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晨曦刚刚手心里拿着针便想着要扎入盛露嫣的脸中, 要毁了她的容。可她设想中的那一幕却并没有出现,而那种疼痛反倒是加之在了自己的脸上。
此刻她觉得脑袋嗡嗡的,眼前的东西都有些看不真切, 抬着手捂了捂自己的脸, 竟然发现手中有血。
“盛露嫣, 你竟然敢打我!”盛晨曦冲着盛露嫣吼道。
盛露嫣看了一眼盛晨曦的右手,又看了一眼孙嬷嬷,孙嬷嬷会意, 让人按着盛晨曦,从她右手中搜出来一根绣花针。
孙嬷嬷一阵后怕。幸而他们家夫人眼疾手快,不然就要被这一根针扎到了。若真的扎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二姑娘怎么这么恶毒, 跟她那死去的贱人娘一个德性!
此刻孙嬷嬷也恨不得上去给盛晨曦一巴掌了。
盛露嫣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腕。
许久没动手了, 还真有些不舒服。
“盛晨曦,你想杀了我啊!”盛露嫣不怒不气,缓缓说出来一个事实。
盛晨曦看着孙嬷嬷手中的针, 抿着唇不敢说话。
“从前的事虽说是你姨娘主导,但你也没少欺负我。看在咱们一个父亲的份儿上我本想饶了你一命的,没想到你却是越发的不规矩了。这次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 若是再有下一次, 我一定不会饶了你。你姨娘就是你的结局!”
盛晨曦是真的怕了,此刻她脸色煞白, 只敢捂着脸偷偷哭, 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盛露嫣看着刚刚躲在盛晨曦身后的偷东西的嬷嬷, 道:“去把管事叫过来。”
不多时, 侯府的总管事过来了。
“福叔, 这个嬷嬷该怎么处置想必你心中有数吧?”
“老奴知道的, 请大姑娘放心。”
说着,就让人捂住了嬷嬷的嘴,把人带了下去。
盛露嫣离开前瞥了一眼一直远远躲着的赵姨娘,恰好赵姨娘也看了过来,二人眼神对视了一下,又分开了。
盛露嫣回自己的小院了。
这侯府四处乱七八糟的,还是自己的小院最舒服了。
孙嬷嬷借口要给盛露嫣找些好茶叶煮茶便出去了。出了门,她把寻府跟来的侍卫叫上,朝着盛晨曦的院子去了。
到了院子里,她就听到了盛晨曦在骂他们夫人,她也没跟盛晨曦客气,让两个侍卫按住她,拿着针狠狠扎了她几下,这才出了口气。二姑娘欺负他们姑娘多年了,她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柳氏恶毒,二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
“啊!你个老东西竟然敢拿针扎我!我要告诉父亲去!”
孙嬷嬷既然敢来就不怕盛晨曦去告状。
“你去告啊,最好跟侯爷说一说这针是哪里来的。”
盛晨曦握紧了拳头,面露凶狠之色。
接着,孙嬷嬷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你有证据吗?谁看见我拿针扎你了,谁又看到你身上有针眼儿了?”
她早年跟着自家姑娘去过宫里,将军府中也有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她们整治人时自由一套法子,保管让人瞧不出来。
出了气后,孙嬷嬷带着两个侍卫离开了。
盛露嫣正坐在秋千上荡着秋千,就听到门口来人了,她以为是孙嬷嬷回来了便没多想。直到那人在她背后停留了许久,她才终于意识到奇怪之处。
她回头一看,来人不是孙嬷嬷而是她的弟弟,盛元丰。
若说侯府中还有谁是让她惦记的,那便是盛元丰了,她这个弟弟与柳氏和盛晨曦完全不是一类人,他是真的单纯又善良。
“三弟。”
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称呼,盛元丰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阿……
阿姐。”
盛元丰的声音有些哽咽。
盛露嫣在心里叹了叹气。这段时日侯府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们之间怕也难以回到从前了。此刻相顾无言,也没了从前的温馨。
盛元丰擦了擦眼泪,道:“如今瞧着阿姐身子康健,心中觉得甚是欣慰。”
盛露嫣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心头酸涩不已。那个小小的少年比她父亲不知强了多少倍,纵然两人隔着杀母之仇,他仍旧关心她的身子。
看着面前越发瘦弱的少年,盛露嫣道:“你也要保重身子,好好读书,争取考取功名。”
只见少年缓缓摇头,道:“母亲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已无颜再读圣贤书了,至于功名,我已打算放弃了。”
盛露嫣大惊。
读书科考是他打小的愿望,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这跟你有何干系,事情又不是你做的,你怎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前途。”
“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是我没有做好规劝之事,才会让她一错再错。”
盛露嫣道:“那时你还未出生,与你无关的。”
盛元丰坚定地说:“我意已决,阿姐不必再劝。”
虽然少年的身板瘦弱,年纪稚嫩,可这句话却充满了坚定,让人知晓他是真的做了决定。
盛露嫣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不已。
“读书不只是为了考取功名的。即便是你不想考取功名了,还是要坚持读书的。爱读书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你也没有错。”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些坚守的东西,若是心中的信仰倒塌了,整个人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未来的岁月还那么长,该如何度过。
况且,他还这般年轻,不该用长辈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把自己囿于囚笼之中。
“答应阿姐,不要放弃读书,好不好?”
盛元丰抿了抿唇,点头应了。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盛元丰看着地上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红枫叶子,瓮声瓮气地道:“刚刚我也在花园里,看到了你与二姐姐之间发生的事。”
终究还是盛元丰开口提及了这件事情。
盛露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垂头看着地面的少年,心情很是复杂。
她不知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是否恨她怨她想要杀了她,亦或者是别的。
“我虽不像二姐姐那般恨阿姐,可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阿姐了。”
“啪嗒”一声细微的声响在地面上响起,红色的枫叶颜色更深了一些。这一声响极轻,怕是只有躲藏在枫叶底下的蚂蚁才能听得到。
随后盛元丰哽咽道:“母亲杀了阿姐的母亲,这是她犯下的罪孽。她数次给阿姐下毒,想要置阿姐于死地,亦是她的错。她杀人灭口,残害无辜,更是不可饶恕。如今她落得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
“可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说到这里,盛元丰终于撑不住了,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
他自幼饱读诗书,慕圣贤之道,规矩礼法在他心中胜过一切。母亲所做的事情破坏了规矩礼法,罄竹难书。
可他也是个人,有感情的,他不想失了母亲。
尊崇心中的道义和破坏了道义的母亲之间让他矛盾不已,难受不已。
因为涉及到了侯府,先生不敢对这样的事情多加置喙。父亲又在此事之中并不清白,也陷入此事之中。至于二姐姐,更是每日哭哭啼啼思念母亲,嘴里骂着长姐,毫无理智可言。
最与他谈得来的是长姐,可母亲害死的人便是长姐的母亲,甚至母亲也要害死长姐。而母亲所犯的错又是长姐找出来的,是长姐把母亲告到了官府。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法承受,无力承受。
盛露嫣抬眸看着南飞的大雁,想到了三岁时失了母亲的自己,那时,她日日哭泣,日日念着母亲。每每睡醒便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醒来便全都好了。可现实便是如噩梦一般,醒来了也不会好。
听着耳边的哭泣声渐渐小了,盛露嫣道:“你长大了,要学会面对现实了,没有人可以帮你的,你须得自己想通这一切。”
盛元丰抽泣了几声,抬起来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嗯,我会好好劝一劝二姐姐的,不让她再重蹈母亲的覆辙。”说完,他看着盛露嫣,道,“阿姐以后也多多保重。”
“好。”
盛元丰走后,盛露嫣没了心情荡秋千,她独自坐在石凳上,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左右,盛陵侯回府了。
盛露嫣收拾了一番,去了书房中。
上次见面时父女俩便撕破了脸皮,前些时候盛陵侯还让管事去寻府教训她不懂事,前几日盛露嫣又把盛陵侯的陈年旧事抖落了出来。
父女不像父女,倒像是仇人一般。
不过,血终究是浓于水的,再次见面,二人面上甚是得体,如往常一般寒暄。
“见过父亲。”
哦,当然了,这只是盛露嫣想的,盛陵侯心中可不是这样想的。毕竟,盛露嫣早就知晓了她爹的真面目,对她爹失望多年,如今不过是摆在了明面上罢了。而对于盛陵侯而言,却是一个乖巧听话了多年的女儿变成了一个狼崽子,甚至回过头来咬了他几口,生生把他的血肉都咬烂了,伤及了骨骼。
顿了片刻,盛陵侯道:“坐吧。”
“不知父亲今日唤我来有何事?”盛露嫣着实想不到她爹找她来做什么,她爹理应恨死她了才对,怎得还想见她这个“不孝”的女儿。
盛陵侯开口道:“如你所愿,为父要去边关打仗了。”
盛露嫣立马道:“恭喜父亲,贺喜父亲!”
盛陵侯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忍了几忍,才没拿起来手边的镇纸砸过去。
“喜从何来?”盛陵侯讽刺地道,“莫不是你觉得为父要死在疆场上了,便开始得意了?”
这个女儿就是个没有家族,不顾血缘的人,她定是巴不得他死了。
盛露嫣道:“父亲何出此言?女儿是真心恭喜父亲的。”
盛陵侯皱了皱眉。
盛露嫣缓缓解释:“父亲难道还没看清楚形势吗?皇上是一定要惩治世家的,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侯府了。一旦边关战事结束,稳定下来,倒霉的就是父亲您了。您犯了那么多的事儿皇上都留中不发不就是等着那一日吗?到了那一日,只要把您犯过的错全都抖落出来,您便会失了人心,离侯府倒下也就不远了。趁着边关战事还未结束,父亲去边关打一仗,若是立下军功,在军中和百姓中的声望也可以再上一层楼。到了那时,您便是犯了天大的错误,皇上也不敢拿您怎么着的,还会敬着您。咱们侯府又可以靠着军功兴盛百年了。怎么样,女儿是不是该恭喜父亲?”
盛陵侯听着女儿的话,越听越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听到最后幡然醒悟,开口斥道:“简直一派胡言!如今边关咱们势弱,眼看着便要输了,你让为父去便是想让我去送死的。赢了自然是好的,但谁能保证能赢?若是输了,皇上第一个惩治的人就是我。这下他也不用找借口了,直接砍了我的头便是。你打得便是这个如意算盘吧?”
说完,他突然想到了杜总督那件事,便道:“你那日也是如这般与杜总督说的吧?你嘴巴倒是利索得很,巧舌如簧,黑的也能让你说成白的。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我的女儿还是皇上派来的奸细!”
“爹爹真是聪明,女儿佩服!”盛露嫣朝着盛陵侯伸出来大拇指。
“呵。”盛陵侯冷笑一声,丝毫没觉得女儿在夸他。
“所以爹爹一定要打胜仗啊,若是败了,您可就完了,咱们侯府也就完了。您也不想咱们侯府数百年的基业毁在您的手里吧?”
毁在他的手里?真是会颠倒黑白。盛陵侯又被气得想吐血了。
“你个小畜生,我看侯府的基业早晚毁在你的手里才是!若不是你,皇上哪里能抓住为父这么多的把柄。”盛陵侯骂道,骂完,他顿了顿,又道,“你真当皇上是好相与的?若是侯府倒了,为父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寻厉那条疯狗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盛露嫣笑着说:“女儿的命就不用父亲操心了,只要您快倒了,女儿就去找皇上投诚,把您做过的错事再多与皇上说几件。皇上见我如此乖巧识趣,定会饶了我的。您放心,盛家的血脉我会延续下去的,不会断在您的手里。我会趁着您还没倒,与寻厉多生几个孩子。我的孩子自然也是他的孩子,他看在我为他生儿育女的份儿上也不会杀了我的。”
孽障,孽障!
盛陵侯在心里反复骂着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