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奈特不相信,但也没办法,他一个人去到角落,背对着乾城蹲下了。
乾城默了会,起身围绕着房间活动腿脚。
班奈特背对乾城后,双手紧握在胸前,他在回味乾城的那句话,暂时不能动手什么意思?是有什么原因还是突然失去力量了?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他突然扭过头去。
乾城活动完腿,正在伸展腰肢。
班奈特阴恻恻看着,眼中冒出点凶光。
乾城打着哈欠,甩动着手腕侧过身体掰脑袋。
就一秒对视时间,班奈特收起蠢蠢欲动,低下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乾城耸耸肩,仿若没有察觉,弯腰去勾自己脚尖。
他们没被关押太久,第二天天一亮就被转移,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三男两女,都是被山盗抓来的。
乾城走在队伍中间位置,班奈特排在他身后,他们一人手中抓一块黑色面包,咬一口牙酸半天。
“馊了吗。”虽然不好吃,但因为饿,乾城还是吃完了。
班奈特看看左右,等押运他们的山盗不注意,将自己那块分了半块给乾城。
乾城接过来,愁眉苦脸看上半天,还是还了回去,“我不要。”
“您不饿吗?”乾城的饭量班奈特是了解的。
“饿。”乾城搓搓脸,要是刚从黑森林中出来那会,再难吃也吃得下去,可是经过火雅城中的美食滋养,他已无法忍受。
“那?”班奈特其实也饿。
“你吃吧。”乾城挥挥手。
让他们走上一段路后,跟山盗交易的买家用车子将他们拉回去,等到了地方,乾城先看光秃秃的矮山,再看山脚下简陋的房屋。
还有包着头巾挑着一筐筐碎石的男人们,大多灰土土脸,瘦的走路都打摆子。
“这是做什么的?”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回答,从空地上唯一一张躺椅上站起个高大男人,对方目光冷厉,手中还拿着条精铁打造的鞭子。
他站到乾城等人身前,面无表情高声喊道:“既然进了这威武矿场,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天!在这里打死一两个人跟打死一两条狗没两样,狗死了还得埋,你们要是死了,往后山脚下一扔就是。”
乾城闭上嘴。
男人瞪大三角眼,挨个扫视过他们,警告道:“别有逃走的心思,就算你本事好能从这里跑出去,可出了这座山,外边就是荒芜地,魔物会把你们吃的骨头都不剩!”
乾城微低着头,看似在害怕,实则一直观察矿场环境。
他发现除了自己,其实还有不少半大的孩子,全都提着篮子在分拣那些男人挑出来的黑色石头。
“除了好好干活,你们没有第二条路,要想吃饱肚子,就给老子拼命干活,听见没有!”挥舞手中鞭子,男人打的地上泥土飞溅。
乾城身边站着的女人直发抖。
看达到恐吓目的,男人没再多说,转身晃悠悠又回到长椅上躺下。
他走后,另一个男人上前来,对着几人道:“我姓林,以后就是负责你们的人,记得喊我林管事,刚刚给你们训话的是我们老大,没事放机灵点,要犯了什么事落到老大手上,到时候想死都难。”
乾城也不吭声,老老实实跟着走。
他们被这姓林的男人带到其中一间屋子里,一走进去乾城就皱眉头。
屋内气味难闻,左右两排大通铺,一边大概能睡五十人,就这么小的一间屋子里塞了一百来号人,味道能够想象。
汗味混杂着某种酸臭味,再往里面走几步,离门远了空气不那么流通,乾城直接被熏出眼泪。
地面是压平的泥土,能够看到新鲜吐上去的痰,床铺下仅有的空余地方,密密麻麻摆满鞋子,屋顶是草草搭建的竹片加茅草,太阳不大却还能有光漏下来,可见夜里遮风挡雨情况。
每个新来的都分配了床位,乾城的位置就挨着班奈特。
出门后,他们还领到了自己的号码牌,乾城的数字是五三三,班奈特五三五,在负责人命令下,他们将号码牌挂到脖子上。
“不要搞丢了,要是丢了,哼哼。”这位威势极大的林管事吹了声口哨,从干活的人群中马上跑出个男人,他一出现,班奈特就倒抽口冷气。
只见对方额头上刻着个鲜红的七,两边脸庞,一边刻着二,另一边刻着五。
伤口虽已经愈合,但痕迹很深,可见当初刻这几个数字时有多狠心。
“这是七二五号,就因为弄丢了号码牌,只能这样记他了!”林管事掂着手中铁棍,语气轻描淡写,“别指望刻这字的时候给你们用什么药,找根细铁丝烧红了,很轻易就能写上去。”
他说话的时候,七二五号躬着背,整个人呈九十度角。
林管事挥了挥手,得到旁人提醒,对方立马跑回去干活。
“以后这数字就是你们的名字,在矿场,除了数字外不许以其他代号互相称呼,发现一次,当天就没有饭吃!”右手垂下,林管事拖着那根铁棍,派头十足道:“连续发现三次,我就当是你不服我,到时候我会割下你们那不听话的舌头,拿来泡酒喝。”
给他们讲完规矩,林管事也走了,下面干活的人给他们分派了工具。
乾城拿到个篮子,被打发去空地上分拣矿石。
班奈特则和另外几个男人一组,分到了铁锥和铁镐,还有人拿到铁砧和铁斧,在老手们带领下爬进方形竖井去开采。
乾城捡了块矿石,发现比普通石头重很多,黑色矿石表面布满片麻状构造,他拿在手心掂了掂。
一边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男孩马上警告道:“别玩。”
乾城看向他,默默分拣起来,等看守的人不注意这边,凑过去轻声道:“这是什么石头?”
“土锭铁。”
“干什么用的?”他好奇。
男孩沉默了会,抬头观察过看守,低声道:“我们筛选后就放进炼炉里面加焦炭混合,最后治炼成铁。”
“哦,”乾城点头,明白了,“铁矿石啊。”
“嗯。”低低应声,男孩手上动作一点没慢。
乾城舔过干涸嘴角,又凑过去点,打听道:“你还这么小,怎么会在这里?”
男孩没说话。
乾城看了眼他胸口数字,“你不叫八七六吧,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男孩顿了下,手上动作更快了点。
乾城不死心,再次低声询问道:“这里有多少人啊?你也是被山盗们抓走卖来的?”
现在能够看到的只有露天开采的一帮人,但地下还有矿井,刚刚班奈特就跟人进去了。
小孩再不吭声,借着捡石头的动作,站起来换了个位置。
乾城愣了下,猜想对方大概是怕被自己连累,只好先作罢。
他们一直干,从天亮干到天黑,中途连口水都没有喝,等到看不清了,矿场周围点上了火把。
就在火把光下,所有人还在继续干活。
乾城一直在舔自己的嘴唇,几次想要撂挑子,上辈子再辛苦也就是电脑桌前,这可倒好,一直弯腰分拣矿石,不说指头磨破皮,就说老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刚站起来那下还有点头晕,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乾城他们这帮半大孩子,每个人每天得分拣出三铁皮车。
乾城是第一天来,任务量减半,从明天开始就要和其他人一样了。
等到矿场周围连虫声都弱下去了,先前下矿的那批人终于爬了上来,有人敲响锣,所有人停下手头动作,收拾好个人工具后疯一般往角落跑。
乾城也跟着跑,他都快饿死了,离着老远就看到几个大铁桶被抬上来,所有人排队等候派发食物。
周围有矿场的看守们手握鞭子,哪个不老实又或者看哪个不顺眼,直接就是一鞭子,被他们抽的人最多叫上两声,没人敢反抗,很快又回到队伍里重新排队。
乾城这一队都是孩子,他在里面半大不小,还有几个小的跌跌撞撞,身上都是伤口。
矿石边沿有的很锋利,不小心割伤太正常。
眼看着漫长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动,乾城心跳加快,实在是饿的难受了,好不容易拿到手食物,他跟着先领到的那帮人找了个位置,就蹲在地上吃。
一个灰色馒头外加一碗汤,这就是他们的晚饭。
汤里漂着两片菜叶,味道有些咸,馒头表面粗糙的简直能刮痧。
乾城蹲在一帮孩子中间,眼尖的发现跟自己说过话的那个,一点点挪动着,他又凑到对方身边。
“嗨。”他先打招呼。
吃饭的这段时间,看守们要宽松些,那孩子看看他,低头喝汤。
乾城啃了口馒头,扭头跟他说话,“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口感太他妈差了,嚼半天嘴里还拉丝。
乾城说着话,突然将碗放下,真从牙缝间拉出根细茎来。
“葛支藤剥掉皮,打碎了混合点点面粉。”看乾城傻住了,对方开口。
乾城匪夷所思,相当愤怒,“所以我们辛苦一整天晚上就吃草?”
“葛支藤做的馒头很饱腹,一小块,一晚上都不会饿。”孩子轻声道:“就是拉”他停顿了下,省略过两个字,“的时候会比较困难。”
乾城马上悟了,他在黑森林中饿的难受时吃过一种果实,那之后恨不能用刀子刮开自己屁、眼。
“岂有此理!”买卖人口不说,还不给人吃饱。
“你吃快点。”小孩又提醒,他已经将碗筷收起。
陆陆续续的有人吃饱后站起,乾城听到哨声,那帮凶狼般的看守们扑过来,将还捧着碗筷的人踹翻在地。
“怎么回事?”乾城还没吃完面包,藏到怀中跟上去。
“要休息了,每天吃饭都有固定时间的。”
乾城有样学样,跟着将碗放到一个大盆里,有女人在边上收拾清理。
乾城混在队伍中,跟着人群走到个铁桶旁。
铁桶很大,泡两个人不成问题,所有人排队上前用桶里的水清理卫生。
有的人捧水洗脸顺带擦头发,还有人赤、裸上半身,双手浸湿后随意抹两把胸膛。
每个人最多在桶边停留半分钟,这景象让乾城想到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围绕着一个小小水塘排队喝水的非洲角马群。
等到他上前,桶里的水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身边男人们却像看不到,照旧在脏水里洗手洗脸。
乾城没站两秒,身后一直有人推搡,他干脆转身绕出去。就那水,洗不洗的没两样。
他追上先前那小孩,轻声喊他,“八七六!”
小孩停下脚步。
乾城微笑着凑上去,边打量周围边道:“人挺多哈。”
白天看不到这么多人,晚上了倒是从各处冒出来。
“白天人都在矿下。”小孩低声,“你快回房间吧,再过几分钟,谁还停留在外面会被打断腿的。”
拥挤人群分为几股,朝各自晚上的住所走去。
乾城“嗯”了声,竖起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
小孩看着他,稚嫩脸庞有成年人的沧桑。
乾城好奇,“你比我来得早,为什么编号在我后面?”
小孩抿起唇,看着乾城的目光有些悲伤,“因为你不是第一个五三三,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乾城愣在原地,小孩已经汇入人流,他们住的房子不在一个方向。
乾城沉默着满腹心思,等他回到住的地方,班奈特已经上床了。
乾城也脱了鞋子,脸色有些难看,一大帮男人回来后脱鞋上厕所,屋内臭味堪比毒气。
乾城坐在自己位置上,大通铺,分给他的只有一小块地方,翻身都够呛。
他另一边睡着个大汉,这会早就鼾声震天了。
乾城看看班奈特,男人壮硕身体缩躺着,双臂抱胸一直在不自觉抖动。
他挑了挑眉,好心询问,“你怎么了?”
还没到熄灯时间,睡前有几分钟留给大家上厕所,厕所就在房间里,前后两头放着的木桶。
只要入了夜,所有人都不允许离开屋子。
“我今天一天,”班奈特虚弱道:“都拿着铁镐在围岩壁上生凿,下矿井的时候还要走过很长一条巷道,里头的积水到我膝盖深,干活的时候裤子也没干过。”
至于手抖,纯粹是肌肉过劳后的本能反应。
乾城躺下来,腰上盖着薄薄一条被子,说是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整条发硬,他不敢用力按,怕给按碎了。
“您还好吗?”班奈特听他不说话,平躺着扭过头。
乾城打着哈欠回了声,“还行。”
班奈特不知道他怎么打算的,悲凉道:“这种生活,小人坚持不了几天,今天在井下听其他人说,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累死病死又或者被打死。”
“和火雅城中不像一个世界。”乾城低声,外头的看守们吆喝着到熄灯时间了,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皮文王国很乱吗?”
“每个王国的情况不一样,”班奈特侧过身去,面对着乾城,“小人也不清楚。”
乾城不再说话了。
班奈特还侧身看着他,黑暗中突然冒出句,“您讨厌我吗?”
“”
班奈特喃喃着不放弃,自言自语般说道:“您讨厌我的吧。”
其实感觉很明显,班奈特平躺回去,只是他刚才侧身,边上的男人就占了一点他的位置,他用背部将人推回去,霸着自己小到可怜的空间。
至于乾城那边他是不敢挤的,尽量远离着。
他本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可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突然传来句话。
乾城轻飘飘道,“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