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
立夏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他最终没有说话,只是垂目向下看着,被褥白的刺目。
是‘港口员工’公寓的标配,他想起来贴在门上的员工公寓使用守则。
一周清洗一次被套、床单等用品,公寓有专用洗衣间,清洗一次需要500日元……立夏开始走神。
那双蓝眼睛有些空茫,只注视着眼前,仿佛永恒16岁的那个下午。
魔神的身形一重又一重,一层又一层,叠合在那双色调过于清透的眼睛里,阳光明如希望那般透过玻璃而来。
以至于那双眼瞳显得波澜层叠,晦涩难猜。
这里只有‘两个人’,仅有两个人类,其余全部都是非人。
祂们是‘幻想种’,是传说,是早应该死在神代的存在。但却因为所谓的憎恨和执着而存在于此,乃至于将自己从‘人理修正式’重新定义,归为‘烧却’。
人理烧却式[盖提亚]
否认人类,憎恨人类的不完全性,连呼吸都在排斥着人类。
祂,祂们并非人类。
因而,现在存在于这里的,只有两个人。
魔神以另一种方式,彰显着祂们的存在感。
森鸥外离开倚靠的墙壁,向那在床上坐起的少年人走去。
――他身后的墙壁裂开角质感的缝隙,纯红黑纹的眼瞳展开。
“是时候也该交流一下真实的想法了。”森医生说,“虽然在这之前,我们已经达成了一定的共识。”
“……”立夏。
就是说,有点头疼。
“不放心环境吗?”森鸥外误会了对方的沉默,“安心,这里没有窃听器。”
“特意将你安排在这一间宿舍是件不太轻松的事。”
他的神色却游刃有余,并没有‘不太轻松’的意思。
‘虚伪。’盖提亚。
魔神开始嘲笑这个半只脚踏入中年的男人。
祂们毫不留情的揭穿这位十分有野心的医生,这间卧室没有任何特殊安排,只是属于‘藤丸立夏’的个人空间。
森鸥外身后所向的那面墙壁上,逐渐延伸开奇异的影子,烈马在其上嘶鸣。
高扬起带刺的足蹄,火焰在甩尾时烈烈燃烧,投下一簇簇真实而扭曲的团影。
……而细看之下,那似乎是‘火焰’,又似乎魔神的触须。
少年人向那面墙壁抬目――角度恰好,似乎是在看向与他说着什么的森鸥外。
只是焦距的视线,却并不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而是更加向后的位置。立夏看到那里,魔神纷乱吊诡的层影,将他覆盖,扭曲……融为一体。
他流下冷汗,猛然偏头。
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再之后是放松下的大口呼吸,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啊呀。”对另一纬度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察的男人,眯着眼睛笑笑,“是后续反应吗?”
“……”
“后续反应?”似乎过了很久,直到立夏平静。
“异能力透支。”
森鸥外的眼神有那么点高深莫测的意味。
立夏有点无奈,他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但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异能力透支’。
否则后续会变得极其复杂,情况只会对他不利。
‘庸医。’萨米基纳。
祂们立刻开始嘲笑,墙壁上的影子似乎开始凝实,窗外的云层恰好被风挪动,遮盖住太阳光,云上变得阴翳。
魔神向屋子里第二个人类,缓缓探出足触。
――予以杀意。
“立夏君……立夏君?”
森鸥外看到那个突然愣住的少年,猛然带点神经质的起身,他掀开被子侧身。
没有穿鞋,脚尖赤/裸点地。
那个瞬间,在这里,这个时空之间,似乎打碎了什么。
他足尖下阴影细长,似乎被拉长向另一端的墙壁、窗外。
太阳在云后流泄出光。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立夏感受着脑海中那些从翻涌、鼓动而逐渐平息的呓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您是个有野心的人,森医生。”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少年停顿了一下,“但我并不关心,无论你要的是什么。”
“你不厌倦当下?”男人看起来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感激到哭泣。”他说。
少年的眼神漂亮而冷淡,似乎还带着圣职者才有的独特气质,以至于会令人不禁想要相信他说的一切。
尽管森鸥外已经断定了那句话的虚假,却仍不禁感叹。这的确是个天生善于人心的孩子。
“那么‘羊’的问题,也有其他原因?”森鸥外又问,他语气平淡如叙述,“我想,并没有‘饶恕’的理由。”
“你知道了。”立夏的回应里没有意外。
不出所料,应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这一件事。只不过有的人会思考,有的人不在意,而有的人又觉得他别有深意。
显然,森鸥外是最后一种。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看起来诚恳。
少年没有急于回答。
他翘起单只脚搭在临侧的膝盖上,将下巴搭上自己的手背。
――“因为我是个傲慢的人。”
立夏的一只脚仍踏在地上,但触觉却不再是冷硬的地砖,而是一种奇怪诡异的柔软触感。
他忍着想要立刻拔腿远离的欲望,令自己始终与之接触。
迎着森医生略带诧异的眼神,少年无疑在笑着,他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论调。
“恶劣、卑鄙,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立夏说,“因为这不对,所以我不会这么去做。”
他垂目,似乎脚踩万界,人类恶在其下匍匐。
祂们向上延伸着什么,用尽一切去触碰,却又只是在他的影子里不甘的翻涌。
那双眼睛里的目光是那样的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不针对于对方是谁,也不在意所付出的‘善’是否会迎来恶意,他都只是在笑着,说出他那漂亮的‘傲慢论’。
纵使对方恶贯满盈,那也只是他们自己的问题,错的是心思卑劣,是行事肮脏。
因为这不对,所以不会去做,即使那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针对于他。
“所以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立夏’阿斯蒙蒂斯。
‘立夏’布锐斯。
‘立夏’西迪。
……
他清澈辉煌的,将‘良善’引以为‘傲慢’,却只当做是稀松平常的事。
不在意恶念,不在意虚伪,不在意利用,也不在意诅咒。魔神将他缠绕。
只是也有些时候――稍微会对现下的情况感到无奈。
森鸥外笑了。
他留意到立夏的言外之意,其他的人无论行为还是想法都与他无关……因此,也将包括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变迁。
森医生一副他又懂了的样子,语气里带着满意的了然:
“立夏君,我们果然是一样的。”
“……他绝对是误会了什么。”少年看着那个男人带着点欢快意味的背影,他一边走远,一边时不时回头又一次向立夏挥手道别。
对方似乎单方面达成了什么奇怪的共识。
‘傻子……!’巴巴托斯。
‘你是在说自己吗?’巴尔。
立夏看着那只奶油草莓色的长条把自己扁成饼,可可怜怜的流成一滩。
人类的孩子没忍住,他向奶油色的魔神抬手,并且摸了摸祂干燥柔软的顶部。
‘……哼。’盖提亚。
‘愚蠢的救世主,只有你才会将这种东西当成猫对待。’
空气似乎变得温暖起来,像是魔神的掌心那般干燥。
森鸥外离开后,立夏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
他摸出手机,并且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黑衣组织那边的留言,他意识到休息的时间马上就又将结束。
立夏因不想‘工作’而纠结了几分钟,最终还是点进相应页面。
――发送人赫然是[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