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时,新镇的人口已经突破了一千户,对于一个新建的小镇来说,这样的户籍增量简直让人害怕。
韩七的乡军部队早就开始了操练,他们之中虽然看着有不少老弱病残,但个个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军士,本地人已经感受过他们的强力,便也没有对他们的一点缺陷公开发表过质疑。
人口聚集起来后,原本不太愿意把织户迁到新镇的密州大户们纷纷心动起来,开始拿着对着新镇周围的土地伸出魔爪,并且将自己家中的积蓄抽出,购买材料,开始在这里大兴土木——哪怕宗泽把这些土地的价格在后边添了一个零,也完全没挡住他们的热情。
赵士程在其中大赚了一把,因为他一开始就拿了最好的土地,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赚到一般人根本不敢想的产值。
但宗泽和赵士程对此都很淡定,颇有几分视钱财如粪土的名士风采。
赵士程准备在将来的两到三年里,改进生产效率,扩大生产规模,把镇上的制碱产量再增长十倍,并且要多培养一些工人,为此,他已经让山水开了一个培训班。
宗泽则准备用新增的税收重新修缮密州到新镇、密州到市舶司的道路,至于新镇到市舶司倒不用修,两镇之间的海路是最快最方便的高速路了。
当然,也不仅仅是发展的事情。
“这几个月来,密州到新镇之间的商路上盗匪抢掠案频发,仅是十月一个月,就已经发生了二十多起,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商队受害。”宗泽翻看着手下传上来的各种消息,面色冷凝。
“通知密州至新镇的商户,以后每日辰时一起出发,若是错过,宁等一日,也不可独自上路。”宗泽如是吩咐,他不会再给盗匪一点机会。
他的儿子宗颖乖巧地给他起草文书。
宗泽又思考片刻:“厢军素来做役军,用他们剿匪,反而会惹出麻烦,你让韩七带兵去清剿周边盗匪,他知道该怎么做。”
他是见过厢军剿匪的,其战力极为低下,还比不上那些狠辣的亡命之徒,放他们去剿匪,侵扰搜刮乡里会比匪类还甚,至于普通的乡军保丁,都是些没有训练过的普通农夫,如今有那韩七一群精兵,若不能善用,他就不是宗泽了。
宗颖点头,又起草了文书,只是写了之后,几番欲言又止。
宗泽抬头,皱眉道:“有话直说。”
“儿,儿想和种公子一起去西北从军。”宗颖小声说。
宗泽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川”字,沉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是他有文臣特有的歧视目光,实在是稍微有一点常识的宋人,都知道如今的大宋军队有多上不了台面,吃空饷、地位低、奸宦当道、军备废弛,很多部队甚至为了生活,领着薪钱同时出去找活,若不提前几日通知,都无法在三天内聚集起一个军营的士卒,当然,这都是朝廷为了防范武将割据,可是如果儿子去了西军,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前途。
宗颖急忙解释道:“种公子说西北如今形势大好,让我试着荫一个武官,去西北赚些军功,还说如今朝堂上若无后台,怕是难有长进,儿子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不是有道理,而是大家都知道,蔡京当政后,手段狠辣,朝廷虽有不杀士大夫的惯例,他却直接对人家的子嗣亲族动手,尤其是去年,为了打击政敌吕惠卿,用怀素案牵连其子,严刑逼供,其子被拷打数千次亦未牵连父亲,吕惠卿这才只是被贬官。
在宗泽看来,如今的皇帝和宰相,就像一个筛子,正在努力把忠臣良将驱逐出朝廷,好让他们享乐。
思及此,宗泽叹息道:“先不要急,再等些时候。”
在他看来,这样下去,天下迟早要乱。
大宋毕竟富饶繁华,有些底子,只要陛下别比现在还昏庸,继位的能是位名君,想来还能多撑个百年,而且——他颇有些不敬地寻思,本朝天子历来寿数不长,或许他也就能御宇二十来年呢?
宗颖没能成功,有些失望,他倒不是一定要去从军,只是羡慕种公子一个人在外的自在快乐,想要自由罢了。
……
宗泽的命令不只给了韩七,还给了赵士程一份,因为这乡军除了朝廷那点微薄的俸禄外,还有赵士程给的高额“补贴”,并不是直接给钱,而是以兵甲、常服、还有每天伙食里的二两肥肉做为福利。
赵士程还把在建的盐田划出一百亩,用来做为乡军的经费来源,将来乡军有折损需要抚恤,就在这里出。
宗泽就是因为这些原因,通知了一下他在密州最大的金主。
赵士程看到消息后,不由陷入了深思,他并不想自家的军队有太大的伤亡,所以考虑要不要建立城墙,做为防御的,但思考数息后,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将来新镇肯定会扩建,城墙建了反而浪费。
将来新镇会有多繁华,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而且听说,新镇那里因为初建,治安并不是很好。
这种繁华的海港城市肯定会遇到抢劫,那么,要不要在高处,放几门火炮呢?
他遥想着在港口的高地上,建立个五十门火炮,若有敌人来了,十门一组,轮流齐射,火力覆盖一番后,再派军队出来捡尸体……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呢。
甚至于用燃烧弹覆盖,火海蔓延,跑都跑不掉……
嗯,是该给铁坊的那些的工匠,加些新的研究任务了。
一开始,规矩需要立起来。
赵士程决定再去见一见宗泽。
……
一个时辰后,宗泽又见到了这位赵士程,不由和蔼道:“小公子急着约见,可是对剿匪有何指教?”
“我有一个提意,”赵士程微笑道,“不如在新镇沿途四周,建立几个驿店,不但可以供应商户沿途食宿,还可以做为警戒,知晓沿途危险人物,若有违法之事,也可以令他们管教,不知宗知州以为如何?”
“此计甚好,只是,”宗泽抚摸胡须,沉吟道,“恐怕所费不少啊,老夫尽力而为便是,然,这等驿店,恐怕不能进入州府财赋之中。”
“当然不能,否则岂不是还要接待各种官府人士,”赵士程笑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成立一个‘镖局’,我们雇佣镖局健儿看护商路安全,驻扎在民驿之中,若有不法之事,便及时制止,若无法制止,便及时上报,出动乡军,这钱款,当然是新镇的大户们,按收入分摊。”
宗泽不由得眼前一亮。
以前雇佣镖局,都是运送看护实际的货物,而如今赵公子居然把“安全”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用来保护,这办法全然避开了朝廷的各种忌讳,新镇的大户,必然也愿意为了安全而出点钱。
“此计不错,”宗泽大赞,但又立刻想到其中缺陷,“但这镖局之人,公子恕老夫不能相让了。”
这种“镖局”,说穿了就是新镇治下的打手,如果任他们用自己人的,怕是就会成为鱼肉乡里的恶政,他给了赵士程乡军,当然也要有牵制的力量。
“这是小事,知州安排便是,”赵士程轻飘飘地道,“甚至这新镇附近的各种骗子拐子,帮派什么的,也可以用这个‘镖局’一起扫掉。”
宗泽摸胡子的手微微一顿,那笑意瞬间深了起来:“那就,谢公子指点了。”
正好,自己那儿子成天想着离开老父亲干一番事业,他便让儿子试试,这事吃力却不讨好,若是干不好,正好名正言顺地教训一番,想来老妻也没理拦着。
赵士程也满意道:“知州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
宗泽是目前大宋文臣里少有的能臣,有他在,自己这甩手掌柜,当的真是太快乐了。
十一月中旬,天气冷了起来。
海边的一处小渔村里,天蒙蒙亮,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正准备出门的母亲和父亲:“爹,娘,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母亲安慰道:“我们种海草那地方不能被人瞧见,人越少越少,海生,你在家好好待着,看着妹妹,我们午时就回来。”
那海草长得极快,她春天种的苗,如今已经可以收获了,多赚些钱,今年能多给孩子买块糖。
夫妻两很快收拾好活计,带着刚蒸好的炊饼,乘着微亮的天色出门了,他们带着一件羊毛毯,可以在离开冰冷的海水后保暖,还有那蒸酒,虽然有些贵,却能让他们少许多下海的危险,房子才刚刚修缮好,本可以休息些日子,但他们又想给孩子攒些娶妻的钱。
辛苦算什么呢,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陆海生只能遗憾地看着母亲离开,又回到房中,在炉子边把饼子烤热,拉着五岁的妹妹起床来吃朝食。
妹妹特别听话,最近能吃饱了,她长了不少肉,脸也有几分圆了,海生给妹妹扎了辫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当天完全亮了,他便拉着妹妹坐在门边,把自己在海边捡的小贝壳一个个清洗挑拣,准备等母亲回来了,一起去镇里卖掉,镇里有个铺子在卖贝壳首饰,生意很不错,许多商队都会顺手买一串。
要是他以后也能开个铺子卖贝壳就好了。
妹妹也很认真地坐在身边,拿着一个贝壳擦来擦去。
海生有些想一个人去镇上,前些日子,镇里的韩都头把三十里外的几十个盐匪全抓了,尸体挂在镇上的路边,连父亲和母亲都去看了,都很高兴,父亲还说,没有这些盐匪,今年不用担心村子的安危,韩都头做了件大好事。
他现在一个人跟着村民去镇上,应该也没什么危险吧?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村里新建的一个座宅子,那里有一个三层高的阁楼,听说是准备建一个什么“镖馆”,听村长说,建好了这个阁楼,就不怕盐匪海匪来骚扰他们村子了。
村长还说,如果能进这个镖馆做事,每天都可以吃到麻油和肥肉。
肥肉啊,那是他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呢。
他吞了吞口水,昨天他好奇地过去看过,听那里的人说,以后沿途的镖馆都建起来,就算是年轻的姑娘,也能从一个人从村子走到镇上,不怕被陌生人抢去。
海生将手里的贝壳放下,摸了摸妹妹正在把玩贝壳的手,不禁有些想笑。
这怎么可能呢?
皇帝都做不到这种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