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府衙大狱之前盛露嫣先去了侯府, 找了盛陵侯。
自从上回回门,父女二人就没再见过了,如今已经过了半年左右。可即便是这么久没见, 盛陵侯看着女儿时也没表现出来多少热情和关心。
说到底,盛陵侯对自己的女儿就没有太多的喜欢, 所以才会如此忽视。这会儿他霉运缠身,正想着怎么把这件事情压下去。见着女儿时, 他心中有些好奇女儿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盛露嫣是带着目的来的,所以父女俩寒暄了两句后,她便说出来一个摆在大家面前的事实。
“我母亲的死应与柳氏脱不了干系。”
一听这话,盛陵侯顿时大怒, 皱着眉头训斥:“你别胡说!”
说完, 又道:“是寻厉跟你说的吧?如今你嫁了人,胳膊肘子开始往外面拐了不成?”
这模样像是有些心虚。
盛露嫣瞧着她爹的反应心往下沉了沉。她很想知道,她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而事到如今,她突然就不想装了,也没必要装了。
总之, 她爹若是参与了其中, 她是一定会跟他撕破脸皮的。
“不是寻厉跟我说的, 恰恰相反,是我跟寻厉说的!”
盛陵侯顿时大惊, 像是不认识面前的女儿一般。女儿分明最是维护侯府的利益,上次在北地还帮了侯府。此刻他看着面前的女儿觉得格外陌生。
“原来这些事都是你弄出来的?”
“对。女儿之所以跟着寻厉去北地,就是因为打听到了高婆子在那里。至于那个魏郎中,也是我求着寻厉让他替我寻的。”
盛陵侯大怒:“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你就这么恨侯府, 这么恨你爹我吗?”
盛露嫣扯了扯嘴角, 道:“父亲可真是会给旁人泼脏水。侯府之所以丢脸, 不是因为父亲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吗?柳氏之所以成了妾,也是因为她德行有亏,若不是皇上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怕是她早就死了!”
盛陵侯冷哼一声:“我当真是养了一个狼崽子。”
盛露嫣丝毫没有因为盛陵侯的话而难过,而是平静地道:“我若真是狼崽子,也不至于会被柳氏害了。父亲可还记得几年前女儿跟您说过的事情?女儿早就跟您说过了柳氏想要害死我。可您看到证据后是如何处理的?”
盛陵侯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您处置了柳氏身边的仆人、处置了柳氏身边的嬷嬷,一直都相信柳氏。如今父亲还相信她吗?”
看着女儿的目光,盛陵侯不再像当年那般笃定了,他只道了一句:“她没理由害你。”
“当真没有理由吗?父亲难道不知道柳氏一直想让盛晨曦嫁入承恩侯府吗?难道不知道盛晨曦一直喜欢承恩侯世子吗?若是我死了,柳氏不正好可以把女儿嫁过去。”
盛陵侯沉默了。
盛露嫣看得出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父亲也不像从前那般信任柳氏了。可是,父亲对柳氏的感情依旧不一般。
父亲生在盛陵侯府,自幼便读书习武。熟读兵书,武艺高强,年轻时在战场上也立了不少功。他们盛陵侯府之所以今日依旧屹立不倒不光是一代代的祖辈的功勋,更少不了她爹的功劳。如今的盛陵侯,她的父亲,当年也是战功赫赫,在军中的影响力不一般。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痴心于柳氏那种毒妇,还被她骗了这么多年。
情爱这种东西真的会让人丧失理智吗?
她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一个人的理智怎能被另一个人影响这么深。
“我记得父亲之前认为母亲患了奇怪的病,而我与母亲的病症相同,所以您认为我是遗传了母亲。若女儿是被人下了
毒,那您觉得我母亲又是怎么死的呢?”
盛陵侯的脸色立马变了。
他始终不敢相信柳氏是这么恶毒的人。
“你别胡说!”盛陵侯训斥女儿。
盛露嫣能察觉得出来,对于母亲的死父亲似乎不愿多提,仿佛参与其中。可对于下毒一事,他却仿若毫不知情。
盛露嫣也不想与她爹再说什么了,她道:“不如爹随我去个地方,到时候一切都能明了了。”
她想让她爹亲耳听一听柳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他们父女二人便来到了狱中。
进去之前,盛露嫣道:“爹您要答应女儿不管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您都不能出来阻止。”
盛陵侯听到这个要求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盛露嫣冷着脸道:“若她没说完前您踏出来,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寻厉。”
果然是个狼崽子!
盛陵侯看着女儿这一张冷淡的脸越看越觉得陌生,也……有了些熟悉。当年的郑氏,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张扬肆意,咄咄逼人。
不如柳氏小意温柔。
听着王嬷嬷的话,盛露嫣终于知道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母亲竟然先是被柳氏下毒,然后被她爹和柳氏气死的。怪不得柳氏要杀了红儿,怪不得她爹不愿提起来娘当年死的事情,怪不得李院使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就被他爹罢了官。
这一切都变得明朗了。
盛露嫣看了一眼转角处的阴影,眼神冷如寒潭,放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若那人不是她父亲,她真不知自己这会儿会做出来什么样大逆不道的事。
仅存的几分理智告诉她,她还有话没问完。
既然已经闹大了,这一次她一定要让柳氏彻底完蛋,不能给她留一丁点喘息的机会。
她要让她爹认清楚柳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盛露嫣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过了片刻,她终于缓过来一些,接着问道:“我身上的毒也是她下的吗?”
“是。”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我下毒的,一共下了几次毒?”
“柳姨娘一共给您下了三次毒,除了您知道的那两次,后面还有一次,就是您开始病了的时候。”
“她为何要给我下毒?”
“因为侯爷越来越重视您,还给您定了承恩侯府的亲事,柳姨娘不想让侯爷看重您,她想把二姑娘嫁到承恩侯府去,所以要毒死您。”
“你可有证据?”
“有。”
“她可还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王嬷嬷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了一句:“谋害李姨娘的孩子算不算?”
盛露嫣眯了眯眼,道:“算。”
最重要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王嬷嬷自然没了顾忌,把柳氏做过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
待王嬷嬷交代完,盛露嫣瞧着外面走去,墙角处的盛陵侯已经没了刚刚来时的那般强势和愤怒,此刻他脸色眼神无光,面色沉重。
父女二人从牢中走了出来。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深秋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正如此刻的心。来之前盛露嫣便已经让所有人都回避了,所以此刻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父女二人站在漆黑的夜色中。
“这一定不是真的……”盛陵侯喃喃道了一句。
听到这话,盛露嫣刚刚压下去的愤怒又再次升了上来,而且直冲脑门。
“呵!不是真的?事到如今您竟然还不相信这些事都是柳氏所为!您不相信我便也罢了,连柳氏身边的王嬷嬷的话也不相信吗?”
一开始盛露
嫣还压着声音,可说了几句后,她情绪上来了,声音也越发大了。
“若这些不是真的,那您告诉女儿,到底什么才是真的!是您对柳氏的感情是真的,还是娘被您气死了这件事是真的!”
盛露嫣几乎已经是在怒吼了。
听到这话,盛陵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怪不得每次您都不让人提起母亲去世的事情,怪不得我说起来此事您还要打我,原来您在心虚,您在逃避害死了娘这件事情!我怎么会有您这样道德败坏道貌岸然的父亲!”
说着说着,盛露嫣已经泪流满面。
从五年前看清楚柳氏的真面目后,她就再也没哭过了。面对父亲的忽视她没有哭,面对柳氏的折磨她也没有哭。她压抑了整整五年,知道真相的这一刻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从三岁起她就没了母亲,这些年她一直苦苦追寻母亲去世的真相,可当真相来临时又是这般的鲜血淋漓,让人如剜心割肉般疼痛。
若是平时听到女儿对他这般吼叫,盛陵侯早就发火了,今日他的火却难以在女儿身上发出来。
“不……不是为父,你刚刚也听到了,是柳氏,是她给你母亲下了毒,所以你母亲才会病重才会死的。”
盛陵侯说的的确是事实,若不是柳氏给郑氏下了毒,郑氏的身子不会变得异常虚弱,也不会病得越来越重。即便是当时不被气到,郑氏也会死的。郑氏的死,的确是柳氏一手造成的。
若这件事情换了旁人,盛露嫣尚且还能有理智,知晓罪魁祸首是谁,可最终气死她母亲的人里面包括了她的父亲。此刻,她的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
盛露嫣怒斥盛陵侯:“可跟柳氏苟合把母亲气死的人是父亲你!你若是想纳柳氏为姨娘,正经地跟母亲说,想必母亲也不会反对。可你们二人非得行那龌龊之事,私底下苟合!”
天下哪有女儿这般说自己的父亲的,更何况这人还是个掌握大权的侯爷。
“你住口!”
听到女儿的话,盛陵侯忍无可忍,抬手欲打她。
盛露嫣亦抬起来手握住了盛陵侯的手腕,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怎么,你敢做不敢当,还想打我不成?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我了!”
盛陵侯当真是没料到女儿会有如此举动,也没料到女儿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一阵寒风刮过,吹得人衣袂浮动头发凌乱。
盛露嫣理智回归了几分,突然觉得很累,她不想再与父亲说下去了。
“柳氏害死了我母亲,她是一定要死的。至于父亲你……当年的事儿也有您的一份。”盛露嫣顿了顿,接着道,“您去向皇上请旨上战场带兵杀敌吧,外敌一日不退,您一日不要回来。这样对彼此都好。不然,您时时在京城,女儿想起来当年的事情,便会从心底滋生恨意,恐会对您做出来不利的事情。为了咱们父女俩的前程,为了侯府的百年基业,就只好委屈爹爹您了。”
她当真是恨她爹,可也明白她此时动不了她爹,边关不稳,就连皇上都要用她爹。既然要用,那不如让她爹去前线,还能多少有点作用,也省得他在京城常常干些勾心斗角之事。
盛陵侯冷声道:“你个狼崽子敢安排老子了?”
他已经多年没去过边关打仗了,而如今圣上正在一步步削弱世家的势力,此刻皇上最想削弱的就是他们盛陵侯府的势力,侯府在京城的势力已经岌岌可危。若他此刻离开了京城,等他再回来时肯定要变天了,新帝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他也别想保住如今的地位了。
盛露嫣没有回应盛陵侯这句话,而是缓缓说道:“爹您还不知道吧,柳三郎的事情是女儿查出来后告诉寻厉的,您跟张御史私下见面的事也是我查
出来的,您去给柳三郎擦屁股的事亦是女儿查到的。哦,还有,杜总督那件事也是我干的,我做那件事情并非为了侯府,是我用了计谋让杜总督心甘情愿把粮食拿了出来,甚至贴补了不少。”
盛陵侯怔怔地看向了面前的女儿,从未像此刻觉得女儿如此的陌生。他乖巧听话的女儿何时变成眼前这般模样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仿若一夕之间身边所有的女人都变了。
柔弱懂事的夫人变得心狠手辣,明媚率真的小女儿变得面目狰狞,乖巧听话的长女变得让人看不透。
“我给您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一个月后您还没离开京城,那就别怪女儿不客气了!”
说罢,盛露嫣举步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