莫问静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这么跌宕起伏的仗义之事,我半点都没挨着。下午光陪魏芙嗑瓜子聊天了,到现在还嘴干呢。”
轻笑一声,谢寻琢拍拍他的肩膀。
“说到魏芙,差点忘了!”莫问静突然拍手:“出了桃花林这事,穆兰姐姐很担心,正巧她们也是去流焰城赴宴的,想和我们一起上路,互相也有个照应。我替你已经答应了,没关系吧?”
“好。”
流焰城,她也会去吗?不知此次一别,下次见面是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