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看起来阵势极大的领域, 除掉这个诅咒的过程简单到不可思议。
它被那两个女孩牢牢地拉住了仇恨,黑手的面积也足够大,只需要小鹿知穗避开岛崎千穗的位置站桩输出, 没过一会儿,领域的屏障就响起了清晰的破裂声。
在特级死亡的瞬间,小鹿知穗飞快上前接住了掉落的金发少女,做好面对一个被破坏殆尽的房间的准备。但当领域消失,她却发现自己正悬在七楼高的半空中。
虽然不如五条悟从容, 小鹿知穗抱着人没反应过来地跌落了几米之后, 还是及时瞬移到了屋内。
如果是普通的咒术师,在耗尽咒力和特级战斗之后,好不容易作为胜者松了口气就要面对从高空坠落的险境, 还真不一定能够幸存下来。
真是狡猾。
不, 应该说, 自我厌恶到恨不得杀死自己的心太强了吗?
但又因为背负了太多而不能轻易选择自我了断,或许每天都在期待着这么一个从高空坠落而彻底离开的梦。
小鹿知穗不能理解。
哪怕她失去了一切记忆,被迫踏进一无所知的咒术界,得知在暗处有无数人对她虎视眈眈。
但只要想起那个在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 沉甸甸的安心感就会从胸腔深处缓缓浮上来。
‘小鹿是个乖孩子。’
‘小鹿做得很棒。’
‘小鹿很聪明。’
她摸了摸中指上的戒指, 小小地勾起一个笑。
而且……他们已经订婚了。
只要有五条老师的肯定, 她就永远不会迷茫。
本来将诅咒祓除之后就可以离开,但小鹿知穗有些担心那两个女生的情况, 申请等人醒来之后再走。五条悟于是给伊地知打了个电话,让人先开车回去。
两人坐在遍布着碎玻璃, 四处漏风的房间里默默等待。
特级冲出屋子的时候连带着把阳台的墙面和玻璃都破坏得十分彻底, 于是等到羽鸟智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就见一个厚厚的信封被怼到了自己的眼前。
“……诶?”
“非常抱歉,我们不小心损伤了公物,这些应该足够应付公寓管理员了。”
现金来自万能的五条老师。
不过小鹿知穗也出过几次任务,攒下了些存款,所以拒绝了全部由他支付的提议,选择一半一半。
羽鸟智世看着墙体支出来的砖块和阳台上那个毫无遮蔽的大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
“谢谢。”
她没有询问造成这样的原因,只是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当发现在她身旁安静沉睡着的金发少女才轻轻松了口气。
“请问,你接下来有去处吗?”小鹿知穗问道,“之前说有可以投奔的亲戚是骗人的吧,这间屋子也住不了人了,要不要跟我们回去?”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们来自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是专门教授如何消灭刚刚那种怪物的地方,在哪里都是能看见诅咒的人,你不再会是异类。”
这件事她已经和五条悟商量过了,羽鸟智世能够看见诅咒,身上还隐隐能感觉到其他特殊的气息,这种体质会无意识地吸引咒灵,所以将人带到高专去系统地学习一下如何控制力量或许能够改变她的现状。
羽鸟智世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亮了一下,又慢慢地重新黯淡了下来。
“谢谢你。”她再次道了声谢。
“但我已经找到了这份力量的归属了,所以抱歉。”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的蓝天,好像下一秒就要恍惚地飞走一般。
小鹿知穗没有继续劝说,在被拒绝了两次之后已经明白了羽鸟智世的意志,哪怕之后她选择的是死亡,那也依旧是她所期望的。
十分理性。
在岛崎千穗也醒来之后,两人就准备离开了。
这间屋子睡不了人,所以她也终于如愿让羽鸟智世住到了自己的房间,但仅仅只有一晚。
“有时候,感觉好像你们才在同一个世界。”
她一边扫着地上的玻璃,一边低着头如此说道。
小鹿知穗帮忙清理着碎石块没有应声。
作为四个人里唯一一个看不到诅咒的人,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岛崎千穗用力地划动着扫帚,和玻璃碴剐蹭着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声响。
“羽鸟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羽鸟阿姨还在的时候,她只是个看起来有点内向的孩子,会哭也会笑,也会和我分享在学校的事情,虽然大部分都不是令人开心的故事。”
小鹿知穗:“人是会随着环境的影响而改变的。”
“那我就要让她变回去!”岛崎千穗抹了下眼角,愤愤地抬起头,“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说不会看场合,没有眼色了,总之我不会任由羽鸟这么颓废下去的。”
“我倒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无动于衷啊!她的同学也是,房东也是,家人也是……明明曾经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在陷入逆境的时候努力把人拉上来不是正确的事情吗?为什么要这么简单地放弃啊!”
同样简单地放弃了拯救羽鸟智世的小鹿知穗闻言,歪了歪头。
“哪怕违背她本身的心愿?”
“好好地活着才是最基本的吧!”岛崎千穗看向墙壁,好像透过砖石凝视着自己的房间里休息的少女。
正因为见过她曾经的样子,所以才更不愿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而且,羽鸟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在相处了这么久之后,从来没有说过讨厌我的人。”
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耸了耸肩,“……不过我这么步步紧逼,她大概很快就也要开始厌恶我了吧。”
辅助监督交给她的那份资料上也包括了这个和羽鸟智世有所关联的人。
岛崎千穗,十八岁,703号房住户,就读于神奈川县立里櫻高中。
四岁父母双亡之后就一直在亲戚中被踢皮球地送来送去,那些家里的孩子们会在学校里对她进行欺凌,每当牵连到她身边的朋友之后她就会拼命还手,然后那家的父母就有理由将人再次送走。
长久以往,再也没有人愿意接近她,而她也依然不会被接纳。
十二岁靠着打工攒下的钱开始独立生活,因为一直在神奈川县内部的街区里不断转学,那些学校里和她就读过的孩子们也同样长大一起升了国中。或真或假的传言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在学校里传播开来,而这次不再是被亲戚家的孩子,而是眼熟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开始的霸凌。
救下轻生跳楼的同学会被曲解成是她亲手推的人,帮忙找回遗失的班费会被诬陷成盗窃者。
打工的店也总是做不长久,因为她总是会揭穿黑心的老板,还会当众痛骂一天约三个女人的渣男。
她好像天生带着一股斗争精神,看见越过自己心中界限的不平之事就一定要出手。
说是有勇无谋也好,说是过于纯粹的感性也好。
“我还挺羡慕你的。”
她抬起头,明明是如大海般蔚蓝的瞳孔中,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火。
小鹿知穗还没来得及重新缠上绷带,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宛如一潭死水般平静的眼睛好像被灼烫到了一般,微微亮起了光。
“他们总说,如果我能够更理性一点,更冷静一点,不要贸然地冲上去带着好意去做会带给别人恶感的事,应该会变得更让人喜欢一点吧。”
“也许那样的话,我也会有普通平静的校园生活,负责的师长,友好的同学……”
也会变得能够喜欢上这样的自己吧。
小鹿知穗和五条悟离开居民楼的时候,正是夕阳落下的时分,赤色的光洒满了眼前的世界,看起来好像是一片暖色,又好像是鲜血般的红。
和岛崎千穗聊了之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她的胸口,让整个人都闷得难受。
她不应该赞同她的,但在心底的最深处,却又好像在和她产生共鸣。
“五条老师。”
小鹿知穗扯住了垂在她身侧的袖口。
“我会不会太冷漠了?”
“小鹿是因为没有带走那个叫羽鸟智世的女孩,放她一个人等死而后悔了吗?”
“并没有后悔。”
“唔……那就是担心这个决定会影响老师对你的看法?”
捏着他袖子的指尖微微紧了紧。
“噗。”
五条悟闷笑着伸手把住腋下将人举起,在空中转悠了两圈之后用要让人窒息的力道将人搂在了怀里。
“呜呜呜呜五条老师,放我下来——”
“没办法,谁让小鹿的问题太过可爱了,快让老师贴贴!!”
等到吸够了一轮,他才将眼冒金星的女孩放了下来。
“放心吧,小鹿永远都是老师值得骄傲的学生哦。”
五条悟掀起绷带的一角,冷淡的冰蓝色都仿佛在夕阳下蒙上了层暖意。他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挪揄一笑。
“不,现在是值得骄傲的未婚妻才对。”
他戳了戳小鹿知穗鼓起的脸颊,意有所指道。
“小鹿现在的样子就很好,你只要作为自己继续努力成长起来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你万能的五条老师!”
小鹿知穗和岛崎千穗,两个相似却又完全相反的个体。
今天亲眼见到之后,五条悟反而放下了心。
岛崎千穗的确是作为咒力中转站的存在,从小鹿身上消失的情绪会在她的身体里变成咒力再传输回来。虽然暂时没有找到这件事的原理是什么,但据他观察,这个过程对双方都是无害的。
而且也是靠着将负面情绪转化为咒力,岛崎千穗才能保持现在这幅生机勃勃的样子,没有和羽鸟智世一样濒临崩溃。
真正冷漠的人是他才对,其他人的事情都无所谓,只要他的学生没事就好。
虽然不想让小鹿知穗永远这么被吸走情绪,但现在还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联系断掉会怎样,所以暂时还是保持这样吧。
啊,还要暗中保护那个叫做千穗的孩子。
五条悟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飞快发出几条信息,抬手撸了把小鹿知穗的头。
“走吧,为了庆祝小鹿祓除特级,去吃草莓全餐喽!”
“老师先把我放下来啊!!”
只要有五条老师在,她就是幸福安稳的。
只要有岛崎千穗在,她就是冷静强大的。
像是有人在名为命运的纸牌上刻印下了设定,而
小鹿知穗无知无觉地坐在男人结实的手臂上,忽然不自觉地转头看向了那座背着光显得愈发阴暗的居民楼。
有一瞬间,她有种荒谬的错觉。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小鹿知穗搂紧了五条悟的脖子,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要吃很多很多的草莓。”
“嗯嗯,就是这样,可以激情对老师撒娇哦~”
“才不是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