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天,木七止一直没和柳杏儿说上几句话,她不是进山去采药,就是把她自个儿关在药房里。
这天,木七止猎奇心起,寻思:“她天天的在那药房里,难道是为了治我身上的毒?我和她不过萍水相逢,又非亲非故,还……还打折过她的胳膊,难道她当真能不计前嫌?”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药房,还未进去,只听里面传来娇笑声。
只听刘娥惊呼道:“杏儿妹妹你……你真是妙手回春,这……这可不知该如何谢谢妹妹你才好。”
接着又听到柳杏儿的声音道:“我是大夫嘛,治伤还不是我分内的事儿?再……再说,我除了会这个,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又有刘娥的赞声道:“杏儿妹妹你……你这本事可是非同小可。”
木七止心道:“难道这柳杏儿真有本事治好我的毒?”他佯装无意间走进了药房,一踏进门,不禁怔怔的惊呆了。
只见刘娥额头上的绷带已除了下去,疤痕却早已无影无踪,非但疤痕无影无踪,疤痕处的肌肤更是与她面容浑然一体,实在教人想不到:这人曾被人毁过容。
刘娥见木七止进来,更是高兴的道:“七止你瞧,我这伤疤是不是不见了?”说话间又拿起手中的镜子。
木七止一呆,心道:“这七年来,可从来没见娥姐她照过镜子,可是女人不都爱打扮,也爱照镜子?她之所以从不照镜子,还不因为那伤疤?”
木七止又是开心又是疑惑的道:“杏儿,你究竟使的什么法儿,竟把娥姐的伤给治好了?”
只见柳杏儿抿嘴而笑,刘娥更是和柳杏儿使眼色,像是不教柳杏儿说。
她们不说,木七止只得一头雾水,他自然不会知道,刘娥额头上的伤疤之所以不见了,那是因为柳杏儿从刘娥臀部取了块皮肉下来,再严丝合缝的换到她额头上。不过这等闺中之事,又怎么能和一个男子说起?
只听柳杏儿淡淡的道:“我有本事治好娥姐姐的伤,可没把握就能治好你的毒。”
木七止像是毫不在意的道:“治得好最好,治不好那也不打紧……”
柳杏儿疑道:“不打紧?你说你的性命不打紧?”
木七止黯然的道:“我连我这条命是谁给的都不知道,活着也不过浑浑噩噩,不幸死了倒也干净。”
柳杏儿嘻嘻一笑,道:“你不是说你是树生的?”
木七止见她有意挖苦,倒也不好发作,谁教她治好了刘娥的伤?他一时哑口无言,怔怔的黯然神伤起来。
柳杏儿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更是打趣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是谁?”
木七止何尝不想知道他是谁?他从小就被人告知:他是树生的,是村口那株几千年的公孙树所生。
奚姥姥还绘声绘色的说,他出生的那天夜里,风雨大作,一道闪电劈开了那株公孙树,他便骨碌骨碌的从中滚了出来。
他现在长大了,这等骗人的鬼话他当然不会再信,可是他究竟是谁?奚姥姥死了,整个村子的大人也都死了,他又能问谁去?
柳杏儿见木七止依旧怔怔的不说话,心下不忍再讥笑于他,于是说道:“我听娥姐姐她也说起过你那琴岛村。”
木七止一听“琴岛村”三个字,心头颤抖,那一千多口子的人,就这么一个个的都死了,他又如何能不伤心?
柳杏儿接着道:“杀人凶手是谁,你可知道罢?”
木七止道:“还不是那藏谷老贼古长青?”
只见柳杏儿摇了摇头,慢慢的说道:“你怎肯定是他?”
木七止哼了一声,道:“村子里的人先是被毒针害死,再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话未说完,柳杏儿道:“那凶手为什么要烧那一把火?”
木七止道:“还不是要毁尸灭迹,掩人耳目?”
柳杏儿道:“凶手是要毁尸灭迹,也是要掩人耳目,不过他要掩谁的耳目,你可知道?”
木七止疑道:“掩谁的耳目?我……我这倒没想过。”
柳杏儿又道:“这还不容易想?谁还活着,就为了掩谁的耳目。”
木七止一怔,道:“难……难道是我?那天晚上除了我在上清宫里。还活着的,就只有四个孩子了,他……他们都因潮水涨上来了,一时被困在了那琴岛上。”
柳杏儿肃然的道:“是啊,正是你。”
木七止更是疑道:“可……可那藏谷老贼为……为什么要掩我的耳目?”
柳杏儿道:“听娥姐姐她说,上清宫里也死了几百个道士,那些道士难道也被一把火烧了?”
此言一出,木七止额头上一粒粒的冷汗渗了出来,上清宫里当然也死了好几百个道士,那些道士也大都是被毒针害死的,害死他们的可不是那藏谷老贼,还有他那几个徒弟?可为何他们杀了上清宫的人,却不再放一把火,来个毁尸灭迹?
木七止心下大骇,颤声的问道:“你……你是说杀村里人的凶手另有其人?”
柳杏儿道:“这你还想不到?”
木七止又疑道:“那……那凶手究竟会是谁?”
柳杏儿道:“谁还活着,谁就是凶手。”
木七止喃喃的念叨:“谁还活着,谁就是凶手……”
他突然一拍额头,大声的道:“我……我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放那一把火了。”
柳杏儿和他点了下头,只见刘娥疑道:“凶手为……为什么要烧那一把火?”
木七止恨恨的道:“他是要金蝉脱壳。”
刘娥疑道:“金蝉脱壳?”
木七止道:“不错,正是金蝉脱壳。不见了的人当然就是凶手,可人都被烧死了,还烧的面目全非,更有些人都被烧成灰烬了。烧成这样,我怎知那一堆焦炭般的人究竟是谁?这其中究竟有谁不见了,可谁也分不清了。”
柳杏儿又和他点了点头。
只见刘娥问道:“你是说凶手是村子里的人?”
木七止道:“不错,不是村子里的人当然也不会毁尸灭迹,更不会掩我耳目。可……可凶手为什么要杀人?”
柳杏儿道:“我猜这该和你的身世有关。”
木七止疑道:“和我身世有关?我……我能有什么身世?”
柳杏儿道:“你难道还信你是那株树生的?”
木七止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了。
柳杏儿接着道:“凶手定然觉得再也瞒你不过,又怕村子里的人人多口杂,这才杀人灭口。”
木七止突然顿足道:“凶手为了不让我知道我的身世,那一千多条人命,他……他怎么就下得了手?”
柳杏儿像是若有所思,慢慢的道:“是啊,一千多条人命,那可不是儿戏。”
木七止问道:“既不是儿戏,那凶手为何还……”
柳杏儿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木七止疑道:“说明一个问题?说……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柳杏儿道:“为了保守那秘密,凶手杀那一千多条人命是值得的。”
木七止心沉了下去,难道他的身世当真非同小可?他自己究竟会是谁?为什么凶手怕他自己知道他是谁,便痛下了杀手。
要知道,十几年来,他们琴岛村一向是民风淳朴,那里很少有外人来,也很少有人出去。却不知这波澜不惊的背后竟还隐藏着一个秘密,这秘密却又和他木七止有莫大的关系。
木七止心下黯然,他想找到凶手,问问他,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而且杀的这些人还是和他朝夕相处的人,难道他的血是冷的,竟能下得了手?
他也要问问他,他自己究竟又是谁,为什么凶手怕他知道他自己是谁,就要杀人灭口,难道他的身世真的这么非同小可?
既然凶手是村子里的人,木七止当然认识他,他只要再见到一个村子里还活着的人,那他一定便是凶手,可这凶手究竟会是谁?奚姥姥知道他的身世,难道会是她?可……可他亲眼所见,奚姥姥她被烧死了……
木七止突然心念一动,心道:“大火烧起了之后,在奚姥姥屋子里的人,难道一定是奚姥姥?那……那不过是一具焦炭,我又怎知‘它’一定是奚姥姥?凶手既然要金蝉脱壳,偷梁换柱的法子难道他不会使?倘若如此的话,难……难道奚姥姥就是凶手?”他越想越是心惊,实不敢再想下去。
柳杏儿见木七止额头上冷汗直冒,人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佯装不经意间一笑,接着道:“你难道想不出找到凶手的法子?”
木七止一怔,心想:“难道她有法子能找到凶手?那凶手究竟长着什么模样,也只有我知道,我……我要是能见到他,一定能认得出来。可这人海茫茫的,我又要去哪找?”
他心中如此想,嘴上却说道:“我怎么会找不到凶手?你难道知道凶手在哪里?”
柳杏儿道:“你能找到最好,我那法子也不见得就一定奏效。”
木七止思绪翻飞,心想:“她难道真有法子能一下子找到凶手?可那凶手既然杀了人,还不远走高飞?他要是再乔装改扮,我就算找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找到。”
木七止像是若无其事的道:“你不妨说说你的法子,我瞧瞧你的法子和我想的法子是不是一样。”
只见柳杏儿嘴角巧笑了一下,这笑容一闪而没,这一闪而没的笑容中可藏着些狡黠,这狡黠的笑容虽然一闪而没,可木七止又怎么会没有瞧见?他没瞧见倒好,没瞧见的话,他神色便不用像现在这般忸怩了。可他明明瞧见了,却也要装作没瞧见,你说他的脸色是不是会很难看?
一个人想耍小聪明骗人,可那人要是识破了他的机关,却又装作上当受骗,而这个人也都看明白了,你说他脸色会不会变得难看?
柳杏儿正色的道:“我的法子是,你不用去找他。”
木七止疑道:“我……我不找他?”
柳杏儿又道:“对啊,你不找他,让他来找你。”
木七止又疑道:“让凶手主动送上门儿来找我?”
柳杏儿道:“嗯,凶手既然要隐瞒你的身世,你突然消失了七年,又突然出现,他会怎样?”
木七止道:“他……他当然会来找我,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是我自己。”
柳杏儿会心一笑,道:“那……那果然是心有灵犀。”
木七止一听“心有灵犀”四个字,不禁窘迫起来。
只听柳杏儿又道:“你只须在个地方暴露你自己……”
话未说完,木七止问道:“在个地方?在个什么地方?”
柳杏儿道:“什么地方人最多?什么地方消息又最灵通?”
木七止疑道:“难……难道是汴梁城?”
柳杏儿抿嘴一笑,瞥了一眼刘娥,道:“是啊,正是天子脚下,只有天子脚下,消息一经传出,才能四海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