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历,永昌一十六年,年末。
夏京长宁天降流火,有天外妖邪降世。
北凉王洛离自北境起兵,势如破竹,后一人持剑雪夜入京城,合四方宗师之力,于金銮殿前挽天倾,将妖邪彻底击杀,还了这乾坤郎朗太平。
而此役中,前任夏皇深感自身之愧,遂持刀自裁于皇座之上,为帝二十三载,崩。
次日,大日初生。
略带温热的气息,驱散了前夜的天寒地冻,让那满地的皑皑冰雪,都随之渐渐消融。
短短一夜,有皇帝遭劫陨落,有满城生灵险些命丧于此,更有那上三品的大能还未彻底现世,便化为了虚无,连名讳都停留在了过去的青史之中...
谁能想到,这筹谋了十数年的布局,棋局之中波诡云谲,各方人物操持棋盘,自诩棋手,到头来却统统都沦为了棋子...
反倒是那最不起眼的,一直未曾引人注意的北境青年,却是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了站在最后的人。
不得不说,真是叫人良多感慨。
清风拂面而过,将那皇宫中埋葬的鲜血与不甘尽数吹散。
前尘旧怨,家国往事,统统化作了过往云烟。
往后翻去,又是一道新的篇章。
翌日。
从沉眠之中醒来,洛离抬头,看见了那窗外阳光大盛,照在留有水渍,还未彻底消融的冰雪上面。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熏香,还有一位白袍女子坐于此地,正闭眸静心养神。
“你醒了?”
微微怔神打量了周遭片刻,那女子眉眼睫毛轻颤,感受到了异动之后,遂睁开眼睛,看向了眼前从床榻直起的洛离,语气温和的开口道。
“醒了,姜前辈还在吗?”
“我现在头尚还有些发蒙,昨天强行支撑到了最后,那澎湃的人皇气,以我现在的修为强行驾驭,终归还是有些太过勉强。”
“索性看我今日安然无恙,事情应该都已经了结了吧?”
看着面前柳眉修长,双目湛湛有神的李青衣,洛离揉了揉眉心,神海丹田内本来如江河般的真气,只余下细细的一丝,几近干涸。
昨日在昏迷之前,他是真的拼尽一切了。
毫不夸张的说,十几年来,洛离从没有遇到过这般艰难的对局。
哪怕是立身千军万马间征战,沙场几经生死,都没有面对一尊真正的天象要来的恐惧。
洛鸿道身上的那股如同天威般的压力,直到现在洛离还是心有余悸。
戍守边境十年,尽管并未在这途中来过夏京长宁,但无论如何诉说,这里都是他曾拼命守过的地方。
起码,在洛离看来,他不能让自己曾经为之奋斗过的东西,彻底化为乌有。
当时只是想着,事情不能像是这样进展下去,更不能是以整个皇城上百万生灵为献祭,去成了他大夏老祖宗的一人之道。
却不想怀揣着的这股神念,竟还真与自己的武道相合,成就出了属于他自身的武道异象。
集两道武道异象于一身,再加上那大夏立国八百年的昌隆气运,洛离这才做到了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人能做到的壮举!
以一介先天宗师之身,强行逆伐天象大能,甚至战而胜之!
这种事情要是道出去,怕是整个天下都得为之震动,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吧。
“自然是了结了,而且在这场动乱中,其实师叔并没有出多大的力。”
“你以一己之力,将洛鸿道亲自送葬,平定了这场动乱,就算是没有师叔出面,恐怕也不过就是多出几分波折而已。”
说到这里,李青衣眸子中带着复杂。
明明最开始见到的时候,洛离才不过是一介后天而已。
为何不过数月过去,便已有了此等成就?
想起最开始印象里那略带紧张的青年,这女子摇了摇头,随性一笑。
她心乱了。
冬日里,这偏僻的寝殿窗外,枯枝被风吹的微微晃动,发出了阵阵沙沙声响。
看着眼前的女子突兀绽放笑颜,听着她口中诉说而出的话语,洛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彻底放了下来。
“那便好。”
“那便好啊...”
睡了许久,洛离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显化出了诸般画面,有北境誓师起兵,平定三境狼烟。
也有夏皇心灰意冷,喋血大殿。
更有那洛鸿道意气风发,视诸般生灵于无物,最终陨命于雪地漫漫之间,一朝大梦成空...
种种画面一晃眼过,直到洛离意识模糊,脱力跌倒在一双温热的臂膀间时,方才戛然而止。
想起那双臂膀,以及那阵阵好闻的幽香,洛离抬眼目视李青衣,眸中蕴含的情绪不觉有些悄然变化。
十年以来,仰慕洛离的女子不少。
但能让他留有印象的,却是寥寥无几。
至于能叫他上升到男女之情的...
洛离闭眸,想起来虞淮竹的影子。
他对于虞淮竹,其实心中更多的只是感激,以及将其当做至交知己。
再加上这么多年未曾谋面,洛离之所以面对虞淮竹时会显得不自然,更多还是因为久别重逢下的失态罢了。
因此虞淮竹现在留给洛离更多的印象,依旧还是当年那个一身绿裙的小女孩。
固有印象还没有在洛离脑海彻底消除,他自然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情念来。
可李青衣不一样。
坦言来讲,第一次在北蛮大营时,洛离见到这个一袭白衣道袍,宛如从天而落,不染丝毫尘埃的持剑女子时,就已是生出了悸动。
这种性情孤傲一如天山瑶池,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冷,是普通人决计无法拥有的。
再加上之后的种种交集,其实说到底,太乙和她都不欠洛离分毫,但是洛离,却实欠这二者良多。
这般想着,青年不觉间便抬起了手,握住了一侧李青衣的手腕。
纤手皓肤如玉,触感有些润滑。
等到回过神来后,气氛当时就有些暧昧起来。
女子本来望向窗外白雪的目光,在感受到手腕处的异动后,瞬间便转了回来。
她先是看了看自己右手,随后又直直的盯着洛离看了一眼。
这一眼望去,李青衣的脖颈处不禁微微发红,喉咙轻轻滚动,不过最后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有些沉默。
而洛离此时心中也是有些懊恼。
一朝烦心事尽皆放下,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浮上心头,倒是让他将压抑许久的性子给释放了出来,一个疏忽之下,显得有了几分唐突。
不过到底是北凉王,平日里面子功夫做得足,青年见到李青衣不知所措,倒也没有显得慌张,只是轻轻咳了一声,道:
“昨晚上多亏姑娘了,若不是你搀扶那一把,恐怕本王可能直接就倒在那漫天雪地之中了。”
洛离送洛鸿道归天后,所留有的最后印象,就是李青衣的侧颜。
当时在所有人都没觉察时,是她率先反应过来,将洛离给搀扶而起,不至于直接晕倒在地。
关于这点,洛离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言罢,青年悄然松开手掌,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站在了李青衣的身前,对着她含笑点了下头,以表谢意。
至于之前的唐突之事,却是只字不提。
看到洛离高了自己一头的身躯站在面前,李青衣一双琉璃眸子中露出了几分局促。
想起那昨夜手执天子剑,气势滔天敢叫天象老祖赴死的无双人杰,再看看眼前这面上带着淡笑,宛若温润君子的青年,她很难将二者相互连接在一起。
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情,却能尽数展现在一人身上,这确实会让人心中升起不真实感。
但余下更多的,则是由衷的佩服。
“些许小事,无须在意。”
“你既然醒了,那此时大夏需要你出面处理的事情,可不算少。”
“且快去吧,别继续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女子耳根泛红,面色像是若无其事般,有些不自然的开口。
二人好似是有默契般,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提起刚才之事。
收回手臂,洛离看着眼前静若寒梅,平素里言语便不多的道袍女子,眸中闪过一丝情绪,张开口刚想要说些什么,但一联想到眼下局势,又将即将倾吐而出的话语给咽了下去。
还不到时候。
经过昨夜一场乱战,整个皇宫百废待兴,而且眼下夏皇已陨,整个皇城正是群龙无首之时。
北境五十万大军还在整装待命,眼下皇城中未曾离弃的百官还等着他这位北凉王出面,以及那下方惶惶不可终日的众多平民百姓...
神魔之事余波未消,大局虽稳然而未定也,现在还不是表露心迹之时。
更何况,洛离自己也需要冷静一下,细细思考一下自己内心,到底是作何想法。
情之一事,须得慎重,非是两情相悦,或是自己内心已确实定下所属,他不会轻易与李青衣坦言。
“还是再过一段时日吧...”
“先将眼下局面处理清楚再说。”
这样想着,洛离慢慢颔首,对着李青衣又低语了几句,这才向着大殿门槛行去。
而在他的后方,女子一头黑发如瀑,被木簪束着垂于肩部,与那外界冰雪未消互相映衬。
明艳的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