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谢寻琢认真倾听的样子,战珏心中有些忐忑,可又有些欢喜。
“流焰城一直有一个比武场,但凡想比试的都可以下战帖,于此地决战。”她清了清嗓,斟酌着开口。
“听上去像是你喜欢的地方。”谢寻琢笑道。
见他尚能接受,战珏继续说道:“不管是单挑还是一挑多,都随意,是点到即止还是生死勿论,也都随意。我也算常客了,虽有胜有败,但那会狂妄的很,名声也就渐渐传出去了。”
“你那么小,就生死勿论了?”
“未到执剑礼的年纪,不得论生死。”
见对面一副放下心来的神情,战珏不禁怀疑道:“话说,这规矩是不是你家祖上传过来的?”
“沉水城没有这个规矩。”谢寻琢失笑,“不论哪个年纪,比试都点到即止的。”
“那有仇有怨的呢?比如血海深仇,累世积怨。”
“血仇累怨积重难消,孰是孰非往往难辨,没有好法子。”谢寻琢叹气。
“那我觉得流焰城的法子挺好的。”战珏真心地说道。
“居然有这么多仇家在比武场对战吗?”
“那倒也不是,也有很多单纯切磋的,只是比外头的打法粗暴些。”
“你可有受伤?”
“受伤自然是家常便饭,但我的对手也从没好到哪里去。”战珏面上骄傲,“如果都像你那样,受点小伤就要敷药裹布,只怕还没上场就要人笑死了。”
“受伤了还要上场?”谢寻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当然!对手下战帖又不专挑你舒坦的日子,岂能胆小不敢应?实力是一回事,胆量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然如何修炼?”战珏理所当然地答道。
对面沉默,黑暗中看不清神情。战珏这才发现自己越说越兴奋,竟然毫无保留地全吐了个干净。
“大概就是这样了。”她草草结束,觉得气氛有些冷清。
“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谢寻琢喃喃开口,听不出厌恶,但也听不出喜欢。
“那你小时候呢,都是怎么修炼的?”战珏好奇。
“偶尔也会互相切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练习,毕竟修炼更重要的是修心。”谢寻琢指着自己的胸口。
战珏挑了下眉,黑暗中看不明显。
“每隔一段时间,师父就会考我的功课。若学有所成了,会教新的东西。不论是心诀、符咒还是剑术,都是依据当前的能力,经年累月地逐步进阶。空闲的时候,我也会翻翻书,找一些感兴趣的东西研究研究。”
“难怪。”
“难怪什么?”谢寻琢听出了她意有所指,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可战珏故意逗他,不答反笑:“七日境里的‘功课’可难多了,别太害怕哦。”
谢寻琢从容一笑:“那还好我曾经认真做过七日凌空境的功课。”
见他终于要说凌空了,战珏立刻唤出了那簇微弱的小火苗,漂浮在两人的身侧。
“那你快说。”
“还记得桃花林里,你我在虚空之境里见到的凌空之眼吗?”说到正事了,谢寻琢松开怀抱,留出了距离。
战珏微皱眉头,偏头回忆:“那只最大最红的兔眼睛?”
“正是。”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脱口而出:“你是说我们进来的黑色旋涡其实相当于那只兔眼睛?”
“真是冰雪聪明。”谢寻琢眼里满是赞许。
突然被夸奖,战珏得意一笑,懒懒倚在石壁上:“没有什么能瞒过我的双眼。”
谢寻琢伸手刮了刮她的脸,本想问她害不害臊,可见她笑靥如花,改口道:“真是慧眼如炬。”
“那我们现在是在妖丹的体内?”
“可以这么说。”
“凌空到底是谁?别卖关子了。”战珏着急听下文,仰着头催促。
看见火光映照的双眼里满是期待,谢寻琢心口痒痒的。他压了压嘴角的笑意,正色道:“我曾经在书上读到过,凌空出于自名门世家,不仅天资聪颖,还极为勤奋刻苦,因此从小就被家中寄予了厚望。”
“聪明还刻苦,又是这种人的故事,后面不用想也知道了。”战珏指了下他,好像在说“就是你这种人”。
“那这回你可能猜错了。”谢寻琢将她的手轻轻收回去,“凌空醉心修炼多年后,灵力却突然停滞不前,无法再晋升。他不愿接受不肯见人,性格也变得孤僻厌世起来,不仅成了弃子,最后还被逐出了家族。”
“无法晋升?这也太惨了。”战珏不免生了同情,“不过,我怎么从未听过什么睡海城?”
“睡海城是古书中记载的地方,如今已经不存在了,也没有人知道它曾经所在的位置。”
听到这话,战珏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回到原题:“那凌空之眼怎么来的?”
“凌空销声匿迹了十几年,没想到有一天他突然闯入睡海城,疯疯癫癫的,到处说自己参透了妖丹的秘密。”
“什么秘密?”战珏竖起了耳朵。
“邪物被诛杀后,会凝结出一颗妖丹。通过吸食净化过的妖丹,可以快速增加的灵力,比单纯修炼更为有效,如果是自己诛杀而得,效果更显著。”
“这个秘密啊?现在早已是广为人知的常识了。”战珏难掩失望。
“不止如此。”谢寻琢神色复杂,“按照他的说法,凌家用残忍的手段造出了许多至邪之物,然后养蛊般地将它们困在一起,供他练手和诛杀,这才造就了交口称赞的天才凌空。”
战珏嫌恶不已:“下作手段。”
“可惜这样得到的妖丹怨念甚深,哪怕作法净化了,内里的邪气却从未消失过,甚至还在不断滋长。”
“就像之前那个动过手脚的妖丹?进去后里面还有怨灵未超度?”战珏恍然大悟。
“比那个邪门多了。”
“所以他才无法晋升了?”战珏不想同情什么凌空了。
“没错,他的灵力并非停滞,而是全用在了内耗上,最后甚至开始反噬了。他独修多年,终于创出能进入妖丹内部的方法,取名凌空之眼。”
“总算有件好事,可惜没流传开来。”战珏有点感慨,“难道睡海城的修士都不信?不信的话,带人进去一看不就好了?”
“因为他带进去的人,回来时都成了尸体。”谢寻琢面色凝重。
“尸体?”战珏背后一凉,猛地想起另一个事,“你当时带我进去时,确认过我能活着回来吗?”
“我改良过凌空之眼,还带小果进去过几次,都没有问题。当时情况紧急,我一人无法处理,只好求助你。”谢寻琢细心解释。
“小果…是谁?”战珏被吸走了注意力,狐疑中带了些杀气。
“虚妄崖上的一只小松鼠,特别爱攒果子。”说到攒果子时,谢寻琢笑了一下,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欢它。
“人和松鼠能一样吗?”战珏双手环抱,站直了身子。
“现在的凌空之眼已经没有那么危险了,而且小果没有灵力都能活下来…”
对上她的凌人眼神,谢寻琢越说越小声,最后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对不起,这的确不是百分百安全之事,我当时太自信了。”
见他低眉顺眼地道歉,战珏展颜笑道:“有自信是好事,说回凌空吧。”
谢寻琢抬眼,看向她的双眸熠熠发光:“谢谢你信任我,我也相信虚空之境并非邪术。”
“邪术?”战珏先是疑惑,但马上明白过来,“难怪我没听过,你小小年纪到底看了多少禁书?”
她还遗憾地喃喃自语起来:“怎么我在流焰城没翻到几本禁书可以看?对了,我不爱看书。”
谢寻琢握拳轻咳一声,将二人的思绪拉回来:“凌空害死几人后,周围谣言四起,他又被赶了出去。谁知没过多久,凌家就发生了灭门惨案,近百口人全部死于非命,死状和当时进入虚空之境的人如出一辙。”
“凌空干的?”
“不确定。”谢寻琢摇头沉吟,“只知道从那之后,凌空就成了睡海城谈之色变的疯子,连带着虚空之境也成了邪术,最后逐渐失传了。”
“那七日凌空境又是怎么来的?”战珏听得入了迷。
可谢寻琢脸色微变,将她往自己身后拉去,蹙眉道:“有东西突破了我的结界,朝我们过来了。”
“你什么时候设的结界?”战珏立刻熄灭了火。
“刚落地。”谢寻琢拔出剑。
战珏唤出鞭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她手眼警惕,嘴里仍在说笑:“所以你的策略是在结界里躲着?”
“要在此地呆这么久,自然要先保留实力,一旦疲惫,就是性命之忧。”
“算你有理。”战珏戒备了好一会,也没有听见动静,“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漆黑胜墨,连星月也无半点,脚下湿滑,似无骨爬虫皮肉。横冲直撞,却久久不辨目标,尾如骨扇,乍动若波涛汹涌”
战珏打断:“说人话。”
谢寻琢从善如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来的应该是深海残足夺目鱼。而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它最喜欢的迷雾沼泽。”
“鱼?还能残足?”
没等谢寻琢回答,青光闪烁的水波纹当空浮现,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好似正对面是一汪看不见的湖泊,有谁往里掷了一颗石头。
“它要将结界撞破了。”谢寻琢低喝,“护心!”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脆响,水波纹被震得四分五裂,如同滔天巨浪击打而来。不过只这一瞬,来得快去得也快。
随后一股扑面而来的腥臭之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地方,恶心得人几欲呕吐。
战珏掩住口鼻,满脸嫌恶:“好臭的鱼,好重的邪气。”
“它天生目盲却爱食眼珠,千万护住自己双眼。”
“它成年时体格极为庞大,鱼鳞坚若磐石,鱼尾骨刺外长,尽量避免近攻。”
“它不善行走,唯能在迷雾沼泽中的横尸腐肉里自在滑行,所以小心脚下。”
谢寻琢连声嘱咐,他不仅没掩口鼻,反而深深呼吸,似乎在辨认方位。
“我只有两只手,既要捂鼻子,又要遮眼睛,还要看脚下,这怎么打?”
满胸腔都是那恶心味道,战珏转头扑进他怀里,想要闻闻清香来冲淡难受感。
“还有一段距离,你先适应一下。”谢寻琢揽住她。
“那来了你叫我。”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天生目盲,那光对我们更有利。”
“对。”
“啪。”战珏清脆地打了个响指。
无数耀眼火苗于空中腾的出现,旺盛地燃烧着。四周一亮,谢寻琢起伏的胸膛突然停了几瞬,她也探出头来看,当下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待战珏才意识到自己又要被熏到时,带着清茶香的青衫长袖环住了她,替她遮住了口鼻。
“这是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