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听了燕子三人好一番称赞这云峰山上的月季花,黄休一路走来,不觉竟格外留意,不似先前那般的走马观花了。
只见偌大的山野上,三五成簇的或红,或粉,或蓝……的花朵迎风摇曳,每丛花的形状也略有不同,虽不似燕子所说又像马蹄角,又像琉璃瓶儿那般引人入胜,不过细细瞧来,有的小巧淡雅,有的蓬硕娇艳,却也都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其时,已过了正午,日头西斜,黄休一口气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回头望去,不大的山坡,真走将下来,却也气喘吁吁。他见左首的山坡上,几大丛月季花开的正艳,花下芳草萋萋,像是一条碧绿的丝绸细软。
黄休行至跟前,在花间的草地上就地一躺,花叶遮阴,花香扑鼻,不觉间悠悠然的放松了筋骨,鼻子嗅着醉人的香气,情不自禁的吟起了李太白的那首《山中与幽人对酌》: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黄休念着念着便合上了双眼,不久就沉沉的睡去。
睡梦中一会儿梦见与他人在花间喝酒;一会儿又梦见陈家姑娘所讲的月季仙子,既是仙子,自是美若天仙,梦境中的他竟与那仙子邂逅了……
不料,一阵阵的料峭春风吹来,黄休双手裹紧衣衫,蜷缩起身子来。即便如此,也依旧不能御寒,睡梦中他本能的向阻挡寒风的月季花靠了靠。
突然之间,黄休“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只见他坐起身来,双手揉着后脑勺。原来他身子在翻滚中,不经意间被月季花的刺儿给刺到了。
黄休略一定神,只见月至中天,天上繁星闪亮,星罗棋布。四下里,更是万籁俱寂,偶尔间,远处的猫头鹰发出“咕咕”的叫声,隔了一会儿却又归于寂静。显然,在偌大的旷野中,黄休是孤身一人了。
这时他已无睡意,想到自己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一辈子锦衣玉食,可这一月来,能有口粗饼果腹,有口山泉水解渴,已是不易。每每行于道途,临得晚了,遇不见农舍野庙,就只能在荒山野岭中以天为被,地为席的过宿,若在以前,这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
在这漫漫长夜里,黄休思绪万千,想这想那,但觉今晚的夜色真长,谁知好不容易挨到破晓,他却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再一觉醒来,已是太阳升起,天地间又是暖气洋洋,黄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站起身来,便闻见身旁的花香,精神为之一振。
黄休拍了拍身上衣衫,尘土簌簌而落,他沿着山坡向前走去。过了山坡下得谷来,只见一条河流沿着谷底,淙淙有声的向着山下淌去。
黄休顺着前人踩成的羊肠小道走来,山谷左环右绕,谷中河流也因其地势而蜿蜒流转。伴着淙淙的流水声,谷中的鸟鸣声,又走了一顿饭时辰,这时路上已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他们沿途赏着景色,时而又停下来歇息,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好一番的惬意快活!
越走,游人越多,突然之间听到“轰隆隆”的瀑布声,待向前转过一个山坳口,只见哗啦啦的流水从十几丈高的山崖下飞泻而下,像是一条银带子。
瀑布下聚了好一些的人,他们抬头仰望,对这巧夺天工的地势瀑布更是赞不绝口。在轰隆隆的瀑布声中,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站住,给我站住!大伙儿帮……帮忙给拦上一拦,别教这个小贼给跑了。”
话音未落,黄休只见一个十三四岁,身着道袍,发髻上扎着南华巾的小道童笑嘻嘻的从人群间穿梭而过,他边跑着口中还不住的叫嚷道:“臭道士,有本事追上小爷我呀,追上小爷,小爷就将吃你的那三瓜两枣再拉出来还你。”说着扭回头去,还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跟着又听见:“嘿,你个小兔崽子,待会儿落了道爷手里,非给你抽筋扒皮了不可,你……你给我站住。”只见那小道童后面一个手提长剑的青年道士,吹胡子瞪眼的边喊边追。
路人见这道士手里舞着长剑,都不约而同的让出条道儿来,如此一来,他便行的快了许多。
只听“哎呦”一声,那小道童回头之际没瞧见路旁的一株歪脖子槐树,竟一头撞了上去,跟着向后跌到,他还未起身,便揉着额头左上角红肿处,大声哼唧着道:“我的妈呀,这是哪来的一棵不长眼的树,好疼……”
那青年道士追到跟前,气喘吁吁的笑道:“你……你这小兔崽子,得报应了罢?你道观里的东西就这么好咽下肚子?”这青年道士大喘了一口气,又道:“哼,今儿道爷我不让你连本带利的吐出来,倒教旁人小觑了咱们这吕祖殿了。”说着提剑朝那小道童一指,手腕一抖,剑吟不绝。
那小道童未及起身,便扪虱而谈的道:“吃进肚子里,又如何再从嘴里吐出来,除非……除非我给你拉出来罢。”说着就要解开腰带,褪下裤子。
那青年道士气急的叫道:“谁……谁让你拉……拉出来,快……快给道爷提起你那裤子,如此伤风败俗,究竟是从哪儿冒出一个没教养的野孩子?”说着扭过头去,竟是怕这道童当真就地拉屎。
谁知那小道童趁着那青年道士扭头之际,突然揉身而上,窜至其腋下,双臂直推其身子。那青年道士万料不到这道童竟敢出其不意的突施冷手,只觉这道童手臂力道极重,一推之下,更是迭迭后退,他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跌落到河里。
小道童弯腰大笑着指着落水的青年道士道:“臭道士,你这茅坑里石头般的人儿,也想闻闻小爷我屁股?我瞧你还是多做些法事,积些阴德再来罢。”说罢,更是引得周围游客哄然大笑。
那青年道士瞬间变成了落汤鸡,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教一个小孩儿玩弄于股掌之间,恼羞成怒的道:“你……你这小兔崽子暗算我,你……你有种给我站着别动,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道童得意的笑道:“臭道士,小爷我爱去哪就去哪,何必要在这儿站着不动?所谓兵不厌诈,你这么大个人,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话未及说完,只听那落水的青年道士朝岸边喊道:“玄……玄真师叔,恩慧、恩空师兄,还……还有几位师弟,快……快捉住这小兔崽子,这小兔崽子适才在观里撒泼捣乱,闹得好不成样子。”
黄休顺着落水道士的手指指向瞧去,只见七八个道士装扮的人正从山上下来。当先是个红光满面的中年道士,他手提长剑,半尺见长黑白相间的胡子生于颏下,一打眼便觉英气逼人。
下山来的一众道士不由分说先将那小道童围在垓中,适才落水的道士就着一身湿衣,从河谷里爬了上来,一手捋着鬓边凌乱的发髻,一手指着那小道童和那红面道士说道:“玄真师叔,这小兔崽子……”
话刚出口,就被这叫玄真的道士打断:“恩净,休出口妄言。”原来先前落水的道士唤作恩净,而这红光满面的中年道士便是他的师叔,名叫玄真。
恩净道:“是……师叔,这小孩儿不知从哪捣鼓出一身道童衣衫,竟让他浑水摸了鱼,混到咱吕祖殿里,把庙里的贡品糟蹋了个遍,就……就连他吃不下的瓜果点心也都被他打翻在地,踩了个稀巴烂。”说着恨恨的又瞧向那小道童。
那小道童见敌人人多势众,不免心虚,面子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哼,那些瓜果点心摆在庙案上,你当那木人泥塑的假人真会吃么,过得几天不也都烂掉了?小爷我瞧着可惜,就先便宜了我这肚皮。”说着掀开衣衫,右手在肚皮上不住的揉搓。
玄真闻此大怒,道:“大胆的野小子,洞宾真人也是你能亵渎的?”说着“唰”的一声拔出手中长剑。
其余道士听这道童出言不逊,本就想教训他一番,一见玄真师叔拔出剑来,众人更是“唰唰唰”的纷纷亮出兵刃,唯恐落于人后。
那小道童一见这等阵势,心里何尝不怕的厉害?他表面上装出一番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说道:“哼,我瞧这吕……吕什么和尚庙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本事不济却要一拥而上,依多为胜。”这小道童顿了顿又道:“喂,众位朋友,我瞧你们还是别在这瞧热闹的好,这群臭道士合围我一个小孩儿,你们一旦把这事儿给传了出去,教他们名誉扫地,这群臭道士日后说不定还会找大伙儿麻烦,是不是?”说着更是向周围的游人一摊手。
玄真道:“好狡猾的顽童,小小年纪,激将法倒是使得不差。”他顿了顿又和这小道童道:“放心,贫道今日定不会倚多为胜。恩浊,你年纪最小,比这顽童也大不了几岁,由你出面教训教训他,别教旁人说咱们吕祖殿以大欺小。”
话音甫毕,玄真左首一个看似十五六岁的道童站了出来,他向玄真施了一礼,道:“是,师叔。”
恩浊走近那小道童,说道:“比武较艺,点到为止,请了。”跟着捏了个剑诀,做出个比武讨教的敬式来。
那小道童未理恩浊,却朝玄真道:“喂,长胡子道士,看样子在场的,是以你为大了是不是?刚才你说那不倚多为胜,不知算不算作数?我怕你红口白牙的一说,待会儿再食了言,倒叫你这些徒子徒孙的看笑话了。”
玄真听这道童口出狂言,更是有意激将,心里怒气大盛,他浓眉倒竖道:“贫道向来说一不二,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用再多费唇舌,你能一对一的向各人讨得便宜,贫道自会放过你。”
只见那小道童笑嘻嘻的道:“如此甚……”那个“甚好”的“好”字尚未出口,他便快似闪电的欺近恩浊。
恩浊万料不到这道童竟出其不意的有此一着,在尚未做好准备之际,只觉胸口被一股势大力沉的劲道推着不住倒退。他待想着要回转剑刃,来个围魏救赵,不料右手持剑的手腕竟被那道童以左手扼住,力道大的如同被铁环套住一般,再也转动不了分毫。
恩浊待退到河边,后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只听“扑通”一声,那恩浊又被推下了河里。
那小道童拍手笑着道:“这人光姿势摆的好看,真动起手来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嘿嘿,莫不是拜错了师,光学了些花架子?”说着不住的摇头,像是替他没拜了名师感到惋惜。
恩净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朝下的向玄真施礼道:“师叔,刚才我就是这么着了这小孩儿诡计,这次定不会再教他钻空子。”
玄真道:“嗯,这孩子太过顽劣,你就教训他一下,千……千万别伤了他。”
恩净得了玄真许可,心下甚喜,心想说什么也要给这臭小子点儿颜色瞧瞧,适才众目睽睽之下受辱,不教训他一下,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恩净和玄真道:“是,师叔,我待会儿下手定会轻些,只给这小子点儿教训便是,日后可不能教他无法无天了。”
恩净一背过玄真的面,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狠辣的冷笑,跟着道:“小子,刚才你突施诡计,胜了我那恩浊师弟,我要再来领教你高招。”
那小道童一见恩净狰狞的面容,但觉一股冷气透过背脊,他心下忌惮,面上却仍嘻嘻的道:“怎么,你又想讨一顿打?不过我却没兴趣和你这手下败将再过招。”话犹未毕,突然欺近身来,又想要趁人不备,先下手为强的占得先机。
不料恩净这次却早有防备,急忙后退几步,手持长剑,舞出剑花,使得那道童近身不得,跟着道:“哼,你除了这疯狗偷袭的法子,还能使出些别的花样儿么?”说罢,只见其“唰唰唰”的几剑刺出,朝那小道童要害上点去,直逼得那道童险象环生,迭迭后退。
那道童适才偷袭不中,后又被那剑招逼得几无还手之力,心里叫苦不迭。
这道童东躲西避的退到玄真跟前,向其冷冷得道:“喂,大道士,我瞧你们这吕祖殿也不过如此,以大欺小那也罢了,怎地仗着小爷我没带什么趁手兵刃,哼哼,即便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玄真心想此言不错,恩净师侄以大欺小本就不公,再仗着手持长剑对付这手无寸铁的小孩儿,那可大大的占了便宜,于是朗声道:“恩净,你就空手和他练练罢,他要是不输个心服口服,定也不会太服气。”
恩净一想要丢下兵刃,赤手空拳和这道童打,这不是自废武功么?正踌躇间,只闻周围的游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嘿嘿,如此胜了也没啥稀奇的,不就是凭着口长剑么?”
“我瞧要是他二人都赤手相搏的话,还是这小道童厉害些。”
“哼,这些道士以车轮战围攻这孩子,看样子是对他忌惮的很,要让这道士自己丢下长剑,我瞧他是万万也不敢的。”
……
恩净受着周围众人的一番冷嘲热讽,脸上早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挂不住。只见他心一横,“苍啷”一声把长剑丢在地上,又朝那道童道:“你这臭小子,今日就教你尝尝道爷的铜拳铁臂。”说着揉身而上,出拳如风。
那道童见这群道士果然中其下怀,丢下长剑与自己赤手空拳的搏斗,不免长吁了一口气,登时也来了精神,嘴上更是叫道:“好!好一招狗咬吕洞宾,你瞧小爷我这招吕洞宾打狗如何?”说着他二人你打我一拳,我扇你一掌的近身而殴。
但见恩净攻守有致,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而那道童却是拳打脚踢的毫无章法。
一番打斗下来,那道童的脸、胸口已多处被恩净拳掌打到,直教旁观的玄真不住摇头,心里叹道:“原来是个不懂武功的乡野小子。”
不料那道童虽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却连哼也没哼一声,更像是不觉疼痛一般,依旧是精力充沛的挥拳踢腿。
恩净见这道童受了些拳脚,若无其事不说,更像是受伤的野兽般困兽犹斗,心里不免怵了。他心里一怵,冷不丁的被那道童打到一拳,踢上一脚。
骇人的是,那道童打上恩净那一拳一掌,力道极大,直震得他四肢百骸酸痛无比,直挨到五六拳,竟再也支持不住,就此萎靡不振,瘫倒在地。
只见那道童歪着嘴巴,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笑道:“臭道士,知道小爷我厉害了罢?你既已站不起来,我也不来为难你,下回见到小爷我,识相的就给小爷我绕道儿走,否则……否则你可没今天这般运气啦。”
玄真直教这变故惊的瞠目结舌,一个没学过武功的野孩子,竟能以一身蛮力胜了观里学武数年的佼佼者,心里不禁啧啧称奇。
跟着恩慧、恩空二人又分别和这道童交手,这道童无不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数胜了下来。
只见这道童得意洋洋的取笑道:“你们这群道士,这么不禁打。哼哼,看样子是成天白菜豆腐的吃,也没点油水,生不出力气来。我瞧你们要想练好功夫,还……还是隔三差五的偷条黑狗,宰了来吃,这样出的拳头也能有劲儿。”说完更嘿嘿的笑个不停。
玄真见这道童得意忘形的讥讽挖苦,心想:“这顽童不知天高地厚,没练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凭着皮粗肉厚又有些力气,倒让他讨了些便宜。今日若可不给他点教训,他怎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玄真站出来,道:“孩子,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贫道可还没下场领教你高招。”说着把手中长剑交到恩浊手中,走到那道童跟前,算是此番要亲自出马了。
那道童见玄真仙风道骨,又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倒也不敢托大,面上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道:“败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你们这和尚庙里究竟有多少道士,难不成今儿不挨个儿胜完了就还走不了了?”此时这道童脸上青紫斑驳,这么呲牙一笑,倒显得有些诡异滑稽。
玄真哼了一声道:“放心,只要你能胜了贫道,就可离去,不会再有人来纠缠于你。”
那道童道:“大道士言而有信才好,可别一会儿输恼了,再领着这些手下败将纠缠于我,那……那不是叫大伙儿看笑话么?”说着向围观众人扫视了一遍,像是要教众人给他做个见证。
恩净更是破口大骂道:“你这小兔崽……小子,我玄真师叔不和你一般见识倒好,否则定打的你让你满地找牙不可。”他见玄真在旁,愣是将那“小兔崽子”咽了回去,而改成“小子”了。
这道童又是和之前一样,使着不要命的打法儿,挥拳踢腿,全然不顾自个儿周身要害。
玄真却招招料敌先机,往往那道童拳打掌掴尚未攻来,他便闪到一边,而其闪转腾挪更是衣袂飘飘,潇洒风流,围观的众人更是不住的拍手叫好,惹得一堂喝彩。
适才败下阵来的道士,见玄真所使的招数他们自个儿都会,不过其临敌时随机应变的本事却是自己万万所不及。众人虽觉惭愧,但一想我派武功练的臻于化境竟有如此威力,心里不免兴奋不已,心想假以时日,只要我也勤学苦练,风雨不辍,不怕练不到玄真师叔这般。
那道童招招都是势大拳重,却是拳拳落空,一盏茶时辰里竟连玄真的衣角也没碰上一下,他越打越急,不觉间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玄真表面上轻描淡写的左闪右避,但被这道童的拳风掌风刮过面颊,竟也觉冷飕飕,而这道童这么长时辰打将下来,其出拳力道竟没削弱多少,心里不禁惊叹不已。
玄真心想:“这顽童明明不懂武功,怎地内力如此强劲?莫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无意间吃了些灵药仙草?若是如此,倒是可惜了。”顿了顿又想:“真要如此,何不硬碰硬的试试他内力?能从他口中探得缘由,怕也是美事一桩。”
玄真趁着那道童卯足了劲的一掌打来,不闪不避,以他自己内功,用胸口硬接下了这一掌。那道童掌力打到,玄真只觉气血在五脏六腑内翻涌不止,受了这一掌,伤势委实不轻。
其余道士不明所以,见玄真接了那道童一掌,若无其事,更是欢呼雀跃的纷纷喊道:“小子,长见识了罢?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
“哼,你这小子现下认输,道爷今儿也不来为难你,只须日后再见了道爷绕道儿走,就先放你一马。”
那道童见自己卯足了劲儿的一掌,不偏不倚的打到玄真胸口,正觉得意,却见玄真依旧站立不动,面色也红润如常,心下更是错愕,道:“难不成这臭道士练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功夫?”
玄真受伤不轻,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一时强忍胸中气血不定,突然欺到那道童跟前,趁其错愕之际,在其胸口的膻中穴,肋下的京门穴上用指力点了下去,但见那道童手脚就此不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道童只觉胸口、肋下一痛,整个身子就再也动弹不得,心下既害怕又叫苦不迭。只见他之前狡黠的眼神突然变的楚楚可人,眼眶中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眼泪不住的在眶中打转,像是心里受着委屈,一不小心就要嚎啕大哭一般。
恩净见这道童已是板上之肉,任人宰割,更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子,这回你倒是再神气神气,装可怜你道便有用么?道爷我可从来不吃这一套。”
玄真向那道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这回可服气么?”
却见那道童楚楚可怜又抽抽噎噎的道:“我……我不过就吃了你几枚果子,你们就一群人来欺负我,难……难不成教我饿死了才好?”
玄真见这道童似在服软,便和颜悦色的道:“孩子,你哪里人?你爹娘又在哪?为何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内力?”
那道童一听玄真说到他爹娘,眼中噙着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边哭边道:“我……我哪有什么爹娘了?有……有爹娘的孩子还能和路边上的黑狗抢饭吃么?我自然也没有家……嗯,也可以说哪都是我家,走到哪里就住在哪里,那……那算是个家么?”
恩浊瞧这道童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却是个到处流浪的孤儿,自己身世虽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但总归自小都是师父宠着,师兄护着,又哪里遭过风餐露宿的罪?心里不觉同情的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不找个安身之所?有人照顾自不用漂泊在外,吃些苦头了。”
那道童道:“我……我也不是没想找个落脚所在,只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庙里的和尚见我年幼,帮他们也干不了多少活儿。人好的就送我些干粮,打发了我;人坏的就放出狗来咬我。”
恩浊一阵心酸,又问道:“那……那你怎么不去道观?观里的师父师兄最是好了。”恩浊适才被这道童打落下水,此时见他身遭不幸,刚才的不快统统也都抛于脑后。
那道童道:“我道和尚道士都差不多,既然和尚庙不收,这……这道观估摸着也是不要。今天我在山下饿的久了,看这山上有一道观,就……就想来讨口吃的。”
恩净却“呸”的一声说道:“哼,讨口吃的?你说,你和咱们这儿哪个师兄弟讨过?为何偷吃完了贡品,却还把瓜果点心再糟蹋个遍?我瞧你这嘴里不尽不实,定是成天的撒谎成性了。”
那道童像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期期艾艾的道:“我……我瞧那些瓜果点心早让我吃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大多也给摸了个遍,我……我进殿之前,刚撒了泼尿,好……好像不小心还尿到手上了,这么不干不净的教那殿里的塑像爷爷吃,怕是有些不敬是不是?所……所以就索性全给糟蹋了。”
众人都觉他的一番言辞令人啼笑皆非,说的话虽不足为信,但毕竟只是偷吃了几枚果子,又不是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四下里的游客不免为这道童的遭遇扼腕叹息,有的道:“真是可怜,但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有口饭吃,哪个孩子愿意在外流浪?”
有的也说:“吃几个瓜果点心而已,要是这群道士没完的话,我给这道观出些香油钱,这么为难一个孩子,成什么话?”
更有的说:“哼,好霸道的道士,拿着善男信女的香油钱供奉个塑像,却不管活人死活,我瞧咱们的一番善心,却是助纣为虐了。”
游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这道童抱不平,直听的那道童眸子中不时闪动着光芒。
恩净却和玄真道:“师叔,我瞧这小子狡猾的紧,莫让他这花言巧语给骗了,我看还是先押了回去,慢慢的盘问再说。”
玄真见这道童内功非凡,不知是有何奇遇,也想回去问个清楚,就说道:“嗯,那……那就先送回观里,给他治治身上的伤,问清楚了再把他送回山下。”
其余道士齐声道:“是,师叔。”然后架起那道童的双手双腿抬了起来,往山上走去。
只听那道童大嚷着道:“我的伤没事,不……不劳费心,道观我是决计不去的,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也是不去的。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这道童见央求无用,后来更是破口道:“还……还不放我下来,你们这群臭道士,光天化日之下强掳人么,老子□□们十八辈祖宗,你们这些臭道士一个个的断子绝孙……”
那道童开始还是软语相求,到得后来更是破口大骂,只是那骂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自是已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