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卧房的门,淡淡的凉意迎面而来,驱散了几分蒸腾的热气。
谢寻琢环视四周,发现房间虽然称不上清丽雅致,但该有的都有,并不像外头看上去那样粗糙简陋。
凉意正是从榻上的冰玉席散发而来,就这一点,可以说颇为豪气。
他伸手摸了摸,舒适的凉爽像藤蔓一样的蔓延上来。天热令人心浮气躁,后背也被灼烧得发烫,此处正适合盘腿打坐。
“琢师兄!
门被大力推开,莫问静焦急地冲了进来:“阿芙被人打了!还有那个施峋,也被人打了!穆兰姐独木难支,我们赶紧下去帮忙!”
才静下心来的谢寻琢,深深吐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你当时进门也看到了,有个骑马小子,出言挑衅他们,这才动起来手来。”
“他看上去灵力一般,再行为不逊,也不至于连打三人。”
“那是你进去之前的事了,后来他又叫了一大帮护卫。”他拉起谢寻琢,边走边解释,“谁能想到他个子不高,声音也难听,下手居然这么狠,结果…就成现在这样了。”
待二人下去,红衣少年的人手已经将魏芙三人团团围住。而他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拿着长鞭指着他们,笑得十分猖狂。
穆兰形容狼狈,但没受什么伤。魏芙和施峋严重一点,不仅衣裳上破了几道鞭痕,连手背上也有,看着像是护脸时伤的。
“服不服?”少年开口,是个公鸭嗓,嗓子沙哑又尖锐。
“你人多欺少,算什么本事!缩头乌龟一个,也好意思叫嚣。”施峋努力维持自己的仪态,举手投足间气势不减。
眼看又一鞭子要下来,莫问静惊呼:“琢师兄!”
谢寻琢旋身而入,伸手挡在三人眼前。从他手中生出水雾,汇成巨掌模样,将鞭子挡了回去。
看着少年一身红衣,手中握着长鞭,还带了一堆灵力不低的护卫,他心中有个不详的猜想,下手便没太重。
谁知被挡回去的鞭子惊到了马,少年没坐稳,身子歪了一下,差点掉下去。
丢了面子,少年登时怒不可遏,下令道:“全都给我上,尤其是他,狠狠地打!”
他身边的护卫听命行事,霎时十几个人同时发动灵力攻击。
“不会真是她弟弟吧?”谢寻琢暗自叹气。
本想让少年息事宁人,谁知还没开口就卷入纷争。这些护卫灵力都不低,双拳难敌四手,还有其他三人需要护住,确实有些棘手。
还在思索其他法子时,一柄利剑已经刺过来,剑身上刻着两个尖利獠牙,气势汹汹。
谢寻琢侧身避开,也拔出了腰中长剑,双指从剑身一划而。
剑尖触地,青光沿着地面亮起了一个圆,将魏芙三人牢牢圈在其中。蒙蒙细雨落下,形成了一个空心撞钟模样的屏障,连剑也刺不进去。
施术之时,三柄剑分别从他身侧擦过,差点划破衣衫。
“公子,还请住手。”谢寻琢只守不攻,口中劝道,“执剑礼在即,我几人远道而来只为赴宴,若真起冲突,于公子无益。”
见他被这么多人围攻依然毫发无伤,还能分神说话,少年更加不满,手中鞭子一扬,就要趁机偷袭。
可鞭子还未落下,另一条长鞭飞来将他整个人卷住,直接拽下了马,摔了个狗吃屎。
一个身影飞了过来,而后一个利落空翻,准确无误地坐在了马上。
“住手。”
莫问静看见来人,猛地惊呼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威严的声音响起,护卫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看向马上的人。
谢寻琢也听出了声音,回身望去。
果然是战珏。
她又换回了一身玄衣,袖口束紧,赤色烈焰绣在上面,栩栩如生。因坐在马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靴上绣着千叶红莲。
战珏一手拿鞭,一手牵马,眉目含怒,气势骇人。
“你是谁?胆敢对我动手,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流焰城!”少年狼狈地站起来,恶狠狠地出声威胁。
可还没站稳,又一鞭子抽来,面前的地瞬间裂开了半指深的鞭痕。
黑火晶坚硬无比,此人竟能一鞭抽裂?少年登时抖如筛糠,朝护卫们喊道:“还愣着做什么,上啊!”
可护卫中有一人抬手制止,他看着战珏的模样,似有所思。
见无人动作,少年虽生气,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偷偷施了个传音术求救。
战珏懒得搭理他,转头和谢寻琢说话:“你可真行,都打到这份上了,还能和人聊天。”
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谢寻琢便收了水雾钟,让莫问静带人到旁边休息。
“这么快又见面了。”他走到马旁,“战姑娘,你可识得这位公子?他看上去在城中颇有地位。”
方才那个伸手制止的护卫,听到这句话,看向战珏的眼睛更加认真了。
“不认得,没兴趣。”都没再多看一眼,战珏直接回了这句。
少年明明已经安静了,被她毫不在意的态度一激,只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昂首站直道:“你记住了!我乃流焰城未来城主夫人之弟望之龙。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莫及的,让你以后连听到这个名字都害怕得睡不着觉!”
这回战珏还没说话,旁边的施峋先笑出声了:“不过狗仗人势罢了,还恬不知耻的大声叫唤,可笑。”
“施峋,你还不是仗着你爹的身份,有什么资格笑我?”望之龙显然极其讨厌施峋,眼里甚至有几分恨意。
“阿龙,怎么了?”一名女子移影出现,声音柔弱,尽是担忧。她一身白衣,几乎不着玉饰,但容色秀美,仪态万方。
“姐姐,他们几个人合伙欺负我,尤其是她,这一鞭子差点抽到我身上。”望之龙指了指地上的鞭痕,想起刚才的事情委屈得好像立马能哭出来。
既被人指着了,战珏双脚轻踢马肚,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姐弟二人跟前。
“你不会叫望之凤吧?”她倾身向下,不屑地上下打量,“听说你是未来的城主夫人。”
“你是何人?举止如此轻浮。”女子俏目横立,语有怒气。她虽有弱柳之姿,但将弟弟护在身后,一步不退。
“战姑娘,好好说话。”眼看局势又要焦灼,谢寻琢也走了过去,不着痕迹地摇了摇战珏的长靴。
战珏直起身来,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话。
“这位姑娘,今日与令弟生了些冲突,大约是误会。既然已经停手,不如各自退一步,就当不打不相识,笑过也就罢了。”谢寻琢温声说道。
“朝她求情做什么?弟弟狗仗人势,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施峋毫不留情地开口,他正坐在石阶上休息,姿态却同坐在金丝楠木椅上般高贵。
缓过神来的魏芙也帮腔道:“还当是谁,连个城主之子都不是,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牌,狐假虎威了。”
连一向静默的穆兰也开口了:“人多欺少,颠倒是非,实在可耻。”
谢寻琢忍不住看天,只希望变成一只青鸟飞回虚妄崖,只需要关心何时下雨。
“这回与我无关了。”骑在马上的战珏偏头笑他,甚是幸灾乐祸。
她骑着马,人便高了一些,刚想拍拍他的头,又立马想起了什么,只拍了拍肩膀以示同情。
“姐姐,不是的,是施峋先惹得我!”望之龙着急解释。
望之凤静静听着,面色不虞,原本温婉的脸上显露出厌恶来。但她并未反驳任何人,只斥责一旁的护卫:“没用的东西,怎么听的命令?十几个人,竟然连小公子都护不住。”
“十三卫竟然用来护住这个废物,战琰是脑子被烧过了吗?”原本还笑着的战珏,听见她的叱骂,复又冷肃起来。
听见她骂战琰,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来。
“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我姐夫的名字!”望之龙从他姐姐身后伸出头来,又惊又气。
“我算什么东西?”战珏扬鞭将他卷至身前,“你把他叫来,让他告诉你,我算什么东西。”
望之凤立即拔剑,战珏却收紧了鞭子,冷笑道:“有种就试试,看看是你的剑先□□,还是你弟弟的脖子先断掉。”
“姐姐,快叫姐夫来。”望之龙涨红了脖子,吐字艰难。他双手握住缠住自己的鞭子,试图将它弄开,手却被鞭子弄得鲜血淋漓。
望之凤心疼不已,不再犹豫,施了传音术叫战琰前来。但她脸上却没有和她弟弟一样的喜色,反而隐隐有些愁容。
几乎是一瞬间,一个男子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身材高大,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关心:“阿凤,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叫我来?”
“阿琰,是阿龙被人欺凌。我本不想惊动你,可他们实在厉害,只能叫你前来摆平。”望之凤柔情似水地望着来人,开口欲泣未泣。
谢寻琢看着这人,虽从未见过,但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男子一身赤色衣衫,袖口束紧,银色烈焰绣于胸前,如爪牙般攀爬。身上的玄色披风因移影至此,正于空中飞扬。
他心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战珏,却见她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战琰,静静无言。
“姐夫,救我。”鞭子终于松开了,望之龙倒地之前还不忘叫出来。
战琰朝地下看去,见望之龙一手的血,厉声问道:“谁将你伤成这样!”
“我。”
战琰回头,刚要动手,却立刻僵住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又或者是同时涌向了心脏。
那人衣袖上的龙焰许久未见,他几乎以为是看错了。
“怎么,不认得了?不会还要我自己报上名吧。”战珏收起长鞭,从马上翻身而下,踱步走到了战琰的面前。
“阿珏?”战琰迟顿地开口,“你回来了?”
听到战琰的话,那个护卫几乎是欢欣雀跃地立即单腿跪下,重重行礼道:“属下十三卫卫长战烈风,参见少城主!”
其他人听见此话,面面相觑了一阵,突然明白过来,顿时满脸惊诧,也跟着跪下,齐声喊道:“属下参见少城主!”
声音响亮整齐,直冲云霄。
全场一片安静,仿佛都能听见日头炙烤着地面的声音。
莫问静更是直接咬住了自己的指甲,才没发出声音来。
他忍不住给谢寻琢使眼色,想交换下此刻的心情,但琢师兄没看他。他又看向魏芙,可阿芙正在和施峋交换眼神,也没看他。
他郁闷不已,只能继续咬着自己的手,静静地围观着。
战珏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不知在想什么,良久都没有说话。可神情也并不是高兴的样子,似乎是在走神。
就在众人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清冽的声音传来:“那你呢?阿琰。”
地上的望之龙和站着的望之凤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战琰,只是望之龙是不明所以,望之凤却是面有不甘。
战琰看着战珏的眼睛,隔了很久才开口道:“参见少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