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七止又道:“那……那萧念声怎就误入歧途,又怎么的祸害苍生了?”
花雕道:“哼,这人城府极深,因为神农派醉心于医理,几千年来对人体经脉也颇有建树,其中不乏前辈高人还练成了绝世内功。”
木七止问道:“他入那神农派,也是和你一样,是要偷学武功秘籍了?”
花雕哼了一声,大声的道:“我偷学武功秘籍可……可不是扬名立万,更不是为了杀人!”
木七止疑道:“他学武功竟是为了杀人?”
花雕道:“不错,他原本出身于武林世家,可他家的家传武功却难登大雅,他想要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光练他家传武功可不行。”
木七止道:“他……他后来就处心积虑的入了神农派?可……可神农派怎么就收他了?”
花雕道:“这萧念声可一点都不比你笨,你学我武功只凭一手做鱼的手艺。他……他……”
木七止嘿的一笑,道:“难道他做鱼的手艺比我还厉害?”
花雕横了他一眼,道:“你当我当年是真的上了你的当?要是我不想教你,你使什么手段都没用。”
木七止心下愕然,心想:“我还以为花婆婆她真的那么好糊弄,原来她只是不和我计较。”心念及此,不禁一脸惭愧。
木七止又轻声问道:“花婆婆,那……那这萧念声他又是使的什么手段?”
花雕道:“他先在一家药铺,做了一年的药童。等他把上千个草药烂熟于心后,又花了银子,拜了一个御医为师。三年后他医术有成,就又使些终南捷径的法子,在这神农架附近,悬壶济世……”
木七止道:“那谷丘子这才上了他那苦肉计的当?”
花雕道:“不错,谷丘子见他精研岐黄,又仁心仁德,便收了他为徒。”
木七止道:“他可是也偷偷的进了那神农冢?偷学了那里面的武功秘籍?”
花雕说道:“他表面上对武功心法不感兴趣,谷丘子偶尔教他一些经脉、练气之法,他随手一学,进展却极快。他武功学有所成,却还说一个大夫可不能舍本逐末,只有精研医理,方是正道。”
木七止道:“那可是因为他在偷偷的学?”
花雕道:“不错,每逢谷丘子进山采药,他都偷偷的来那神农冢里。”
木七止道:“他也学了那《皓首太玄经》?”
花雕摇了摇头,说道:“他怕是嫌练这《皓首太玄经》太过麻烦……”
木七止道:“可不是?等他一百岁了才武功天下第一,那又有什么用?要是我,我也不学。难……难道他在那神农冢中还发现其他的厉害武功?”
花雕又摇了摇头,道:“神农派的武功,都是在经脉、穴位上下功夫,要论其中集大成者,当属那《皓首太玄经》。可那萧念声毕竟才智过人,为了练武速成,他以《皓首太玄经》的总纲为内功根基,创出了一套名震江湖的凌厉剑法,凭这套剑法,竟一时执天下武学之牛耳。”
木七止惊道:“他……他那套剑法真就天下无双?又有个什么名头?”
花雕道:“嘿嘿,世人只道他萧念声的《奈何剑经》,天下再无出其右者,岂不知一旦练好了《皓首太玄经》,那《奈何剑经》也不过云云。”
木七止疑道:“《奈何剑经》?萧念声创下的剑法就叫《奈何剑经》?‘奈何’二字,可是说别人谁也奈何不了他了?”
花雕道:“正是《奈何剑经》,可那‘奈何’二字可不是说天下谁也奈何不了他。”
木七止疑道:“那……那‘奈何’二字,又是何意?”
花雕道:“‘奈何’二字指的是通往阴曹地府的‘奈何桥’,谁要是和他交手,那人可是已踏上了奈何桥。”
木七止一听,禁不住的大呼道:“好大的口气。”
花雕也嘿的一声,道:“可不是好大的口气?哼,要是和咱们《皓首太玄经》比上两回合,那什么《奈何剑经》,也得换个名头。”
木七止疑道:“换……换个名头?你老要给它换个什么名头?”
花雕道:“换个什么名头你不知道?就……就叫《小儿涂鸦信手便成经》。”说话间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她神情萎靡,大笑起来不觉有些古怪。
木七止先是一怔,这《小儿涂鸦信手便成经》的名头,可是七年前,他胡乱杜撰的,不成想自己虽然早已忘了,可花雕却还没忘。
于是他端起酒碗来,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心想:“花婆婆心里记着我,可比我心里记着她要多得多,否则七年前我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她又怎么会记了七年?一个人都一百多岁了,她的记性难道会比我更好?”
可人不都是这样?一个少年人,他心里可不会单单记着一个老人,他以后会遇到可人的姑娘,还有情同手足的好朋友,等他有了孩子,他更会时时刻刻记着他的孩子,还有他孩子的孩子。
而那个老人,他又怎么会一直记着?可那个老人呢?她不时时刻刻的记着这少年人,她又能去记着谁?
木七止喝完那一大口酒,略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花婆婆,那萧念声就凭《奈何剑经》,便打遍天下无敌手?”
花雕拿筷子夹了一块鱼,也喝了一口酒,道:“不错。”
木七止问道:“和他交手,被他打败的人,也都被他杀了?所以他这才祸害了苍生?”
花雕道:“这萧念声倒也不是心狠手辣,见人就杀……”
木七止道:“那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
花雕道:“他业艺有成,为了闯出名堂,就一人一剑去挑战江湖上的名门大派……”
话未说完,木七止道:“那些名门大派统统被他挑落剑下了?连少林寺也不是他的对手?”
花雕道:“不错,那少林寺的达摩院、般若堂首座统统都不是他对手,还让他在脸上刺了字。”
木七止疑道:“刺字?刺了什么字?”
花雕道:“一个‘败’字。”
木七止颔首道:“‘败’字?可是说那少林寺大和尚都败在他手上?那……那可丢人现眼了。”
花雕道:“可不是丢人?江湖上名门大派的掌门,有头有脸的武林名宿,从此脸上统统都多了个字。”
木七止大惊,道:“他……他每赢下一仗,就要在那人的脸上刻下个‘败’字?”
花雕道:“不错。”木七止喃喃的道:“那……那这萧念声可是树敌不少。”
花雕道:“唉,可不是树敌不少?从此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便和这萧念声结下了深仇大恨。”
木七止疑道:“深仇大恨?他……他不是只在他手下败将的脸上刺了字,却从来没有杀人么?怎么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花雕道:“哼,学武之人,最重名节,一个江湖中人,丢了性命也不过是碗口大的疤,要是干出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虽死犹荣。可……”
木七止听花雕说的在理,问道:“可又什么?”
花雕接着道:“可要是因一时不敌对手,被人羞辱,这等奇耻大辱可不是不共戴天么?”
木七止“哦”的一声,心想:“可不是?一个江湖中人,被人一剑杀了就杀了罢,他们本身就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雁过留声,人死留名,也不算太坏。可要是被人在脸上刺了个‘败’字,还不是你武功比不过人家,被人饶了一命?对手为什么能饶你一命,难道是你跪地求饶了?他这才饶了你一命?往后这么活着,当真是生不如死,这不是深仇大恨又是什么?”
木七止问道:“那……那武林中的名门正派统统来找这萧念声报仇,难道这萧念声就能抵挡得了?”
花雕道:“这萧念声虽然武艺高强,可要是武林好手一块儿来找他麻烦,他也不易抵挡。”
木七止问道:“那他又怎么办?”
花雕道:“怎么办?他们名门正派的人多,他难道不会也召集一众人?”
木七止道:“召集一众人?”
花雕道:“不错,你道那些名门正派就没有对头?江湖上本就有一些旁门左道之士,他们瞧不起那些名门正派假仁假义。唉,那些旁门左道之士,难道当真就是旁门左道?这旁门左道的名头还不是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给封的?谁是谁非,那……那可难论了。”说话间叹气一声。
木七止像是明白了,说道:“那萧念声就召集起那些所谓旁门左道的人,也创立了个门派?”
花雕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木七止嘿的一声,道:“他们有人有剑有地盘,不就缺块牌子么?那……那他究竟创立了什么门派?”
花雕道:“什么门派?天地神宗!”
木七止疑道:“天地神宗?”花雕道:“不错,天地神宗,可那些名门正派可不这么叫。”
木七止问道:“那些名门正派不唤作‘天地神宗’,又唤作什么?”
花雕道:“魔宗。”
木七止疑道:“魔宗?唉,那……那可是大大的门户之见了。”
花雕道:“不错,从此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和这魔宗厮杀了有三百年了,不死不休……”
木七止叹气一声,幽幽的说道:“唉,看来这萧念声当真为祸不小,只因他一时争强好胜,就惹的正邪两股势力仇杀了几百年。”
花雕道:“可不是?谷丘子这才立下誓言,他们神农派往后,绝不许再有一人练武。”
木七止道:“这……这什么谷丘子,因他收徒不严,岂不也是神农派大大的罪人?”
花雕也叹气一声,道:“可不是?有罪就得赎。”
木七止疑道:“赎罪?他难道有本事制得住那萧念声?”
花雕道:“他没办法拿萧念声怎么样,可他能拿他自己怎么样。”
木七止又疑道:“拿他自己怎么样?一个人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花雕道:“他领着他门下两个徒弟,登门见了萧念声,他……他……”
刘娥禁不住的问道:“花婆婆,这谷丘子前辈他……他怎样了?”
花雕淡淡的道:“怎样了?他在萧念声跟前,活活的把他自个儿烧死了。”
刘娥“啊”的一声惊叫,道:“他……他自己烧死自己?”
木七止哼了一声,道:“他不烧死自己又能烧死谁?他倒是想烧死那萧念声,可那萧念声就能老老实实的让他烧?”
刘娥道:“那谷丘子前辈烧死他自己,可是给他两个徒弟看的?”
花雕道:“不错,从那起,神农派门人不许修炼武功的铁律便延续至今了。”
刘娥点头说道:“那这谷丘子前辈可也算是了不起了。”
花雕咦的一声,像是不以为然,恨恨的说道:“了不起?他有什么了不起?学了武功,难道仅仅能杀人?”
刘娥问道:“学武不是能杀人,还能干什么?”
花雕道:“干什么?当然还能救人。”
刘娥疑道:“救人?”
花雕道:“不错,救人。我要是不会武功,能不能给这小子治毒?我要是给他治不了毒,他是不是早就死了?”说话间,霍然而起,一伸手,端起碗来,嘴唇只抿了一小口酒。
花雕又和木七止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没有的话,我可要去睡个大……大觉了。”他将这“大觉”的“大”字,拖的老长,像是意有所指。
木七止抬头望着花雕,只觉花雕神情有些古怪,可他心里越觉古怪,表面上越像是若无其事,只淡淡的说道:“你今晚睡的这么早?我……我除了能在这多喝些酒,没什么话可说。”
花雕嗯的一声,道:“人老了,就得早点睡。没什么话最好,我可也不爱听你啰嗦。这酒你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喝到什么时候就喝到什么时候。”说话间,走进了内室。
公是男一直不出一声,他见花雕要去睡觉了,便轻轻的说道:“你……你们知不知道老婆子她最喜这天井里哪个地方?”
木七止只喝了一口酒,随即“嗯”了一声。
公是男疑道:“你知道?”
木七止道:“埋酒的桂花树下。”
公是男一听,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她倒是没看错你,就是那桂花树下,她要是想她爹娘了,就会守着埋在树下的花雕酒,一坐就是一整天。可……可是……”
木七止问道:“可是什么?”
公是男道:“可是你……唉,也没什么,我……我也要去睡觉了。”说话间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慢慢的往内室走去。
木七止不置一句话,他只坐在桌前怔怔的喝酒,喝了一坛又一坛,那八十二年的葡萄酒,七十九年的果子酒,还有那七十七年的米酒……一整夜里,都让他喝了个底朝天。
一个人平白无故的喝酒,一喝就是一整夜,一喝就是几坛酒,他难道有心事?
木七止不说,谁又知道?可他不说,难道刘娥就真的不知道?她要是不知道,她又怎么会一直陪着他?陪着他坐了一夜,这一夜里,她也喝了些酒,她虽然没有木七止喝的多,可她也喝了不少,怕是比她这辈子喝的酒加起来都多。
窗户上慢慢泛了鱼肚白,天马上就要亮了,木七止不住的在搓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难道是坐立不安?可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坐立不安,他坐立不安又因为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天大亮了,木七止眼神闪烁,时不时的瞅一眼内室的门帏。
花雕和公是男年纪都已经很大了,年纪大的人,早上往往很早就起来了,他们平时也是天不亮就起来的,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到现在他们还没起来?昨天晚上他们可都早早的便睡下了。
“我去瞧瞧。”刘娥起身说道,她进了内室,过了半晌,又只她一个人出来了,她坐下来,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干了一大碗,一口气喝的又急又多,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木七止待刘娥咳嗽完了,淡淡的说道:“他们可还都没起来?”
刘娥嗯的一声,算作回答了。
木七止又问道:“老公公他怎……怎么也没起来?”
刘娥道:“自断经脉。”
木七止听这“自断经脉”四字,倒是一点都不吃惊,他难道早就料到了?两个白头偕老的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不想活了,他当然能料到,他要是料不到,他听了那“自断经脉”四字,还不得吃惊的跳起身来?
刘娥问道:“昨晚上,花婆婆问你有什么话和她说,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木七止道:“我……我不会说,也……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刘娥疑道:“不会说?不知道要说什么?”
刘娥心想:“你明知他们快死了,他们为了给你治毒,耗尽了真气,这才死的,你难道连句道谢的话也不会说?”这句话她可没说出口,她没说出口,只因木七止心里也定然和她一样,心里可伤心着呢。
刘娥多少也懂他一些,木七止这人,别人要是对他好,他往往要不知所措,他也最怕别人对他好,别人一旦对他好,他也往往要假装不知道。别人对他的好,他只会记在心里,却从不挂在嘴边。
木七止这个人嘴巴最是厉害,要论起歪门邪说来,谁也说他不过。可要是让他说句道谢的话,他的嘴又比谁的都笨,花雕说“没什么话和她说最好,她也不爱听他啰嗦。”那花雕岂不也很懂他?既然花雕心里懂得木七止,她又怎么会怪他?怪他直到她要死了,也不和她说句道谢的话。
木七止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很特别?
桂花树下起了两座新坟,奇怪的是,两座新坟中间只有一座墓碑,墓碑上只写了四个字“神仙伉俪”。
“伉俪”自是一对夫妻,“神仙”二字是不是有些过了?神仙即便不能长生不老,也不会老的一脸皱纹,满头白发,要是脸上再多了些横七竖八的疤痕,这样横竖瞧来,都不会像是神仙。
可花雕与公是男,不是神仙又是什么?他们与世隔绝,在一个仙境般的地方,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神仙伉俪”四个字自是木七止所题了,刘娥问他,为什么不把他二老的姓名题上去?否则谁又知道这桂花树下埋的究竟是谁了?
木七止说他二老又岂在乎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武功当世无双,要是为求虚名,他们干嘛不闯荡江湖?要知道,他们随便一出手,什么少林高僧,什么武林名宿,难道还能招架得了他们的一招半式?
他二老能在这平平静静的过上一辈子,可不是为了出风头,更不想让他们的名字流芳百世。
其实,木七止没在墓碑上题上他们的名字,还有一个原因你道是什么?要是有人再从崖上的瀑布跌落下来,看到桂花树下有两座坟,一个叫“花雕”,另一个叫“公是男”。这两个名字会不会笑掉他们的大牙?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坟里埋的这两人,虽然名字有些古怪,可竟是两个不求虚名的世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