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木七止早早的歇着了,刘娥与柳杏儿却在屋外聊着天。
她们吃过晚饭的时候,一轮上玄月还挂在东首的树梢上,这轮上玄月一点一点,慢慢的在漆黑的天空上划过,它走的很慢,可刘娥二人却觉得今晚的月亮走的这么快!不知不觉间,它都落到了西边的天地之间了。
这晚上,她二人说了很多话,柳杏儿和她说这神农架,这神农架里有许多奇妙的东西,还有许许多多奇妙的事情,光这神农架,一晚上她又怎么能说得完?
刘娥也和她说一些她的事情,可七年之前的她自己,又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可说?她说的都是从那仙子岭上说起,说起那岭上的月季花,说起黄休,她说黄休这人像是个书生,可又有些傻气,傻的都能为了她,把他自个儿的性命都不要了。
还说他会在汴梁城里等着她,可七年都过去了,难道他还会傻傻的等下去?一说到黄休,刘娥眼睛里就焕发出了光芒,这光芒里透着欢喜,又有一丝丝的惆怅,柳杏儿又怎么会瞧不出来?
只听柳杏儿说道:“我想那人定然还在等着娥姐姐你。”
刘娥心头一颤,道:“杏儿妹妹你……你为什么这么想?七年,时日可是不短……”
柳杏儿幽幽的道:“七年那可是不短,不过七年来娥姐姐你仍旧挂念着他,他又怎么会忘了你?”
说完,柳杏儿便怔怔的不再说话,她之所以不说话,是不是她在想,什么时候她也能遇到像黄休那样的一个人?那个人也会为她豁出性命,心里更会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
刘娥也给柳杏儿看了她额头上的疤痕,更也说起了木七止,自从认识了木七止,不知为何,她的生活就精彩了许多,木七止是树生的,可不是他在胡说,那可都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又怎么是胡说?
不过,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这究竟是真是假,那可难辨了。
这一晚上,刘娥和她老是在说木七止这人,一说到木七止,刘娥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她见到木七止的那天起,在他身边总会发生许许多多有趣的事儿,那些事儿一旦回味起来,不论过去多久,都还令人觉得新鲜。
柳杏儿听了,她心里更是在嘀咕:“这人倒是真有趣,不过他也真够聪明,光凭一条不起眼的溪流,就能发现那半月天井的秘密入口,要是换做我,一定猜不到那水潭里会有什么古怪。还……还有那花婆婆他们,他们要是也割下耳朵、鼻子来吓唬我,我又该怎么办?可……可是我怎么没听爷爷说起过,咱神农派里竟有花雕这么一个人?”
这天早上醒来,木七止和刘柳二人打了个照面,熬了一夜,她二人可是困的不行,一晚上没睡觉,大清早的可得补补觉。
木七止闲来无事,就独个儿在院子里溜达。昨天没细留意,这茅草屋的前院、后院可是栽满了各形各色不知明的小花儿,有些小花儿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院子里一畦一畦的,除了花儿,还有草,那些草也是大大的不寻常,他寻思:“草不都应该是绿色的么?怎么这院子里的草,有紫色的,有蓝色的……而且草的叶子怎么会这么硕大,看上去它更像是菜,可要说它是菜,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不知不觉间,木七止觉得迷迷糊糊令人昏昏欲睡,他昨晚上可是很早就歇着了,天色大亮了这才醒来,睡了那么久,怎么又困的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在他迟疑间,只听“砰”的一声,他整个人都栽到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待木七止悠悠转醒,只见窗格子外面又是漆黑一片,他心想:“难道我又是昏睡了一整天?这……这地方真也邪门儿。”
只听外面刘娥咯咯的笑声,像是在和柳杏儿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儿。
木七止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
饭桌上又摆着几碟小菜,菜肴虽与昨晚上的不同,却仍旧是清清淡淡。
此时刘娥的额头上被白布包裹着,木七止不明所以的道:“娥姐你……”
他稍一迟疑,心想:“这柳杏儿说她是个大夫,难道她能治得了娥姐额头上的伤疤?她……她要是能治得好,她可是和那神农派有什么干系?嘿,那……那柳长风姓‘柳’,她也姓‘柳’,要说他们没什么关系,谁又会信了?”
刘娥见木七止出来,见他神色迟疑不定,说道:“杏儿妹妹说我这伤可治得好,你也说她是大国手了,难道你想教我一直是个丑八怪?”
柳杏儿吃吃的笑着,说道:“娥姐姐你额头上就算有块疤痕,那也是瑕不掩瑜,又怎么会是丑八怪?”
木七止正色道:“你……你说你一定治得好?而……而不会出什么岔子?”
柳杏儿见他言辞冷峻,嘿了一声,道:“娥姐姐,这人是不是属猪的?”
刘娥疑道:“他……他属猪的?杏儿妹妹,这我可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属猪?”
柳杏儿巧笑道:“猪也没他睡得多,他不属猪又能属什么?”
木七止一呆,心道:“好嘛,你这丫头又来消遣我来着,我三番两次在你跟前出丑,你就觉得我好欺负?嘿,我这辈子还没教人觉得我好欺负哩!”
木七止假装生气的道:“我今儿在……在那院子里的花间睡觉,谁又把我弄到屋子里了?”
柳杏儿道:“你……你说你在院子里的花间睡觉,睡的很舒服?”
木七止道:“可不是?那花儿清香扑鼻,闻着那香味儿,做的梦都会是美梦!”
此言一出,柳杏儿和刘娥更是吃吃的笑了起来,他们笑起来,倒教木七止一头雾水:他们为什么要笑?难道我在屋外的花间睡觉很好笑?他们笑的这么古怪,里面可不是大有文章?可是里面有什么文章,他可一点儿都不知道。
刘娥笑罢,说道:“饿了是不是?还不坐下吃饭?”
木七止肚子正巧“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睡了一天,可不是会很饿?随即便一脸尴尬的坐了下来。
刘娥接着说道:“你没事儿可别多闻那院子里的花儿。”
木七止疑道:“为……为什么不能闻?难道那花儿有什么古怪?”
刘娥道:“听杏儿妹妹说,院子里有一类的花儿叫什么‘苏香醍’,这苏香醍要是闻多了,就能让人昏睡不醒。”
木七止疑道:“有这种事儿?怎么昨天咱……咱们也闻了,却都没事?”
刘娥道:“昨天你是不是喝了杏儿妹妹倒来的茶?”
木七止怔怔的道:“那茶里也……也有古怪?”
刘娥笑道:“什么古怪?杏儿妹妹给的茶,里面可是有解药。”
木七止一眼瞥向了柳杏儿,只见她嘴角含笑,心道:“我这睡了一整天,可是着了你的道儿?”
刘娥又道:“听杏儿妹妹说,那苏香醍要是闻得太多,还是自然醒才好。”
木七止低头吃饭,怔怔的不敢说话,他一说就错,又怎么敢再说?
这山间野蔌,虽做的精致,但总归是清淡了些。只见柳杏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瓷瓶,她拔开瓶塞,一股浓浓的香味儿飘了出来,接着从中取出一些像是胡椒粉的红色粉末,拌在她碗里。
木七止心道:“这是什么佐料?怎么这么香?”
木七止垂涎欲滴,问道:“你……你吃的那是什么?”
柳杏儿指着那瓷瓶问道:“它?”
木七止点了下头,喉头骨碌一下,咽下一口馋涎。
柳杏儿却道:“这你可不能吃。”
木七止道:“为什么不能吃?难道这东西很宝贵?我用银子来和你换,行不行?”
柳杏儿道:“银子在这神农架里又有什么用?”
木七止又道:“那……那你怎么能让我也吃点?”
柳杏儿郑重的道:“这是毒药,一般人吃多了,可是会死人的,你……你也要吃?”
木七止哈哈一笑,道:“毒药?要真是毒药,你又怎么会吃?我闻着这么香,它真就是穿肠毒药,我也要尝尝。”
柳杏儿一把将那瓷瓶推到木七止跟前,道:“遭了些罪,你可别赖我。”
木七止心道:“你还不是有意在吓唬我?这佐料这么香,你自己又吃的津津有味,里面怎么会有古怪?要是吃了它,真会遭罪,你自己又怎么会吃?”
他当即倒出一些,拌在他自己碗里。一端起碗来,就令人欲罢不能,这味道像是烤熟了的野兔肉,又像是熬了一个时辰的蘑菇菌汤,他只小口吃了一下,便觉美味儿无比,更是赞口道:“哇,好香,你……你还说是毒药?毒药又怎么会这么好吃?哼,适才我还差一点教你吓唬住了。”
柳杏儿瞧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不一会儿,木七止把一大碗饭,吃了个碗底朝天,一拍肚皮,说道:“好吃,真是香,不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吃起来这么香?”
柳杏儿笑道:“红菇白翁菌。”
木七止疑道:“红菇白翁菌?这红菇白翁菌又是什么东西?”
柳杏儿道:“红菇白翁菌它只长在铁犁松的结痂处,它根茎通红,顶上却是一缕缕的白须,看起来就像是个老翁。它味道虽美,却是有毒,不过我时常贪心它的美味儿,就把它磨成粉末,拌着饭来吃。”
木七止哈哈一笑,说道:“有毒?我……我可不信有人明知是毒药,却还拿来吃。难……难道你怕我一下子吃光它,故意说它有毒来吓唬我?”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要是把它拿到市面上,定能卖个好价钱。”
柳杏儿却嗤的一声,笑道:“它……它怎么能卖钱?”
木七止道:“它吃起来这么香,怎么不能卖钱?敢情是你老躲在这深山里,不知外面的世道,那些达官显贵为了吃上一口好东西,可会不惜银子。”
柳杏儿笑着道:“可那些达官显贵要只是为了逞一时快活,却要忍受肝肠寸断的苦楚,你觉得他们还会不会花上那银子?”
木七止一怔,问道:“吃了它,要……要肝肠寸断?”
柳杏儿道:“不错,吃了它不须一盏茶时分,必定腹痛难当。”
木七止心头一惊,心道:“她……她可是在吓唬我?吃了那什么红菇白翁菌,难道当真要遭些罪?可……可为什么她却又吃,难道她就不怕肝肠寸断?糟……糟糕,她为什么敢吃,还不是她有解药?”他一想到此节,额头上不禁渗出冷汗来,不一会儿,肚肠果然像是被刀割一般的疼痛难忍。
木七止强运内力,可是这肝肠寸断的苦楚却没丝毫减轻,他想和柳杏儿讨要解药,却又开不了口。
柳杏儿不让他吃,他偏偏要吃;她说吃了会遭些罪,他偏偏又不信。现下若再可怜巴巴的和她讨解药,这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
刘娥起始还笑吟吟的瞧着他二人,眼下木七止明显是吃了亏,他吃了亏又不肯讨饶,难道刘娥会袖手旁观?只见她温声的道:“杏儿妹妹,你瞧他……他……”
柳杏儿心下会意,道:“这红菇白翁菌真是没有解药。”
木七止疼的额头上冷汗直冒,说道:“怎……怎么可能会没解药?要是没有解药,你……你也吃了那红菇什么菌,怎么就没事儿?”说话间,一跤坐倒在地。
柳杏儿道:“我说没有就没有,又何必诓你?”
刘娥看木七止痛楚难忍,只得央求道:“杏儿妹妹你……你再想想法子。”
柳杏儿略一迟疑,和木七止说道:“你……你怕不怕拉肚子?”
木七止心道:“拉肚子?拉肚子谁怕?一个人还不是每天要跑趟茅房?”他不愿央求,便不吱一声,像是默认了。
柳杏儿随即走进了偏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纸质的包裹,她摊开那包裹,从中取出一颗风干了的黑色小球,递到木七止跟前,说道:“这是铁犁松的果实,是那红菇白翁菌的克星,吃了它便不会再腹痛,不过……”
木七止不待她说完,接过来便吃到肚子里。说也奇怪,吃了它,那刀绞般的痛楚登时便无影无踪了。
他刚松了口气,肚子突然又“咕噜”一声,木七止一觉不好,叫道:“茅……茅厕在哪?”
柳杏儿捏着鼻子道:“外……外面,院子东首的草棚就是,你……你快去。”她生怕木七止一时憋不住,早就把鼻子给捏住了。
木七止不待她话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一边跑,嘴里一边说道:“院子东首的草棚……院子东首的草棚……它在哪儿?哎呦,在这儿,在这儿。”
刘娥瞧来,噗嗤一笑,道:“杏儿妹妹你……你……”
柳杏儿一脸歉意的道:“娥姐姐,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不……不过我早就说不让他吃,是他偏偏不信,非要吃……”
话未说完,刘娥笑着摇了摇头,道:“和他打交道,往往都是别人吃苦头,他却在一旁幸灾乐祸。杏儿妹妹,你可是头一个能让他吃上苦头的人。”
柳杏儿道:“我……我可不想教谁吃苦头,也……也不愿看别人吃苦头。”她言辞恳切,可不似是在作伪。再说,一个大夫,又怎么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吃苦头?别人要是在吃着苦头,她一个大夫,可不会袖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