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七止也回首望着这滚滚长河,这条河对他而言,实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因为这条河,他躲开了敌人的追杀,也因为这条河,他可离着那神农源越来越远了,寻不到那柳长风,他过不了几天还不是会毒发而亡?
他又伸手入怀,把这神农架地图掏了出来,这地图为锦棉所制,浸在水里也是不怕的。
他慢慢的展开,只见上面青山、河流如昔,墨迹竟没有因水而化开。巧的是,不知何时,上面竟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绿色标记,这标记墨绿,在这幅水墨画中,十分的显眼。
木七止“咦”的一声,道:“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墨绿色的标记?真是奇怪。”
刘娥也瞧了过来,喃喃的道:“之前没有么?当……当然没有了!这标记这么显眼,之前要是有,又怎么会瞧不见?”顿了顿她又疑惑的道:“可……可这图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标记?”
刘娥嘟囔着又道:“难……难道这是老天爷给咱们指的一条生路?他见咱们无路可走,便大发慈悲,好教咱们两个可怜人活下去?”
木七止悻悻的道:“就算老天爷可怜我,可这神农架这么大,里面又像是个大迷宫,我……我所剩的时日不多,又怎么寻得到那儿?”
刘娥心里也是一沉,可他们都历经了千辛万苦,难道在这儿档口要轻言放弃?
刘娥拿过地图,见那墨绿色三角标记的旁边有条河,她用手指顺着这河向上捋,捋着捋着,赫然看到三个字“香溪河”。
她今天在那高地上听木七止说,他们左首边是神农顶,右首边是香溪河,当时前后被敌人堵住去路,他们为了活命,没有法子就只好跳河了,跳的河当然就是这香溪河。
刘娥心头一凛,惊喜的道:“咱……咱们怕是离这标记不远,七止,你瞧,这标记不就在这条河边上么?”说着伸手指着眼前的这条河。
木七止心里一惊,寻思:“这神农架里面千沟万壑,知名不知名的河流怕是有上千条,难道这墨绿色标记当真在这香溪河边上?”他一手接过地图,也顺着标记旁边的河流向上捋,捋到头上,标记的三个字,不是“香溪河”又是什么?
木七止凝神的道:“难道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就真的显灵了?”
刘娥呵呵一笑道:“可不是?七止你可是长命百岁的。”
木七止道:“我怎么会是长命百岁了?”
刘娥道:“你忘了,在那仙子岭上,黄公子说过什么话来?”
黄休在那仙子岭上,说过的话怕是有一万句也不止,木七止又怎么能记着他说过什么话了?于是便讪讪的道:“黄大哥,他……他曾说过什么话?我……我可记不得了。”
木七止记不得,刘娥可记得,怕是黄休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刘娥又是呵呵的巧笑道:“他……他说你在那阎王殿里,和阎王爷打赌,就赌吕洞宾的胡子有多长,那阎王爷输了,你就把他的生死簿拿来,在上面大改特改,你日后可是要活到一百岁。”
木七止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道:“想不到娥姐姐你也会说笑,我去没去过那阎王殿,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那……那阎王爷究竟长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可都统统的不知道,更没和他打过什么赌。”
刘娥又是轻轻一笑,道:“黄公子说的话,要是子虚乌有,那也罢了。你自己说过的话,总不能做不得准罢?”
木七止一怔,道:“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长命百岁?”
刘娥道:“你脖颈上挂的是什么?”
木七止又是一怔,他将手伸到衣襟里,把脖子上的挂坠掏了出来,只见一个“吉”字泛着光芒,晶莹可爱。
他和刘娥、黄休说过,他天生就戴着这护身符,他还和他们说,他只要戴着这护身符,这辈子就算遇到再大的凶险,也必然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他把他自己说过的这些话统统都忘了,可刘娥却没忘,刘娥没忘,那是因为她打心眼里的在关心他,木七止又如何会不懂?
木七止道:“那话不过是奚姥姥随口说的,怕也做不得准。”
刘娥接着笑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可后来却信了。”
木七止道:“娥姐姐你后来怎么……怎么就信了?”
刘娥道:“你想啊,整个村子,得有上千口子的人,他们统统的被那藏谷老贼给毒死了,活下来的才几个?加上你也才六个,这还不算是逢凶化吉?”
木七止心想:“那天我侥幸没死,是因为我人在上清宫里,我要是也在村子里,我还焉有命在?”
他随即又想:“即便只有一线的生机,娥姐姐都不愿放弃,命是我自己的,我反而在自暴自弃,我这不是混蛋又是什么。眼下,我再走上这一遭儿,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来医,到头来顶多是死马还是死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心念及此,木七止爽朗一笑道:“我有这护身符,还不是吉人天相?轻易的便死了,那也太对不起老天爷了。辣块妈妈,也不知这墨绿标记从哪冒出来的,不过既然让咱们给瞧见了,就是刀山火海,也闯他一闯。”
只见刘娥嫣然一笑,没再言语,木七止既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她又何必再说话?
木七止仔细瞧着手中的地图,不时的抬头向河流上游望去,望着河流两岸的山势,再瞧瞧手中的地图,在心里一一印证。
良久之后,见他突然一拍大腿,面露喜色的道:“娥姐姐,你瞧,咱们现在就在这儿。”说着伸手在地图上指去。
刘娥见他手指指着的位置,与那墨绿色的三角标记,中间尚有一尺的距离,心里不禁大失所望,心想:“这地图上一尺,可……可不知得有多远,怕是得有上百里路也说不定。”
她嘴里小声的疑道:“是这里么?可别弄错了。”
木七止道:“错不了,你瞧地图上的这座山叫‘鹊桥峰’,你再看咱们身后的山,像不像是一座鹊桥?”
刘娥转首望去,只见身后的两座山挨在一起,整座山峰,越往上越是往一块儿靠拢,这两座山的山顶,伴着缭绕的迷雾,在山下看来,都快衔接上了,可不就像是一座鹊桥?这“鹊桥峰”三字,当真是名副其实。
刘娥虽也认可了木七止的说法,其实木七止说出来的话,她又何曾怀疑过?只不过是她自己不愿相信而已,这一番跋山涉水,可不知得走到什么时候。即便到了那儿,也不知木七止还有没有命,他一旦死在了道途上,就算到了那,又有什么用?
刘娥愁眉紧锁,木七止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事?只见他眉毛一挑,轻轻的道:“娥姐姐,咱们今天就趁着天黑前赶到那里,你瞧好不好?”
刘娥何尝不想今天就能赶到?可这漫漫长路,其间更要翻山越岭,这又如何能一天便能赶到?莫不是他在和自己开玩笑?
木七止嘿嘿一笑,指着地图,道:“娥姐姐,你瞧这标记处是不是在咱们的下游?”
刘娥被他一言提醒,茅塞顿开,更是展开笑容道:“你……你是说咱们再做木个筏子,顺着河流就这么漂下去?”
木七止道:“可不是?咱们适才也没用多大功夫,顺着河流,就从那神农顶上漂到了这里,回头望望,这路程可是不近。”
不由分说,他二人手脚麻利的做了个木筏,把木筏推下河去,再一跃而上,木筏就顺着河流漂去。
越往下游,地势越是缓和,其间没有瀑布,也没有旋涡暗流,他二人倒像是漂在江南的河道里一般。
望着两岸的青山一个个的被甩在身后,山林里又是猿啸,又是狼嚎,心里头说不出的愉快。
木七止揣摩着地图,仔细辨别着周边的山势,一个时辰后,见前面是个河流三岔口,周边山势也和地图所标的位置相差无几。
木七止豁然而立,指着那河流三岔口,道:“这可是到了?”
刘娥道:“到了么?我倒是要瞧瞧这古怪的标记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木七止道:“从这上了岸,再徒步一段路程,就是到了。”说话间他二人把木筏划到河边,一个箭步,跨上了岸。
跟着地图上的指引,他二人顺着一个山谷往上走去,山谷中有一条溪流,水声淙淙,两岸青山隐隐,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时的从身边的山林里传了出来。
木七止在这山谷中行来,心情快慰,忍不住的唱起歌来:“划着一叶小船,冲破大浪花;海天唯有一人,不怕风浪大;抓了鱼和虾呀,送给那姑娘……”
这首渔家小调原本与这崇山峡谷格格不入,可木七止生于渔村,除了渔家歌谣他哪还会别的?心情一舒畅,不觉间便唱出了家乡小调。
刘娥心里本就觉得惬意,再听着木七止唱的歌谣,更是一脸的欢愉,这一天里碰到的种种凶险,都统统的抛入脑后了。
再往上行来,脚边的溪流如常,顺着蜿蜒的地势,拐着弯的往下流去。
可这山谷里天色却渐渐的沉了下来,现在也不过未牌时分,天又怎么会沉了下来?
木七止抬头一望,只见两旁的山石壁立,直入云间,这山峰之陡,就像是传说里,沉香为了救母,手持利斧,把华山劈开了一般。
这里是神农架,自然不是华山,可这山势之险,就是与那华山相比,也不遑多让。
太阳被这绝壁所挡,天色便就沉了下来。
木七止心想:“这地方果然古怪,不知前头更会遇到什么所料不及的事了。”
沉思中,只听“嘣”的一声,像是脚下踩断了一根枯树枝,木七止低下头来,好瞧准了路再走,这山野中的路可不像市镇上那青石板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在这里走路,一不留神,可是要摔个五叉八仰。
他一瞧不要紧,两只脚突然不听使唤的跳了起来,脸上更是大变,指着地上一堆东西,语无伦次的道:“他……他妈的,这……这里果然邪门儿?”
刘娥跟着踏上一步,只见一堆白骨散在地上,适才木七止踩断的可不是什么枯树枝,而是人身上的一根胫骨。
刘娥暗暗的心中一惊,寻思:“这里果然不是什么是非之地,否则一个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在这儿?这大山深处,渺无人烟,要是没有凶险,谁信?可是他们此行可不是来游山玩水,七止的命也拖不了几天,难道还能就此打道回府?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走一遭儿了。”
刘娥脸上不动声色,巧笑一声,道:“七止,不过是一个死人,这深山峡谷的,一个人迷了路,就累死在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你……你不会害怕了罢?”
木七止稍一镇定,拍了拍心脯,又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我怕什么,我……我就是觉得有些对他不住……”
刘娥道:“他又不是你害死的,你怎么会对他不住?”
木七止道:“我踩断了他的腿,他转世投胎,怕是要投胎成一个瘸子了,你说我心里能否过意的去?”
刘娥何不知他是在有意和自己诡辩?他明明是心里害怕,别说他心里害怕了,就是自己的心,也在突突的直跳。
他二人打起了精神,接着往上走,一路上,木七止左叫一声,道:“这……这也有一堆白骨。”右叫一声,也道:“还……还有这,这……这里也有一副白骨。”
只见这狭窄的山谷里,开始还零星的见到一两具白骨,可越往上走,死人的白骨越多。
他二人硬着头皮再往上走,倒是要瞧瞧,前面到底是有只凶恶的野兽,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否则的话,这里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人?
走着走着,木七止、刘娥二人却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了,只见这里一堆堆的白骨,怕是有几十俱之多,难道他二人怕了,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二人心里当然害怕的紧,可不再往前走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前面没路了,没有路,又如何能接着往前走?
只见两边的峭壁在他们面前合围了起来,抬头望去,山峰入云,峭壁如刀斧砍劈一般,怕是连山中的猿猴也攀援不上,他二人没长翅膀,爬山的本事更比不上那猿猴,眼前这几百丈高的山峰又如何越得过去?
峭壁下面是一个大水潭,他们沿途的溪流就是源自于这水潭,那几十俱白骨大都散落在这水潭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