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台上,旭日初升,朝霞洒落在铺地的金火晶上,碎成淡金带赤的粼粼波光。
空地的两列摆了几排玉垫,留足了中间的过道。垫前摆放着简单雕琢的矮几,几上放有两三盘玉碟。
不过碟中盛放的不是果物,而是和珍珠一样圆润的各色石头,被阳光一照,光彩夺目。
垫子上坐了七八成的人,可是正前方的主位一直空着。
“将我们大清早赶过来,主人却迟迟不到,真是无礼至极!”施峋不满地抱怨。
他小幅度的动了几下,可垫子太硬,实在硌人,怎么坐都无法保持舒适。
莫问静倒是坐惯了,只是打了个哈欠:“琢师兄,战家人不会睡过头了吧?”
“不急,且等一等。”谢寻琢正襟端坐,落在身上的朝阳暖洋洋的,给他蒙上了一层慵懒惬意的朦胧辉光。
但施峋的话引来了诸多赞同,原本还算安静的熹微台,一时间全是抱怨的声音。
“这莫非是流焰城的下马威?可笑!”
“到底还开不开始,我可没耐心再等下去了!”
“早就听闻战家人行事嚣张,没成想,竟然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不仅无礼,还粗鄙。连个宴席的大殿都没有,就在这露天野地里让我们干晒着!”
“别说大殿了,连椅子都没有,还有这破石头又是什么?”
吵吵闹闹之际,已有几人相伴着站起来,似乎准备离席。
正在这时,主位处一阵旋风卷起,高大的人影出现,正是众人久等不至的流焰城城主战柯。
他通身墨黑,就连发冠和腰带上的玉饰也换成了黑的,除了腰间的银剑,再无其他颜色,衬得人极为苍白。他身上披风的大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僵硬得如同生锈一样的嘴唇出来。
战柯坐下,放下兜帽,阴沉沉地环顾着四周。他身上有股看不见的森寒,就连此刻初升的日光也照不透。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气势所摄,吵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起身的人见战柯已现身,也默默地坐了回去。
他们都是代自家城主来参加的人,更重要的是摸清流焰城的事。方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总不能这么毫无怨言地等下去,那也太丢颜面了!
就连施峋都不再多言,目不转睛地看着战柯,眼中渐渐兴奋。
“阿琰。”战柯低声唤道。
一身赤衣的战琰移影出现,他身材高大,一下子就挡住了战柯。不过,他出现后立即单腿下跪,双手呈上了自己的剑。
和他一同移影出现的,还有数十个持剑护卫。皆是屏息肃穆,立在最后一排的宾客身后,其中一人正是战烈风。
战柯接过,单手握剑立于地上。有银光从他手心浮出,和他无波无澜的声音一起出现:“吾儿战琰,多年前我用千年流银铁为你亲手打造此剑。如今辅以多年灵力,望你今后不负此剑之名。”
战琰点头称是,接过此剑,转身朗声说道:“战家第三十一代子孙战琰,恭请诸位长辈,于熹微台为我行执剑礼!”
“开始得这么突然?”莫问静正在研究碟子里的石头,一下脱口而出。索性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前面,没人注意到他。
接二连三地有人移影而至,站在战琰两侧,各成一列。来的人脸上没有什么喜庆的样子,看起来都不好招惹。
谢寻琢一眼就看见了战珏,不出意料的又是玄中带赤的打扮,但莫名有些陌生。
她妆容浓艳了许多,烈焰红唇,眼角泛黑,在阳光下还透着暗金色。笑起来就会出现的月牙眼此刻睁得圆圆的,好似逼近猎物的猛虎,只待最后一跃。
她手上空无一物,只是随意懒散站在那,隐隐有些不耐烦地笑着,却像那条破魂鞭一样,只是呼吸都能让人闻到嗜血的压迫感,毫不怀疑如果有人胆敢靠近几分,能被她生生撕裂。
“琢师兄,快看,是战姑娘!”莫问静凑了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了,比那时候还可怕!不过他们家的人看上去好像都挺可怕”
谢寻琢这才往旁边看,第二眼就看见了小叔叔战株。他还是一身凤仙粉,不过不再是木枝叶杈的素朴模样,有玉有剑,贵气了许多。
“原来一身粉色的人也能看上去生人勿近。”莫问静轻声啧啧。这次,谢寻琢也默默点了个头
底下的人看着大气也不出,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执剑礼。不仅开始的突兀,连气氛也是如此诡异肃杀,不像庆生,倒像是丧仪。
战琰大步走到右侧第一位的鹤发老者面前,恭敬颔首,双手呈剑。
那人右手捋须,左手悬空置于剑上,他手心不断流出浓郁的灵力之光,涌入剑身。
“阿琰,你自小听话,四叔公都看在眼里。如今长大成人,更要勤奋修炼,早日通过试炼。”
“送这么多灵力,真是大方!”身后的魏芙嘟囔了一句,其他地方也传来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还能送灵力?”莫问静听了很是诧异,可身旁的谢寻琢看得认真,不好搭话。
而后又是连着好几人,不是三堂伯,就是五姑婆,或者七叔父之类的。都是将灵力注入剑中,再说几句教导的话。
战琰一个个走过去,一路点头称是,和他之前非常不一样,看上去居然很是乖巧有礼。
“这”谢寻琢低低出声,此时战琰已经来到了小叔叔战株面前。
一股强大充沛的灵力气息涌现,在场许多人都睁大了眼睛,心疼地看着它源源不断地流入剑中,就连战琰本人也吃惊地抬起了头。
“小叔叔送你个大的,下次来我家别不高兴了!”战株云淡风轻,好似刚才只是送上了一盘果子。
战琰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战珏先扬唇笑了:“阿琰又不是我,哪敢给小叔叔臭脸看?偏心就直说,我尽量不嫉妒。”
“又瞎说,小叔叔什么时候偏心过我。”战琰来到战珏面前,“阿珏,就知道你要乱来。”
“我站都站上了,由不得你不认了!不过我这个长辈,比较小气。”战珏看着他笑,但并没有和前面的人一样伸出手来。
“战姑娘不会舍不得吧?”莫问静见他两人半天没动静,忍不住怀疑道。
“长辈?要我认,起码得给我点好处吧!”战琰假意做了个要东西的手势。他自然不会真让战珏将灵力赠与,转身欲走。
“现在的晚辈啊,真是性急。”战珏拉住了他。
几股赤色灵力绕着他们两个的手飞转,而后另几股银色灵力也从两人手缝间飞出。赤色、银色渐渐融为一体,重新钻回手心。
结束后战珏松开手,耸耸肩笑道:“我没小叔叔那么大方,只能送你这个了。”
战琰没有回话,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他的情绪。他将剑收回,上前大力抱住了战珏,拍得她的背直响。
旁边的战家长辈有些点头微笑,有些则皱眉摇头,但都只是看着战珏做完此事,并未插手。只有正位上的战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护剑已毕,请诸位就坐。”战柯阴郁的声音传来。
随着他的话,十几个战家人走上前,盘腿就坐于战柯身后,连垫子也不要。空荡宽阔的位置,一下子拥挤了许多,但他们坐的井然有序,并无任何磕碰。
谢寻琢见战珏坐到了最后,正偏头和小叔叔说话。两人说着说着都笑了,不知谈到了什么。
只有战琰依旧站着,神色严肃,不说话也不笑。
“观礼结束,诸位可以回去了。”战柯朝底下的宾客挥了下袖子。
“这就结束了?大老远过来,就看这个?”
“还以为战家执剑礼多了不起!将灵力注入剑中虽然难得,也并非只有你们会!”
底下声音渐响,都在讨论刚才所见。一头雾水的开始了,又一头雾水的结束了,半点不像生辰宴,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再加上长途跋涉,更是气闷。
“执剑礼并未真正结束,战城主却急匆匆地想将我们赶走。莫不是事到临头又后悔了,不愿将七日境示以外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最后面传来。
众人听到七日境,齐齐往后面看去,原来是一个灰袍瘦脸的男子,看装束应该是秽土城的人。
“七日境居然是真的?”
“这东西果然在战家手上!”
讨论声又响起,好几个走到一半的人立刻坐了回去。
“七日境。”谢寻琢也神色微变。
按照书中所说,它的开启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至少要不老神魂级别的修士,才能毫无危险地完成此事,更别说要维持一段时间。流焰城不仅能做到,还将其作为执剑礼的仪式?
“琢师兄,你知道什么是七日境吗?”莫问静不解地问道。连身后的魏芙、穆兰都不禁坐近了几分。
“一言难以蔽之。”谢寻琢不便详谈,“总之对修炼来说,既是魔域,也是圣地。”
“少唬人了!若他们真有开启七日境的能力,怎会甘心偏居一隅?只怕早就向中原伸出魔爪了,哪里会由得峦峰城坐大?”
听到有人提及峦峰城,施峋不服输地开口:“笑话!就算他们有七日镜又如何?我们峦峰城修士众多,什么奇咒异术没有,岂会怕他们?”
“既如此,不见到七日境,休想我们离开!”
“诸位来参加吾儿的执剑礼…”战柯慢慢开口,周围立刻安静了,“本应竭诚欢迎。”
他说到竭诚二字,却依旧听不出半点热情,反而像阎罗索命:“但各位城主不给薄面,随便打发些不知所谓的人来,当我流焰城是什么地方?如今我脸上无光,你们也休怪我怠慢。废话不要要我再说第二遍,观礼结束,你们可以走了!”
“战城主好大的口气!难道我奇林城的长老参加你黄口小儿的执剑礼也不够格吗?”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火冒三丈的站了起来。
“正是!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请得动我们飞叶城的城主!”另一名瘦削的女子也横眉竖目道。
“废话说完了吗?”战珏站了起来,神色不耐,睥睨而视。
她用了极强大的清音诀,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威严告诫的话响彻熹微台:“既然不是请柬上邀请的人,能坐下观礼至此,已是给面子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就闭嘴走人,免得难看!”
“丫头片子,你算什么…”中年男子的话还未落音,人已经飞了出去。
几乎谁都没有看清,只觉灰尘扬起后,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漫过一阵难耐的刺痛。
再看时男子已经飞至中央,一声重重的闷响,听起来就很疼。一条血红长鞭紧紧缠绕在他脖上,令他双眼凸出,面上涨得通红,喘不过气来。
战珏一只脚踏在他背上,满身杀气,眼底戾气重重,偏她嘴角带笑,更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拉长鞭,男子便发出痛苦的□□,可她毫不心软,脚下踩得更重了。
“连三等灵力也未到,也敢在我流焰城的熹微台撒野?你若不想要这颗头了,我帮你送回去!”战珏弯下腰,手撑在腿上,居高临下的嘲讽道。
谢寻琢从未见过这样的战珏,当下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