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问心亭,一中年男子对月而饮。身后两个模样秀丽的青衣宫女微微低头,似乎在随时等着男子吩咐。
男人身着金色长袍,袍上绣有五爪金龙,正是当今天子,赵渊!
不久,一个身着白色华服,看上去还未到而立之年,模样与赵渊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朝问心亭快步走来,虽然脚步略显匆忙,但还是能看出他常年积累出来的沉稳气质。
“不知父皇召我来这问心楼,所谓何事”赵睿微微颔首低眉,拱手问道。
“怎么,无事便不能叫你来了?你我父子二人也好些日子没谈心了吧。今夜好好唠叨唠叨,如何?”赵渊笑道。
赵睿神色自若,坦然坐在了赵渊对座。
“你手上拿着的是何物”
赵渊突然注意到赵睿手上还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
“回父皇,这是前阵子儿臣的好友写给儿臣的一些建言,刚刚来时匆忙,不曾找地方放下,父皇可要看看”赵睿如实回道。
“哦,拿来看看。”赵渊来了兴致。
书册很薄,不过半刻钟,赵渊便看完了,看完之后,他眉头微皱,半晌不语。
建言的意思很直白,如今江南之地农民起义不断,主要还是因为门阀大户割据,占尽土地财富,如果朝廷肯下决心治理一下那些门阀,将土地收回,再让农民获得耕田,那么不仅可以解决农民生计问题,也可提高朝廷赋税。
可江南的局势远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说这些年来一直让赵渊头痛的蓟州铁骑是一条守在门口的疯狗,江南门阀就像是一条条毒蛇,平时里默不作声,可当他们真正咬人时,就是致命的。
江南门阀大族根深蒂固,掌握了江南道经济命脉,而且近些年来,江南士子在科举之中逐渐占据大头,他们在朝廷中的话语权甚至逐渐超过了中原大族,想动他们,谈何容易。
“江南,富饶之地,鱼米之乡,大靖每年的赋税近七成来自江南。凉州要组建骑军,军费从哪来江南!所以江南不能动,起码现在不能!”
赵渊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见赵渊对江南问题依旧是老样子——放任不管,赵睿有些急了。
“父皇,儿臣觉得,江南道现在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危险得多,农民起义不过是前兆,我们要是再放任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赵渊打断了赵睿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当真以为,农民起义真的只是因为农民吃不饱饭了?”
“这……”赵睿有些迟疑不定。
“十七年来,江南总共爆发了大大小小十六次起义,几乎每年都有一次,可笑的是,五年前青州大旱,三年前凉州暴雪,可两地都没有发生起义,可偏偏那风调雨顺的江南道,起义不断,为何
每次平定起义,南镇抚司都查到里面有南诏遗民的身影,这些年来,你三妹在江南镇压南蛮的同时,也在清扫南诏遗留的祸害,不过效果不佳,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找到了,动不得!”
赵渊这一番话,直接便让赵睿沉默了,江南世家大族,和十七年前被灭了的南诏有着牵丝万缕的连系,对付他们,可以小火慢炖,绝不可用大火烘烤,不然很可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大动荡,届时,乌蒙若是乘机南下,大靖危矣。
“这建言是何人所写”赵渊突然问道。
赵睿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回父皇,此建言出自翰林院张适昊之手。”
“张适昊么,科举探花郎,朕读过他的文,是个经世之才,可惜生早了三十年!”
赵睿脸色微变,张适昊可以说是他拉拢的人才中最重视的一个,而赵渊这番话,却是对他的一个变相否认。
张适昊出身平民,他所考虑的,更多的是底层人所需要的,而不会将目光放到更高处,这类人,心很纯粹,是大靖的人才,却非赵家的人才。赵渊说他早生了三十年,其实没错,如若南诏残余和江南世族的问题解决了,张适昊绝对能一展宏图,可惜,他更适合当一个太平宰辅……。
“睿儿,你今年二十有八了吧。”赵渊突然道。
“嗯”赵睿有些懵,父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世人都在传,说你最像我,可我不那么觉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远没有你这般勤奋刻苦。”
“父皇说笑了,儿臣其实……”赵睿连忙道,可刚一开口,就被赵渊打断了。
“其实什么其实你比我要勤奋百倍!这些年来,翰林院的门槛都快给你踏平喽!”赵渊轻轻笑道。
赵睿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至极。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朝廷班子的底蕴,一个皇子,跑去结识里边的学士,这难免不太合规矩,起码在皇帝眼里,这不好!
“儿臣知错!”
赵睿突然站起来,弯腰拱手,不敢抬头。
“诶,你看看你,哪里有错了,你与辰儿都是一个爹,咋性子就差了那么多,要是在我面前的是辰儿,听了我这话,他估计还得自得一番呢,哈哈哈!”
赵渊大笑道,也站了起来,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拍了拍赵睿的肩头,示意他直起身来。
“咋们父子俩,喝一个!”
赵睿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赵渊,也俯身端起了酒杯。
圆月映照在杯中清酒上,赵渊轻轻摇了摇杯子,而后连同月光,将酒一饮而尽。
“大靖,就如同这杯中月,任你在晃动,杯稳酒平后,散开的月终究还是会聚合的!”
赵渊看着浑身微微颤抖的赵睿,意味深长地道,言罢,转身离去。
感受到赵渊远离后,赵睿如负释重,瘫坐在了椅子上,冷汗不止。
今天赵渊叫他过来,先是明着敲打了他一番,可后面那句话,便有意思了,大靖如杯中月,这意思是要他放心和赵辰争夺吗
赵睿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