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琢公子,剑阵杀气太重,对亡者不敬。”林芝十分肯定。
谢寻琢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便立刻将晚间在冷家所见之事说了。
贴满符咒的陶罐、撒血的四角剑阵、全家半夜起舞…所有当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点了出来。
“不过,我并未感觉到邪气,所以当下虽不解,也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不同的习俗罢了。”
“是有些奇怪,我也没听过这个仪式。”林芝努嘴,努力回想,但显然毫无头绪。
“静师弟他们…”谢寻琢忽然想起莫问静几人已经回去许久,就连冷家人回去也有一段时间了。
“抱歉,我现在得回去一趟,告辞。”不容耽搁,他匆忙辞别二人,飞身疾驰而去。
可不过十米,他急停转身,看向仍然坐着的战珏,轻声问道:“战姑娘,要一起去看看怎么回事吗?”
战珏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
谢寻琢心中浮现几不可察的失落之情,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要走。
“珏姐姐不去吗?琢公子人生地不熟,万一冲撞了什么,可怎么办?”林芝左摇右摇战珏的手,甜声劝道,“去吧去吧,帮帮他。”
“能冲撞什么,仪式都结束了。”战珏不为所动。
“林芝姑娘,谢过你的好意,不必麻烦了。”谢寻琢出声阻止,眼睛却看着战珏,脚下也没动。
“不可以的,这不是待客之道!”林芝将战珏扭转身子看向自己,板起脸生气。
战珏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林芝脸上和外婆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时,顿时服软,乖乖地站起来,在他身上施了个追踪术:“你先过去找他们,我送完林芝回去,后脚就来。”
谢寻琢点头一笑,转眼人影不见。
来的时候是跟踪,走得很慢,去镇中心便花了不少时间,回来时疾步如飞,不消一会他便到了冷家。
院中、房中皆无半点灯光,漆黑一片,异常安静。
谢寻琢轻手轻脚推开门,点燃怀中的火折子。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床上的人,莫问静呼吸平缓,睡得正香。
他松了一口气,刚走到院中,便看见一个人影走来。懒洋洋的,走出了一点不太情愿的味道。
“如何?”战珏走近。
“看上去一切正常,也许只是他们家比较奇怪。抱歉,让你白走一趟。”谢寻琢微微摇头。
战珏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问道:“你说的阵法在哪里?”
二人来到角落处,洒落的月光映在剑身上,照出了四柄剑的方位。
“当时他们便是围着这个阵跳舞,中间是那个陶罐。”谢寻琢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不要踏入阵中比较好。”见战珏蹲下身去闻,他伸手想将她拉回,“我闻过了,是家禽家畜的血,不是人血。”
但战珏出手挡住了他,宽袖垂下几许,两人的手腕正好磕上。微微的痛意还未散开,她就握住谢寻琢的手站了起来,一把将他拉至身前,凑近衣襟认真地闻了闻。
“今日比较热,可能有些许汗味,战姑娘还是不要靠太近。”谢寻琢往后仰了一点,下颌小心地避开她的唇。她的头发落在他衣衫上,一动便有淡淡的香味。
“地上和剑上的血,都有移灵草的味道。别动!”战珏抓住衣襟把人往回拉,偏头在他脖颈处深深地闻了几大口,“你身上也有,不过要淡一些。”
“移灵草?”谢寻琢也想再闻,可是能闻到的全是她的味道,只好作罢。
看着几乎要将整个身子贴上来的战珏,他尽力回想正事:“我在书中见过,据说移灵草燃烧后的残灰有奇效。如果混于水中,饮下或者接触皮肤,可使灵力不受控制向外流失,但对人没有任何□□上的伤害,因此难被察觉。”
“厉害。”战珏仍不退后,好似还没闻够,“多少人听也没听过,你居然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那也没有你闻得出来厉”话未说完,谢寻琢神色微变,“我闻到邪气了!”
两人同时看向剑阵。
战珏先反应过来,汇有灵力的双指从眼上一抹,开了识灵眼。
“我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出事了。”她傲然一笑,“因为你不在,阵法缺了一角,无法启动,现在你回来了…”
“如今我回来了,阵法便启动了。”谢寻琢也开了识灵眼,瞬间明白了一切,补全了她剩下的话。
一条溪水般柔顺的青光从谢寻琢脚底流出,直往阵法的其中一柄剑而去。光从剑尖流往剑柄,最后倾泻而下,涌向中间的陶罐。
与此同时,两束黄光和另一束青光从客房门隙间流出,也一般无二地进入了阵中。
当它们全部汇聚到一起时,罐子上的符咒乍然簌簌作响,仿佛被狂风吹过,但很快归于平静。
此后,再无其他动静。
“冷家人都是普通人,没有灵根,即使拿了灵力也无法纳为己用。”虽然看出了用途,谢寻琢仍然不解。
“那就要亲自问问他们了。”战珏眼有暗火,“敢在流焰城脚底下害人,谁借给他们的狗胆!”
谢寻琢听出她语气不善,心想她的问问肯定不只是问问而已了,于是开口道:“战姑娘,我去问。”
他理了理被抓乱的前襟,从院中径直接走到右厢房,随便找了其中一间,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他换了间继续敲,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昏暗的烛光从里面透出来。
“请问,后院的阵法是用来吸收灵力的吗?可是你们拿了有什么用呢?”谢寻琢和气地问道。
但他忘记自己脸上还有未擦掉的慰灵妆,尤其最后一笑,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打开门的冷大爷瞬间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想要把门关上,可是眼前的男子伸手挡住了,不管他怎么用力,也不能撼动分毫。
他“咚“的一声跪了下去,不住地求饶:“请公子饶命!我一时迷了心窍,做出这些事来,要打要杀都可以,只求公子开恩,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房里的冷大娘也变了脸色,立马跟着丈夫跪了下来,哭道:“公子大人大量,饶命!”
只是些微的灵力损耗,倒不至于喊打喊杀,谢寻琢不忍见六旬老人跪在面前,便想扶他赶紧起来。谁知刚伸手,隔壁的房门也开了。
听到外头有声响,冷大打开门,正见爷爷跪在地上害怕地颤抖,对面的人伸手就朝他脖子去了,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一把将人推开,拦在房门前,气势汹汹地说道:“有什么朝我来!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谢寻琢不防此人如此有劲,在台阶上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往后差点踩空,身后却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有意思。”战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恶人先告状。”
满身戒备的冷大,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狐疑地往后看去。
战珏悠悠地走了上来,右手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脆声一落,整个院子里的火把瞬间燃了起来,亮如白昼。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清清楚楚。
冷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战珏,迟疑地说道:“鱼老大,是你吗?你回来了?”
听到这话,连跪着的冷大爷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睁大了浑浊的眼睛想要看清楚。
战珏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渐渐想起来了。她对着眼前这个高大壮实的男子,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冷小壮?”
“鱼老大!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冷壮激动地喊道。
战珏一只虚捂耳朵,一脸被吵到的样子:“你再大点声,全镇只有你太奶奶听不见了。”
“嘿嘿。”冷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太惊讶了。”
“娶媳妇了?”战珏看向瑟缩在门旁的女人,她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婴儿,“娃都有了?”
冷壮将媳妇拉到身边,笑得腼腆:“你走了,就没人带我们满林子的瞎窜了。我爹又结结实实地教训了我几顿,后来我也就老实了。家里安排相看了个秀气的媳妇,就想着要好好过日子。”
“冷明叔人呢?”战珏想起了往事,怀念地笑了,“我记得他强壮得吓人,猎虎猎狼都不在话下。”
“前两年爹在山里打猎,不小心摔了下去,床上瘫了大半年,也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一年多前人就去了。”冷壮满脸的兴奋消失得一干二净,摇头叹气。
不曾想竟发生了这种事,战珏收了笑容,转头问候冷大爷:“你们这些年身体都还好吧?”
“也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我一把老骨头了,将就过日子罢了。”冷大爷招呼冷大娘上来,她笑呵呵地走上前,眼角皱纹几乎要将双眼淹没,“只是小壮他奶奶不大记事了。”
“抱歉,打断一下。”谢寻琢彬彬有礼的声音传来,还举起了一只手示意自己的存在,“各位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想起了正事,战珏叙旧的心情便淡了下来,她不失严厉地问道:“冷小壮,这个阵法是怎么回事?你从前绝不会做这种事!”
冷壮惭愧地避开了目光,一旁的冷大爷愁容满面地开口解释:“你别怪他,都是我的主意!前阵子家里来了个修士,见我们还未除丧,便问是怎么回事。我把壮儿他爹的事说了,谁知他沉思片刻,说自己有办法”
“他说绝不伤人,只是借点灵力,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能见到真的爹!”冷壮着急地补充。
“每年在戏台那不都能见到吗?”
“假的,都是假的!我今夜已经按照他说的方法确认过了!”冷壮悲恸,眼里瞬间就蓄满了热泪,“爹根本没和我在说话,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生前做过的事。”
“谁告诉你的,是教你们阵法的那个人吗?”战珏心生警惕。能看破此等高强幻术的,绝非等闲之辈。
冷壮点点头,抬手粗鲁地抹掉了泪。
“如何破阵他是否有说?”谢寻琢询问道。
冷壮摇摇头,面带乞求地看向战珏:“鱼老大,只是借点灵力,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
“人死不能复生。”战珏态度坚决,并不心软,“这世上若真有起死回生的禁术,绝不是借点灵力的事情,必然要付出残忍的代价,甚至比失去生命还要惨痛。”
“他没说如何破阵。”冷壮眼中微弱的希冀彻底消失,“只是让我们天刚放光便去埋好骨灰罐,一日三祈祷,来年慰灵节便能得偿所愿。”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战珏心中不忍,轻叹一声:“现在我要去研究如何破阵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