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拙心下一惊,道:“忘机道兄,你识得他三人?他……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黄休道:“那……那个‘荷花童子’是什么藏谷派,他们既是以师兄弟相称,自然也都是藏谷一派了。道长,你和这藏谷派有仇?他……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忘机道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他们的师伯,又怎么会不认识他们?”
众人听了一惊,黄休道:“那……那他们不是欺师灭祖?连……连自己的师伯都杀!”
忘机道人一摆手,道:“对他们而言,也算不得欺师灭祖。”
众人听了一脸茫然,怎么他们杀自己的师伯竟不算欺师灭祖?
忘机道人顿了顿又道:“因他们的师父要他们杀我,杀我不过是遵从师命。”
黄休道:“这样啊,可……可他们的师父为什么要杀你?难道你们师兄弟不和?不……不过师兄弟间就算生有嫌隙,也犯不着要杀了对方,不相往来那便是了。”
忘机道人长叹一声,又道:“此事说来话长,要是刘师兄不嫌贫道啰嗦,贫道就说说其中曲直。”
刘若拙道:“愿闻忘机道兄一述。”
只见忘机道人娓娓说道:“话说我们神农派……”
刘若拙疑道:“神农派?没……没听说江湖上有这一门派。难道贫道十几年不曾下山,江湖上竟多出个神农派来,而贫道却不知道?”
只见忘机道人呵呵一笑,道:“不能怪刘师兄孤陋寡闻,我们神农派创派已有三千多年……”
众人一听,更是大吃一惊,道:“什么?这神农派已创派三千多年?怎么‘神农派’这三个字咱们可……可都没听说过?”
忘机道人又是呵呵一笑,道:“确有三千多年,从远古神农氏,他在鄂边神农架,架木为梯,采尝百草开始,我神农一派便开创了。只不过我派钻研草木之理,以造福苍生为念,从不将门派挂于嘴边,别人也便不知道了。”顿了顿他又道:“像华佗、皇甫谧、张仲景,这些都是我派先辈。”
只听众人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忘机道人又道:“我派不为外人所知,还有一个原因是,每一代只收录一两名弟子,整个门派不过一两人,他们潜心医道,悬壶济世,这门不门派的自己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忘机道人顿了一顿,还道:“我本是个被遗弃的婴儿,是师父在采药的时候,看到我,把我抱了回来。我自小跟着师父长大,对那些草木药理耳濡目染,久而久之,竟对这辨药救人的医理有了些心得,他便也收我入门。
后来有一年瘟疫流行,我们师徒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一个孩子,他父母得瘟疫死了,他也染上瘟疫,在路边奄奄一息,师父带他回来,为他诊治,把他救活下来。他没了亲人,孤苦伶仃,师父大发慈悲,把他也收进门墙。后来,竟……竟由此惹出祸事来。”
刘若拙道:“这个得瘟疫的孩子,就是你那师弟?”
忘机道人道:“不错,正是我那师弟。”
刘若拙又道:“那后来贵派又出了什么乱子?”
忘机道人道:“那时我师父年纪已然很大了,没过几年便也仙逝。如此,只好由大师兄代师授艺,我和师弟虽然年纪相仿,但他毕竟于这医理之道学的晚了些,又少了些兴趣,那什么采药、炼药、看病、救人样样及不上我。
可我那师弟为人又是心高气傲,容不得别人比他行,他自觉在医理之道上怕是永远也及不上我,就反其道而行,专门研究毒质。唉,由此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刘若拙道:“难道你们大师兄也不规劝于他?任由他走上邪路?”
忘机道人叹了口气,道:“大师兄他性格佛系,从不斥责我们。而且,我们岐黄一门,越是遇见些疑难杂症,又或是世所罕见的毒质,便越是令人心痒难搔。有那毒质,再研制解药,医病救人,这才称得上妙手回春是不是?
后来像是大师兄默许了一样,师弟他每回研制出新的毒药,便由我对症下药,解了那毒。我解不了的,再由大师兄去解。到后来,师弟研制的毒药倒像是我和大师兄钻研医理的垫脚石。”
忘机道人顿了顿又接着讲道:“可是,我这师弟素来争强好胜,他回回研制的毒药都被我和大师兄一一克制,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里可忿忿难平。他总想要研制出我和大师兄克制不了的毒药,后来竟偷偷的研制能人传人的瘟疫毒质。
哼,早年间,瘟疫盛行,大师兄跟随师父出山救人,眼睁睁的看着得了那瘟疫的人一个个的死去,他们却又束手无策。大师兄知道他在研制那瘟疫毒质,大为盛怒,怕他研制成了来祸害天下苍生,就说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我想他爹娘死于瘟疫,他也差点儿因瘟疫而死,我和大师兄求情说,师弟怕是想要咱们研制出克制瘟疫的法子,今后好教天下百姓不再受此荼毒。
大师兄问他是否如我所说,我师弟也说,正是如此,他父母死于瘟疫,他又何尝不想铲除这瘟疫祸害?大师兄信了他的话,可是……”
木七止眉头紧锁,拍了一下大腿,道:“可是你们却上了他的大当了是不是?他狼子野心,一心想要胜过你二人,又怎会轻易服输?”
顿了顿木七止又道:“不过是从明目张胆的研制变成暗地里捣鬼,你们养虎为患,后头可有你们的苦头吃啦。”
忘机道人垂首道:“是,都教这小兄弟猜对了。往后师弟他格外小心,对我和大师兄更是摆出一副改邪归正的面孔,我们还道他果真是洗心革面。哪知他一切更恶毒的毒药、诡计都在背地里进行,再也不拿给我和大师兄看。他……他还背着我和大师兄擅闯了我派的禁地——神农冢……”
刘若拙疑道:“神农冢?那……那是什么地方?”
忘机道人道:“不错,正是神农冢,神农冢是我派禁地,里面安葬了我派上百代的英贤,上一代掌门仙逝,都由下一代掌门人将他安葬进去。如此,一代只能进去一人一次……”
只听众人哦了一声,木七止疑道:“神农冢不过是个坟墓,里面究竟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竟惹得你师弟不惜违反门规,也要去闯他一闯?”
忘机道人道:“我派虽探究草木医理之道,但对人体上的穴位、经络也深有研究,否则又如何下针医人?而……而有的先辈在探究人体经络之际,竟也悟出了些修习武功的内功心法,有的甚至在江湖上闯出了极大的盛名。”
忘机道人顿了顿又道:“不……不过修习武功,犹如杀人磨刀,终究与我派济世救人的理念格格不入。后来,大约是几百年前,我派的谷丘子先辈,立下重规,凡是神农派的弟子,不得再修练武功,否则他便不配再立于神农门下。只是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师兄没有细说,我便不知道了。”
黄休嗯了一声,道:“照这么说,你师弟偷偷的进那神农冢,是要偷里面的武功秘籍了?那他既违反了门规,自也便算不得神农派的人了。”
忘机道人道:“不错,他偷偷的进去,正是要练里面的武功秘籍,我和大师兄对他偷练武功一事,一无所知。谁知几年之后,他武功有成,我和大师兄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他修练了我派先辈的上等武学,又善于用毒,没人能治得了他,他更是逍遥自在。
他本无心医道,既破了门规,索性就出走神农,去了藏边,后来还自立了门户,创了那藏谷派。适才见到的三人,便是他的三个徒弟,那个白衣女子叫作冷若魅,她武功、用毒俱是是阴柔一路;那红脸汉子叫作叶无言,武功、用毒却是至刚至阳;那个白面相公……”
话未说完,只听黄休道:“那白面相公叫作兰嗅井,这人长得虽是个儒雅君子,实际上却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还……还是采花贼。”
忘机道人笑道:“正是,这……这兰嗅井入门晚,本事自然也是学的最差。”
刘若拙道:“忘机道兄,你这师弟出走神农,自立门户,也该和你们相安无事,后来又生出什么事来,他竟要杀你而甘心?”
忘机道人又道:“七年前,那时我大师兄外出云游未归,我师弟回到神农架,一来就质问我能否解了他曾研制的瘟疫剧毒?那时的我早醉心于修道炼丹,好羽化登仙,对这凡间的疾病哀乐早就看的淡了。”
忘机道人顿了顿又叹了声气,道:“唉,想必是大师兄恨我走入歧途,又不听他规劝,他才出走神农,四海漂泊。他……他也是不认我这师弟了。”
刘若拙道:“人各有志,你那大师兄没修道家学派,自是不知其中的玄妙,他要是能跟忘机道兄你学上一学,说不定还后悔没早些入道……”
忘机道人道:“话虽如此,总之……总之师兄弟间生了嫌隙,是人生一大憾事。我见到我师弟,自是没给他好脸色,还质问他,为何当初他要偷闯禁地,冒犯门规?他没直面回答我,还言辞俱厉的问我能不能解一种毒,又能不能解那瘟疫之毒,我当时还道他有意要钻研药理,心里的怨气倒也消了不少。
不料他撕开衣襟,只见他胸前殷红一块儿,大小如棋子,我问师弟你什么时候中了这毒,又是怎么中的,他只说叫我不用管,只问我能否解得了那毒。
我从没见过那种毒,实不知要如何着手,他说是天山上的碧蚕与苗人的蛊毒炼制而成。我说这两种毒药地处偏远,平时里也从没了解过其毒性,要解这毒怎么也得好生的研究个三年五载。
他一听这话,暴跳如雷,又怒又惧的吼道:‘三年五载怎么能行……三年五载又怎么能行?’后来又厉声质问我那瘟疫之毒呢,我又能否解得了?
我见他言辞不善,又如何能忍?那时我虽没本事解那瘟疫之毒,口气上自也要逞个一时之快,便说他早年研制的瘟疫,没几天就让我和大师兄给解了,那毒没什么了不起。
我话刚说完,就见他脸色难看,还喃喃的说‘毒被解了……毒被解了?不可能……不可能……我日后定要研制出谁也解不了的瘟疫之毒。’
我见他神态发疯发狂的样子,心里砰砰乱跳,心想他难道疯了?后来……”
刘若拙惊道:“后来怎么了?你师弟竟因此向你下毒手?”
忘机道人道:“不错,他发疯似的向我下毒,什么毒烟、毒气、毒蟾砂、菩提子……统统的向我打来,边打边道:‘你解,你有本事把这些毒都解了,我不信我所有的毒药都能教你给破解了。哼,终有一天,我要研制出你们谁也解不了的瘟疫之毒……’
我当时害怕之极,身上中了他各种各样的毒物,他武功又高,看样子势必要杀我而后快。好在神农架机关、暗门不少,我趁着他发疯之际旋开暗门,逃了出去,从此就再也没敢回去。”
刘若拙道:“你师弟从此便放过了你?为……为什么直到今天却又来杀你?”
忘机道人苦笑一下,道:“他怎么会轻易放过我,我出走神农架后,他到处在找我。六年前,在姑苏终于让他碰上了我,我被他逼在悬崖边上,无奈之下只能跳了山崖……”
只听众人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忘机道人又道:“我还能怎么办?干等着让他杀我?那我自然是没命了是不是?可能死的还会更惨不忍睹。我跳崖,还有一线生机,即使死了,也没死在他的手上,对我而言那也是幸事一桩。那次,也真是我命不该绝,跳下来时竟被一棵松树给接着,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忘机道人顿了顿,又道:“五年前,刘师兄你与我在泰山绝顶巧遇,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讨论炼丹、论道,大有相见恨晚是不是?其……其实……唉,说来惭愧,我愧对刘师兄你。”说着竟言语哽咽。
刘若拙道:“其实,其实怎样?难道忘机道兄你不把我当成知己?”
忘机道人垂下首,摇了摇头,道:“其实是我用心不良,那岂是巧遇?我后半生醉心于修道、炼丹不假,不过那次巧遇却是我有意为之。”
忘机道人脸有愧色道:“我……我暗中跟踪了刘师兄你半年,处心积虑的打听到,那年的重阳日,刘师兄你要登顶泰山,才在泰山绝顶制造了那次‘巧遇’,我……我不过是想结识于刘师兄。”
刘若拙疑道:“这……这是为何?你有意结识我,直接来上清宫找我便是,你我乃同道中人,更是相互投契,为何……”
忘机道人道:“刘师兄你内心坦荡,我又怎比得上你?我和你攀上交情,开始却是在利用你,不过是想教你保护我,免的我死在我师弟手上。”
刘若拙叹了口气,道:“你……你为何偏偏选中我?武功高强的人大有人在,名门大派中更是高手如云,少林寺是天下武学的泰山北斗,还有天师教的正一派,也是卧虎藏龙,我……我上清宫又……”
忘机道人道:“那少林寺、正一派墙高门厚,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又怎能攀上交情?刘师兄你曾为朝廷立过大功,□□皇帝都与你交情匪浅,我想我那师弟,再怎么不识时务,也不敢和朝廷作对。何况刘师兄你武艺超群,自也能护得我周全。”
忘机道人顿了顿又一脸苦涩的道:“没想到……没想到他竟对刘师兄你也敢痛下毒手,唉。”说话间也叹了口气。
刘若拙道:“原来你先前和我说你不喜被人打扰,只在此修道、炼丹,也……也不许我告知旁人,自是怕传到你师弟耳朵里,引得他来杀你了?”
忘机道人道:“正是如此,刘师兄你为我严守秘密,我……我却累得你上清宫死了这么多人,贫道真是百死难赎。”
忘机道人顿了顿又道:“不……不过这三年来我潜心炼制灵丹妙药,为的便是献给刘师兄你,这丹药吃下去,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不说,对修练武功之人,更能内力大增。我一是想报你知遇之恩,二也是想你功力大进,自不用再怕我那师弟。”
刘若拙道:“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忘机道人摇了摇头,道:“三天前我终于炼制好了,不……不过这孩子适才受了叶无言一掌,伤势不轻,我……我想适才咱们得以侥幸不死,还多亏这孩子是不是?说着伸手指向了木七止。”
刘若拙倒是淡然的道:“我中毒已久,服了灵丹妙药也一时好不了,这孩子救了咱们的性命,还累得他受伤,那灵药自当给他服下。”
他转首又和忘机道人道:“忘机道兄你仁义宽厚,我又怎么会怪你?”
忘机道人又道:“谢刘师兄你宽宏……不……不过我师弟他既寻到了我,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丹云洞也……也非久留之地,不知刘师兄你有何打算?”
刘若拙思忖片刻,道:“贫道也暂无良策,这丹云洞毕竟只一个出口,要是被你师弟守住洞口,咱们不如先回上清宫里,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