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相安无事,这风平浪静的一夜里,众人却是忐忑难安,那藏谷先生自不会善罢甘休,终究会找上门来的,他既然敢找上门来,自然更是有恃无恐。
就在黎明之际,突然风雨大作,窗户被大风吹的大开大合,咔咔作响,黄休一夜无眠,望着外面的风雨,不禁打了个激灵,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木七止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又听到黄休说的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心里不禁一寒,反问自己:“这一趟可来错了?他们上清宫和我非亲非故不说,我和他们更有揭不开的梁子,我要是把性命撂了这上清宫里,岂不是冤枉?可……可是现在就算要走,难道还能走得了?娥姐姐她父亲是这上清宫的掌门,她怎么会走?既然娥姐姐她不走,黄兄……这……这个呆子那是更不会走了。他们不走,我又如何能一走了之?看来,老……老子这次也是凶多吉少了。”
突然只听嗤嗤数声,跟着殿里的蜡烛悉数灭了,众人本就枕戈待旦,心里不禁暗叫一声:“终于来了。”
跟着砰的一声大响,殿门被人一掌震开,进来的正是冷若魅师姐弟三人。
门外的雷声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冷若魅一袭白衣,在闪电的照映下,更显得诡异,只听她冷冷的道:“好个臭小子,真够狡猾,怪不得我小师弟这么机灵的人,都差点儿死在你手上……”
兰嗅井道:“大师姐,我就说他那什么‘断肠摧心散’有古怪,你……你还不信……”
话未说完,冷若魅冷峻的道:“闭嘴!”
木七止笑嘻嘻的道:“你三人果然不愧是使毒的大行家,中了我那毒药,竟然没有肝肠寸断,了不起……了不起……”
黄休跟着道:“七止你拿烧着了的牛粪蛋子,就想把他们毒死,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黄休顿了顿又巧笑道:“不……不过这三人被你骇得逃之夭夭,倒是有趣,然而要说他们是什么使毒高手,我瞧……”说话间长叹一声,显然意思是说他们要是什么使毒高手,那可是浪得虚名了。
不料叶无言一言未说,便一个箭步,欺上前来,挥出手掌,直击黄休面门,他掌势挟风,显然这一掌力道不小。
黄休不过说了句风凉话,又怎料到祸患转眼即到?兀自在怔怔发愣,待敌人掌力将至面门之际,蓦地里被人一拽,向旁边闪了开去,转首一瞧,拽他的那人正是木七止。
待叶无言再变掌为拳,向其横扫时,只听砰的一声,拳拳相交,直震的屋顶的泥沙簌簌而落,出拳之人却是汤演公。
众人见叶无言向后退了半步,而汤演公立定不动,想来自是汤演公胜了半招。
汤演公心里却啧啧称奇,寻思:“这红脸汉子拳势惊人,要不是我正一派强于拳掌,而我又在这拳脚上下了好些功夫,要胜他个一招半式的可殊实不易。”
木七止又是调笑道:“黄兄,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一命?你瞧这红脸鬼那拳要是打在你脑袋上,你说你会不会脑袋开花?”
黄休惊魂未定,道:“可……可不是?我……我无论如何也受不住他那教人脑袋开花的一拳。”
木七止又道:“听说这红脸鬼名字叫作什么叶无言,看样子他能用拳脚解决的,绝不会用嘴巴,倒也名副其实。”
冷若魅一声冷笑,道:“怪不得你们都不逃走,原来是请到了帮手,不过,可惜……可惜……”
木七止道:“你又可惜什么?是不是可惜你这半年来的功夫,统统都白费了?唉,不过……我也可惜……可惜……”说话间木七止也叹息一声。
冷若魅冷峻的道:“你又可惜什么?”
木七止道:“我可惜你三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三人一旦死了,我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坏的人?没了对手,你说我可惜不可惜。”
兰嗅井道:“哼,你这臭小子,待会儿我非要生吞活剥了你,以泄我心头之恨。”
汤演公道:“刘师叔遭了你们暗算,你三个鼠辈便想在上清宫放肆,先胜过贫道手中长剑再说。”唰的一声,白刃一晃,抽出了长剑,握在掌中。
众人透过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只觉他神威凛凛。
突然一阵疾风吹来,一条黑影像是被这风势所挟,忽高忽低的飘至殿内,没发出一丝声音,直若鬼魅,冷若魅三人闻风便闪到殿内一侧,躬身说道:“给师父请安。”
只见这人一袭黑衣,宽袍缓带,头上盖着黑斗笠,看不见面容,众人一瞧之下,禁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均想:“这……这就是藏谷先生,他武功高强,又长于用毒,在江湖上人人闻之而色变,今日得以一见,果然不错。”
汤演公心想:“这老贼用毒神出鬼没,教人防不胜防。眼下只有出其不意,攻他个措手不及,如此,他无暇使毒,单凭武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虽算不得光明磊落,但对付这些歪门邪道,又怎能和他们去讲侠义道?”
心念及此,汤演公突然便暴起而上,左掌做了个虚招,直击藏谷先生颈下,那藏谷先生刚欲右掌迎击,汤演公便趁此余裕,提起右手长剑,直刺其心房,这一剑凝聚了他浑厚内力,凌厉之极。他深知此番能否全身而退,保得性命,全靠这快捷凌厉的一剑。
藏谷先生变招已然不及,临危之际,真气鼓动长袖,这凌厉的一剑便刺入其宽袖之中,剑尖从衣服的后肩处刺了出来。
原来藏谷先生眼见避不开这出其不意的一剑,便将内力聚于衣袖中,真气鼓荡,硬生生的将这剑刃向外滑开数寸,是以这长剑仅刺破他衣衫。
藏谷先生随即手指成爪,在这宽袖中抓住汤演公的手腕,汤演公手腕被抓,长剑自是再无威胁,他左手成掌,又向藏谷先生的胸前拍去,那藏谷先生也是迎出一掌,“轰”的一声,双掌相击,汤演公退了两步,显然他在内力上又输给藏谷先生一筹。
藏谷先生冷冷的道:“正一派内功,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张天师手上的功夫倒也有些门道儿。”顿了顿他又朝冷叶三人道:“你三人日后行走江湖上,一旦再遇上正一派的人,可得多加小心一些。”
冷若魅三人齐声道:“是,师父。”
汤演公虽然站定身子,但觉左掌发麻,头昏脑涨。他伸出左掌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掌心处紫黑一块儿,手掌发麻发僵,这又麻又僵的感觉在掌心处不断散了开来,不一会儿,左手的五根手指便动弹不了。
忘机道人抢上一步,从怀中摸出颗药丸,塞到汤演公的嘴里,然后点了他手腕的大陵穴,瞬间汤演公便感觉这麻感不再顺着手腕上移。
忘机道人又拿出一把匕首,在他中指上割开一个小口,说道:“入定运气,将全身的真气聚于左手,再将真气从左手中指泄了出去,如此,这毒半日便能无碍。”
汤演公随即按忘机道人说的去做,运气逼毒,可大敌当前,这藏谷先生又怎么会给他半日的功夫去疗伤?
藏谷先生又道:“二师兄,别来无恙?”
忘机道人哼了一声道:“你……你要杀我一人而已,又何必牵连上清宫这些无辜性命?师父他老人家教我们济世救人,你……你却滥杀无辜。”说话间戟指颤抖,显然是气愤已极。
藏谷先生道:“你明知我放你不过,还跑到这上清宫里避祸,他们可都是受你连累而死。”
忘机道人气愤的道:“你……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强辩。
木七止嘿嘿一笑,道:“了不起……了不起……”
兰嗅井道:“你这个小鬼又说什么了不起?现下你后悔也是晚了,待会儿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们也放你不过……”
冷若魅却笑道:“我早就说过你这小鬼合我胃口,你杀了这道士,弃暗投明,说不定能讨得师父欢心,怕是他老人家收你为关门弟子也未可知,就看你有没有这福分了。”
兰嗅井心里一惊,道:“大师姐,万万不可,这……这小子诡计多端,可别再上了他的当。”
木七止叹了口气,道:“原说这确实是个好买卖,就算我日后反悔,也总比今天就身首异处的好,不过……不过……”
冷若魅道:“不过什么?”
木七止接着道:“不过我从来就不喜做缩头乌龟。”
冷若魅笑道:“哎呦,你这小鬼,如此机灵,又怎会是缩头乌龟了,你今儿弃暗投明,那是识时务,这可不叫缩头乌龟。哼,就算他们假仁假义的骂你是那缩头乌龟,咱们又怎么会教他们活得过今日?”
木七止一声叹息,道:“你师父这老鬼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缩头乌龟又是什么?哼,师父既是缩头乌龟,做徒弟的又岂不是?我……我宁愿你一刀将我砍死,也不要做那缩头乌龟。”
冷若魅一听,面色铁青,适才还以为他卖友求荣,别人会说他是缩头乌龟,原来不过是消遣于她。
兰嗅井气着怒道:“你……你这小鬼,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尊容,又岂能轻易示给旁人看?这又怎么能算作藏头露尾?”
木七止“咦?”的一声,疑道:“难道你师父也和我王家二叔一样?”
兰嗅井急道:“什……什么你王家二叔,你王家二叔又是什么东西?”
木七止道:“王家二叔嘛,他……他半脸的麻子,他最不喜别人讥笑他脸上的麻子,所以……所以他常常遮住半只脸出门。”
木七止顿了顿又笑着道:“如此,我们还管他叫作‘半面潘安’哩!你师父他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我瞧他定是整张脸都是麻子。”
兰嗅井气急败坏的道:“你……你这小鬼胡说八道,我……我师父……”
木七止道:“什么你……我……的,哼,我就不信你师父他是个小白脸,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好教别人都怕了他,就……就像教书先生讲的兰陵王,明明是个玉面公子,却偏偏带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声音甫毕,藏谷先生倏忽欺来,伸手就向木七止抓去,木七止只顾言辞奚落他人,全没戒备。
在旁的刘娥却全神贯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当就出手,当下手腕上的玉环掷出,击向藏谷先生胸间的中庭穴,这一招“围魏救赵”当真奏效,那藏谷先生中途变招,两只手指去夹飞来的玉环,只见那只玉环在他手指间“噌噌噌”的旋转不止,最后竟静止不动。
这一下可着实骇出来刘娥一身冷汗,单凭两只手指就接住了她全力一击,可见这藏谷先生武功之高,直令人匪夷所思。
她另一只玉环“嗖”的一声,也破空而出,又击向了藏谷先生的面门,随即她人也欺身而上,料想就算这一招又被他接住,她撒手兵器,双掌齐发,也必能给他重创。
不料藏谷先生像是识破了她的想法,一个矮身,避开了那迎面一击,一只手在与刘娥双掌相接之际,变换掌势,便扣住了她的手腕上的灵道穴,刘娥要穴受制,一时动弹不得。
木七止心下一惊,料想不好,刘娥为了救他,已被敌人所擒,这当如何是好?可是他嘴上功夫了得,手上却无缚鸡之力,心里不住的在盘算,怎生把刘娥给救了过来,可是他思来想去,仍是苦无良策。
黄休一见刘娥被擒住,当真是六神无主,惊道:“你……你抓着她干什么?扼的她手腕那么紧,你不怕她痛么?你……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在你徒弟面前,就这么欺负一个姑娘,也不怕别人耻笑么?哼,有本事你抓着我,把……把刘姑娘给放了,本少爷要是从中捣鬼,出尔反尔,就不算大丈夫。”
黄休顿了顿又道:“不……不过你要是言而无信,抓着了我,又不放刘姑娘,这可怎么说?”
只听兰嗅井呸了一声,笑道:“抓你,还不手到擒来,又何须交换?”
黄休胀红了脸,一时语塞,嗫嚅的向刘若拙道:“刘道长,你……你女儿被他们抓住了,咱们怎……怎生想个办法救她一救,否则……”
刘若拙向其摆了摆手,转首向藏谷先生道:“贫道刘若拙,想来先生对贫道有所耳闻,否则也不用在贫道身上花上半年功夫了。”
藏谷先生道:“昔日道长一柄重剑,横行江湖,老夫可佩服的紧,老夫实无把握能胜得过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刘若拙道:“你忌惮的不过贫道一人,又何必枉杀无辜,多做孽障。”
藏谷先生道:“老夫杀人从来都不嫌多,更不嫌麻烦,既然你们上清宫有意包庇,老夫又何必再和你们客气?”
忘机道人怒道:“你……你就不怕遭天谴?”
藏谷先生道:“哼,二师兄,你要是不东躲西藏,我又何必杀那么多人?”
刘若拙道:“先生你要杀忘机道兄,可是害怕他研制出克制你瘟疫之毒的解药?”
藏谷先生道:“看来他什么都和你们说了。不错,旁人要是有我毒药的解药,我那毒药还有什么用?他要杀,我那大师兄也是要杀的。”顿了顿他又一脸愁容,道:“不……不过找我大师兄竟比找他还难。”说话间叹息一声。
刘若拙突然厉声的质问道:“那……那你为什么要逼死□□皇上?”
藏谷先生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黄休嘿嘿一笑道:“这还用谁告诉?我们要知道自然就知道了。哼哼,不光我们知道,日后天下的正派人士俱是知道。你迫死了本朝开国圣君,这天下虽大,又怎容得下你?”
只见藏谷先生慢慢摘下了头上的黑斗笠,众人见他脸色红润,浓眉大眼,面容更是雍容华贵,活脱脱的是个美男子。
可是他头发苍白,白发多而黑发少,容颜与头发迥然不称,瞧他面容像是三十岁的公子,再瞧他头发竟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翁。
众人自是知道这藏谷先生得有个五六十岁,心想:“难道他整日的研究毒药,竟能够返老还童?”
木七止嘿的一声,道:“原来竟真是个小白脸,我瞧你还是把你样子遮起来罢,瞧了你这模样,想教别人怕你可都难啦。嘿,不过我本来都不想瞧你长什么样儿了,你这老鬼又何必讨我欢喜?”
那藏谷先生目光如电,瞪视着木七止,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之所以让你们看我长什么样子,只因我要杀光你们,一个不留。”
木七止瞧着他的目光,禁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心想事已至此,怕也无用,便又嬉笑着道:“哼,好不霸道,你又没那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别人瞧你一眼,你就要杀了人家?”
木七止顿了顿又道:“我……我宁愿瞧瞧杨贵妃一眼再死,那才教风流快活。”
刘若拙又质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逼死□□皇帝?难道当初你为了荣华富贵,便为北汉效力?”
藏谷先生哼了一声,道:“荣华富贵于我等江湖草莽,不过是浮云。”顿了顿他又道:“北汉,一个弹丸之地,夹于大宋与契丹之间,无论谁想拿去都唾手可得,明知他早晚会灭亡,老夫又何必趟那趟浑水?”
刘若拙问道:“你和□□皇上曾经有恩怨仇恨?”
藏谷先生道:“无怨更无仇。”
刘若拙又道:“那是有人拜求你去行刺?”
藏谷先生道:“嗯,不……不过不是拜求。”
刘若拙道:“不是拜求?难……难道是命你去杀人?”
藏谷先生突然怅然若失,恨恨的道:“也……也不算命令,不过倘若不听他们的话,却也是不成的。”
刘若拙疑道:“什么人能胁迫了先生你?难道他们就不怕你,也不怕你用毒的手段?”
藏谷先生喃喃的道:“他……他们是什么人,我……我可也不知道,他……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说话间,臧谷先生撕开衣襟,只见他胸前殷红一块,大小如棋子,显然是他身上中有剧毒,众人不免心里疑惑:“什么人能给这藏谷老贼下毒?什么人的毒药竟比这藏谷老贼的毒药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