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绚烂的晚霞,竟然是它的妖丹照耀出来的?”战珏不由地走近,想要看个清楚。
这鱼太大,两人之前都离了点距离,现在踏着已经被大雨净化过的干净地面,迎着光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到了面前才知道,那一轮小小的“落日”,竟然有双臂环起来那么大。
“这是我见过最大的妖丹了,这至少得有五百年了吧?不枉费我们刚刚辛苦一遭。”战珏惊叹不已,“不过它这么笨,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个妖丹”谢寻琢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妙。
“你别告诉我又有那种闻不到的邪气?它里头也有无□□回的魂灵,跟上次一样需要进去净化?”
他没有否认,温柔地看过来,眼含欣赏:“阿鱼听故事很认真,关于妖丹的事都听懂了。”
“我不想懂。”战珏只想拒绝,“那怎么办?”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我记得上次是全部净化完了,出口才出现的?它这么邪门,里头得有多少活要干?只怕累死了也没结束。看来只能直接超度了。”
“直接超度是好事,不管是人类还是邪物,魂灵都能得到解救,但妖丹会直接消失,无法吸食了。”谢寻琢提醒道。
“那也没办法,里面情况不明。”
“阿鱼,你不觉得可惜吗?”
“不可惜,不可惜。”生怕他脑子一热非要进去净化,战珏赶紧摆手拒绝,“这条鱼虽然身上臭,还爱吃眼珠子,但困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是挺惨的,就让它安心走吧!”
谢寻琢听罢,笑得意味不明。
战珏狐疑地看着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你笑什么?”
“阿鱼,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几百年的妖丹就在面前,仅仅因为我闻到了内有邪气,眼也不眨地就放弃了。那么多修士吸食妖丹,都只净化了外部,反噬的也没有几个,唯独我提到的凌空,还是纸片堆里不知真假的人。”
“你骗我?”听他说了一大堆,战珏只提取到了这个重要信息,顿时瞪圆了眼。
“我没有骗你,但只有你信我。”
听出了他话里的落寞,战珏松了眉眼,放轻了声音:“你还和其他人说过吗?”
“和师父、门中各长老都说过。”谢寻琢一笑,有些惘然,“可有谁愿意放弃近在眼前的捷径呢?更何况,还是为了将来都不一定会发生的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看书不多的缘故呢?”见他神色郁郁,战珏故意逗他。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谢寻琢被她这话一哽,没忍住笑意。
“所以你不能欺负我看书少,编故事骗我,知道吗?”
“不敢。”
“不敢就对了。况且我只是看书少,脑子聪明的很。”战珏双手环抱,傲气地将头一扬,“我现在想明白了,你刚刚就是唬我,你肯定不会进去。”
“是吗?那我洗耳恭听。”谢寻琢端正站好,想看她怎么说。
“首先,你还做不到随进随出,我没猜错吧?”
“没猜错。”
“其次,一旦进入虚空之境,只有两条路能离开。第一条路,就是从里面毁掉这颗妖丹,是这样吧?”
“是这样。”
战珏伸出手掌,五个手指张得开开的:“五百年,就连我二叔叔都没有绝对的把握,遑论你我?更别说,还要对付里面跑出来的邪门东西。”
“那就只能净化了,只是怕时间不够”谢寻琢状似思索,语气悠悠。
“要担心从来不是时间不够,而是时间太多。我们进来七日境一天一夜,外面不过一个时辰,所以时间是扭曲的。最可怕的是穷极一生,外面不过须臾一瞬,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阿鱼真是冰烈火聪明。”
“所以,这是两条死路。当然,以你的性格,有可能善心大发,一时蒙蔽了双眼。但我还在,你应该会稍微清醒一点,毕竟我的命还是很重要的。”战珏双手一摊,结束了她的分析。
没想到他这回摇头了。
“我的命不重要吗?”摊开的双手僵在原地。
“有一句说错了,我还不至于菩萨到这个地步,抱着多半会死的心进去。”谢寻琢笑着和她双掌相击。
“无伤大雅,总体分析还是十分到位的。”战珏不肯承认。
“我还担心你听着烦,没想到都要出师了,只怕以后还要你来教我。”
“那当然,你以为我就靠长得好看称霸流焰城的?”
听出他语气里的夸奖,战珏暗自得意,前面不知道九层塔全名的事总算扳回了一城。
“是啊,谁能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如此得神明厚爱,不仅长得好看,灵力颇高,偏偏还聪慧绝伦,实在令人嫉妒。”谢寻琢顺着她的话说。
霞光照在战珏身上,像红宝石在熠熠生辉。他深深望过去,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没忍住又刮了刮她的脸。
谁知战珏猛地将他拉近,一把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了。
“阿鱼,怎么了?”
可她只是用下巴在他胸膛上轻轻地一碰一碰,没有回答。
他也没再说话。
抱了好一会,战珏才仰起来头来,面上居然破天荒地有了几分未散的羞意,声音也甜了好几分:“怎么办,你说话太好听了。”
谢寻琢微怔,刚刚被她碰过的胸膛,像是慢了半拍似的才回应过来,起伏不定。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莹润红唇,不由地想到了之前那句“说话好听的人嘴都甜”。
“阿鱼,我发现一件事。”
“嗯?”战珏歪头好奇。
“我发现我俩在一起,事情的进度就很慢。”谢寻琢转过头去看那颗妖丹,“又聊偏了,它还没有超度。”
“哦对。”战珏松开怀抱,痛快地盘腿坐下:“那来吧。”
谢寻琢刚随她一起坐下,就听见关切的询问:“上次你没吃晚饭,超度的时候冷汗直冒嘴唇发紫,差点进行不下去。这次你是吃了早饭来的吧?”
“我上次不是因为…”他刚想开口解释,可想想又作罢。
不能再偏题了。
“几百年的妖物,惨死在它手下的肯定不计其数。无法往生者,定然也不是个小数目,超度时不知要从脑海中掠过多少人临死前的场面。阿鱼,若不行了,不要强撑。”
“所以你真的没有吃早饭,又在辟谷?”战珏还在上一个问题。
“这次倒真的不是。”谢寻琢无辜地解释,“我以为这么早请我们过来赴宴,会备有饭食,结果只看到了几碟小石头。”
“只是来观礼而已,还想蹭我家饭吃?”战珏出言嘲笑。
“观礼不给客人吃饭吗?”
“观礼为什么要给饭?想得美。”
“阿鱼。”
“嗯?”
“我们又聊偏了。”
战珏吐了口气:“好,说正事!超度我来吧,你没吃饭,省点力气。”
“无妨,我可以的。”
“别耽误时间了,你不是着急进度吗?听我的,如果有任何不对劲,你再出手。”战珏一锤定音,闭眼入定。
谢寻琢不再坚持,专心在旁守护。上次他就发现了,超度一事她做的很好。和平时相比,意外地不带任何情绪,对死亡接受地很平静。
“人死不能复生”,不仅超度的人要明白,更要让被超度的魂灵感受到,这样才能使他们安心离开,轮回转世。
战珏闭目,默念心诀。
画面汹涌而至,许多张脸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被其他人替代,可幽深的情感消散得很慢,越发浓郁。
不甘、懊悔、遗憾、眷念、迷茫、怨恨…糅杂成一团,挣扎着、抗拒着,不愿意随着魂灵一起消失、忘却。
突然!
连战珏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默念的心诀已停。她猛地睁开双眼,大吸了好几口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仓皇和恐惧。
“阿鱼,怎么了?”谢寻琢连忙扶住她颤抖的身体。
战珏置若罔闻,胸口压抑着起伏,平放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嘴唇已经咬出血来。
她像是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一样,极为艰难地再次闭上了双眼。可不到一瞬就立马睁开,眼中已然噙满泪水。
见她这样,谢寻琢猜测应该是被魂灵情绪所扰,刚要施术相助,她已经腾然而起,手中唤出长鞭,决然地劈向妖丹,带着无法阻挡的杀气。
“阿鱼,这是做什么!”
谢寻琢立马拔剑阻拦,可这次长鞭势如破竹地劈开了他的水光盾,直接击中肩膀,霎时见骨。
他被气流压制,一只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口吐鲜血,就连手中长剑也发出惨痛的哀鸣。
战珏血眼已现,戾气冲天,她毫无犹豫地抬手,眼看就要再挥一鞭。
“阿鱼,万万不可!”谢寻琢忍着剧痛站起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休要拦我,我要让这条死鱼从此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战珏眼中恨意滔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阴冷地府里挖出来的,誓要饮血食骨。
“它若消散,里面所有还未超度的魂灵都会消散!”
谢寻琢的半边身子已被血浸湿,脸色苍白如纸,但坚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好似一颗静心丸。
战珏的手悬在半空,烈风在身周呼啸卷起,乌发狂舞,衣袂翻飞。
血眼似要裂开,眼白几乎全被殷红覆盖,骇人至极。倏然滚落下两行血泪,和唇上鲜血一起,触目惊心。
谢寻琢不敢再停,连忙盘坐闭眼,刚进入就明白了原由。
星星火光中,深海残足夺目鱼朝地上的人伸出了巨足,黑光一闪,血液飞溅,那人被挖去了双眼!
虽然画面很快,但是不难分辨。因为那个人,和现在的战珏一样,睁着一双怎么也不会认错的殷红血眼。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战珏死在执剑礼的亲生哥哥,战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