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堂之上,诸位大人汇报完工作,钟毓帝看向了身着深绯色朝服站在文官前列的年轻官员。
“寻爱卿,柳三郎侵占良田一事审得如何了?”
此话一出,朝中大大小小所有官员的眼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尤其是武官最前列,一位身着紫色朝服的中年男子的目光很是锐利。
寻厉仿若没有察觉,从容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朝堂中央,拱手作揖:“回皇上,微臣昨日已审完,今日正准备与三司商讨该如何定刑。”
钟毓帝瞥了一眼正怒目瞪着寻厉的盛陵侯,继续问道:“结果如何?爱卿认为该定什么刑?”
寻厉道:“柳三郎侵占良田数万亩,私放高利贷逼死人性命,逼迫良家女为妾。按律,轻则当流放三千里,重则——当判死刑。”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这比昨日流传出来的刑罚还要重一些,全然不给盛陵侯面子啊。柳大学士听到结果有些站不稳,差点晕倒在地。
盛陵侯府屹立数百年不倒,在军中的权势无人可抵,自打众人出生便知这侯府的尊贵。柳三郎是柳大学士的儿子,但也是盛陵侯府的姻亲。
而新帝登基不过四年,他们同样也见识了新帝的铁血手腕。寻厉说出来的话看似是自己的主意,实则是新帝的意思。
这两方相遇,不知最终会鹿死谁手。
众人连忙弯了弯腰,把头低的更深了一些,生怕这一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可年轻的皇帝又怎会任由他们这般躲避。
“刑部尚书如何看?”钟毓帝开始点名了。
王尚书年近六旬,头上已生华发,听到这话,颤巍巍站了出来,道:“老臣并未看到卷宗,不知该如何定夺,故而不敢轻下结论。”
对此钟毓帝不置可否,接着点名:“大理寺卿有何看法?”
“臣与王尚书看法一致,暂时不能轻易定夺。”
“督察院呢?”
“臣与王大人赵大人意见一致。”
钟毓帝仿佛没感受到朝中的剑拔弩张,也不知道众位朝臣故意推诿,听到这样的话,神色很是淡定,道:“既如此,那就按寻——”
这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寻常人哪敢打断皇上的话,也就盛陵侯了。
“皇上,这案子仅由护京司来查,未免偏颇,有失公允。焉知不是护京司栽赃陷害!臣求皇上明察!”
这话一出,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钟毓帝顿了顿,神色未变,丝毫没有因为盛陵侯的打断而发怒。
“盛陵侯说得有道理,那便由护京司主理,三司从旁协助,三日内把这罪责定下来。”
虽然提到了三司,但却是从旁协助的,所以,钟毓帝这话还是要把柳三郎的案子交由寻厉来定夺了。
“皇上!”盛陵侯微微抬高了声量。
钟毓帝脸色变得严肃,沉声道:“嗯?盛陵侯对于这个决定不满?三司会审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是盛陵侯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寻厉不听话,不代表三司都敢这般。这一次,他定要让寻厉栽个大跟头。
他拱手弯腰:“臣不敢,臣没有不满。”
“嗯。”钟毓帝微微点头,随后看向了站在朝堂中央的人,“三司呢?”
“微臣领旨。”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督察院左都御史异口同声道。
这案子棘手得很,判得重了得罪盛陵侯,判得轻了得罪皇上。只要不让他们主审,出了事自有护京司担着,何乐而不为。
“若无要事,那便退朝吧。”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散朝,刑部尚书便凑到了寻厉身侧,道:“寻大人,老夫最近身体抱恙,恐无心处理此事,这件事就全仰仗寻大人了。”
寻厉拱手作揖:“大人客气了,对于量刑这一块下官多有不足,还得请教王尚书。”
“寻大人谦虚了,你连中三元,两榜进士状元出身,熟知律法,无须请教我。”
两人又推拉了几句,王尚书便脚底抹油跑了,那速度,丝毫看不出来身体抱恙。
接着,大理寺卿和督察院左都御史也凑到了寻厉身侧,对他多有恭维。
盛陵侯看着站在众臣中间的寻厉,终于忍无可忍,对其破口大骂:“你小子不过就是一条疯狗,有什么可得意的?胆敢惹到本侯身上,本侯定要你好看!”
对皇上不好撕破脸皮,对付寻厉就简单多了。厌恶寻厉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他这次定要弄死他!
面对盛陵侯的骂声寻厉不发一言,只是看向盛陵侯的眼神异常冷冽。
朝臣们看看百年世家盛陵侯,再看看朝中新贵护京司指挥使,三三两两地散了。
盛陵侯是当众骂得那番话也没避着人,所以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了京城。至此,大家也都知晓了新一轮的新旧之争要开始了。京城中的赌坊在暗地里纷纷下注,这一次究竟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
盛露嫣听说此事时正坐在窗边低头绣花,绣得是一朵桃花。这样的话她在家中不知听过多少遍,此刻听到了心中也并未有什么波澜,可不知怎得,手中的针没拿稳,突然一滑,刺破了手指,食指上瞬间便有血珠子冒了出来。
看着手上鲜红的血珠子,盛露嫣秀眉微蹙,心里也有些慌乱,总感觉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哎呀,姑娘,您手指破了。”孙嬷嬷着急地道,“春桃,快拿药箱来,给姑娘包扎一下。”
“不必了。”盛露嫣把食指放入了口中,血顿时不见了。
孙嬷嬷还是让春桃把药箱拿了过来。
“也不知这次会如何。侯爷也真是的,明明是那柳府的事情,非要从中插手。”孙嬷嬷又开始抱怨盛陵侯了。
盛露嫣这一次却与孙嬷嬷意见相左:“这件事看似是柳府的事情,实则皇上想要削弱的是咱们侯府的势力。”
“啊?”
盛露嫣接着道:“若是父亲这一次退让了,亦或者败下阵来,怕是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麻烦了,咱们府的势力会一步一步被削弱。但若是这一次压了皇上一头,侯府依然可以继续保持超然的地位。所以,父亲这一次一定会插手其中,还会使出浑身解数整那位新贵寻大人。”
孙嬷嬷被盛露嫣说的一愣一愣的,她道:“那这次结果会如何?是侯爷能赢,还是那位寻大人赢?”
盛露嫣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爹若是真的破釜沉舟,结局还真不好说。
风吹过来,盛露嫣看向了窗外,窗外那一棵桃树纷纷扬扬落下来花瓣。
“我也很想知道结果会如何……”盛露嫣喃喃道。
“万一侯爷赢了,那柳三郎岂不是就躲过去了?”一想到柳三郎看他们家姑娘的眼神,以及给柳氏提供药的事儿,孙嬷嬷心头就有气,“可若是侯爷输了,咱们侯府岂不是要落败了?那姑娘您……”
孙嬷嬷很是纠结。
百年侯府,早晚要倒。不是这一次,便是下一次。盛露嫣早就看清楚这一点了。
“嬷嬷放心,虽说皇上下定决心惩治世家,可你看宣平侯府和简翼侯府,不还是好好的吗?所以,即便是皇上惩治了咱们府,咱们依旧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不过地位不如从前罢了。”
虽然寻厉不一定能斗得过她爹,可新帝绝不会允许侵占良田一事轻轻揭过,所以柳三郎注定要成为炮灰了!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乾清宫东暖阁
登基四年,作为一个胸中有丘壑立志要做出来一番大事业的君主,钟毓帝下了朝便来此处理政务。日日如此,从无懈怠。
听着底下小太监的回话,钟毓帝浓眉紧皱。
贵族侵占良田一事,他定是要处理的。若不处理,百姓便会无田可种,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朝纲不稳。何谈长治久安?
柳家便是一个极好的口子。
柳家背靠盛陵侯府,若是这一次处理的柳家,别的世家定会有所收敛,接下来便好处置了。可也因他们背靠盛陵侯府,并不好处理。如今边疆不稳,邻国时常进犯,军中之事多要仰仗盛陵侯府。
寻厉能力卓绝,深得他心,他也是要保住的。
这件事颇为棘手。
钟毓帝思索片刻也无解,他背靠龙椅,闭着眼睛,缓了缓。世家在大历屹立数百年,早已从当初稳固朝堂的中坚力量变成了阻碍国家发展的势力。而世家中最难啃的两块骨头,一块是盛陵侯府,一块是承恩侯府。承恩侯府是皇后娘家,承恩侯又精明圆滑,自打他登基后,从无出头冒进之事,对于家中子弟也多有约束。
盛陵侯府么……盛陵侯狂妄自大,多有逆行之举。若盛陵侯府也如承恩侯府一般便好了……
想着想着,钟毓帝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眼里冒出来一丝精光。
“朕记得盛陵侯府有位适婚的姑娘?”
一旁的内侍道:“盛陵侯府有两位嫡女。一位是侯爷的先夫人郑将军府的嫡女所出,一位是柳大学士的庶女所出。”
钟毓帝点了点头。
他记得这位嫡长女与承恩侯世子差点就定了亲事。当时有传闻两府欲定亲,但父皇突然病倒了,此事便不了了之。再后来,父皇薨逝,他登基上位。
钟毓帝眯了眯眼,道:“拟旨,朕要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