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七止听他说的露骨,显然是和自己再无隐瞒,只见他拿出一粒珍珠,递到这掌柜的手心里,小声的道:“这钱啊,既不是面钱,也不是赏钱,而是我请老兄你再逛逛那‘春满楼’的钱,你也不用客气,谁教咱哥俩志同道合呢,哈哈。”
上了三碗面,当然还有三碗面汤,一顿饭时辰过去了,他三人将那三碗面汤喝了个底朝天。
可是那三碗面,却都剩了大半碗,木七止跟前的那一碗,更像是动都未动过,只见他拍拍肚皮,说道:“我吃饱了,吃饱了咱们就走罢。”
柳杏儿瞧了一眼刘娥,见她对跟前的这碗面也没什么胃口,也道:“一大碗面汤下肚,肚子里可什么都也盛不下了,这还不算饱?娥姐姐,你说呢?”
刘娥也道:“饱了,饱了,吃了这么多,怕是晚饭也不用再吃了。”说话间他三人霍然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那掌柜的从木七止那得了一粒珍珠的好处,心里好生感激,见他三人要走,赶紧的恭恭敬敬的送了出去,脸上更是陪笑着道:“三位客官慢走,下回要是再来,面汤不要钱不说,我这面也决不收钱。”
说话间他手里更是攥紧了那一粒珍珠,心里更是暗道:“嘿嘿,有了这珍珠,那‘春满楼’还不能再逛他一回?不过这珍珠可不能教我婆娘给知道了,她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木七止见这掌柜的出门来送,他头也没回,只朝后摆了摆手,算是告别了。
出了面馆,木七止叹气一声,道:“那掌柜的倒也不算太傻。”
刘娥道:“他当然不傻了!他要是傻,那么难吃的面,又怎么能拿出来做生意?”
柳杏儿咯咯一笑,道:“不过他也不算太聪明,他要是聪明的话,应该是面汤收钱,面啊,客官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律不要钱。”
刘娥一听,脸上更是笑开了花,道:“还是杏儿妹妹说的对,他这‘老面馆’该改成‘老面汤馆’才对。也幸亏他这面汤不要钱,这才没有关门大吉。”
刘娥忽然又收住笑容,肃然道:“七止,你……你真的要去那……那……”她期期艾艾,像是有些话说不出口。
柳杏儿当然知道刘娥说的“那”指的是什么,还不是那掌柜的说的“玉淮坊”?也只有那妓院,才能让姑娘家羞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木七止嘿嘿一笑,道:“当然是要去了?娥姐,你没听那掌柜的说,也只有那‘玉淮坊’才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只有那地方才耳目最多,消息最灵通,我为什么不去?这汴梁城里的那些茶馆、戏园子什么的,又怎么会有江湖中人?咱们既然要去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当然得去那最热闹的地方。”
刘娥脸上又是一红,道:“可……可那么不正经的地方……”
话音未毕,只听木七止道:“我又不是去干什么……”
刘娥严肃的道:“你……你想去干什么?”
木七止见刘娥脸色不善,立马收敛起脸上的轻浮之态,悻悻的道:“我……我就只是找个热闹的地方‘引蛇出洞’,可不是要去干什么。再说这汴梁城这么大,要找黄兄那么一个人,还不像是大海捞针?去热闹的地方找找……”
话未说完,只见刘娥怒容满面,道:“胡说,他……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木七止很少见刘娥这么发怒,霎时间像是噤若寒蝉,只嘟囔着道:“我……我可没说他……他会去那……我……我意思是说去那地方或……或许能打探出什么消息来,那三教九流的人那么多,要想打探个什么人,怕也比别的地方更容易一些。”
刘娥听来,心里细细一想,觉的倒也有理,这汴梁城这么大,人又那么多,要想找一个人,还不像是大海捞针一般?可是她身为女人,又怎么能去那妓院?
木七止见刘娥踌躇不定,说道:“娥姐,你……你要是怕我去那种地方干些什么,不妨和我一块儿去。”
只听柳杏儿眉花眼笑的道:“是啊,娥姐姐你……你在他身边,他又怎么敢放肆?”
刘娥瞧了一眼柳杏儿,又瞧了瞧她这一身打扮,轻声的道:“我……我们女人又……又怎么能去那地方?”
木七止笑道:“娥姐,你……你怎么忘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你都扮得惟妙惟肖,变成一个俏公子又有什么难的?”
刘娥一听,茅塞顿开道:“你是说再乔装改扮?”
柳杏儿一听是乔装改扮,大觉有趣,笑道:“他们男人能去的地方,咱们女人为什么不能去?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木七止既然能把刘娥易容成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他要想把刘娥和柳杏儿改扮成两个俏公子,那还不容易?
这不?一炷香的时辰还不到,木七止跟前真的就站着两个俏公子,这两个俏公子互相瞧着对方,怔怔的不说话,忽然又一时忍俊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
只听木七止道:“你们这一笑,可都露馅了。要笑也不能那么娇滴滴的笑,要笑啊,可要哈哈长笑,那才不会教人起疑。还有说话、做事更要威猛一些,最好一边说话一边拍桌子骂娘。”
柳杏儿一听,直粗着嗓子,道:“小鬼,给大爷我端一盆洗脚水来,他爷爷的,要不洗洗我这臭脚,可要熏死那‘玉淮坊’的粉头姑娘了。”说罢,一脚佯装踢在木七止的屁股上。
只见刘娥咯咯娇笑,道:“还……还是杏儿妹妹你最本事。”
夜幕终于合了上来,木七止早早打听好了“玉淮坊”的所在方位。
小淮河不过是汴梁城里的一条内城河,它当然及不上金陵城外的秦淮河,“玉淮坊”里的青楼妓院当然也及不上秦淮河上的花船名妓。
可是那秦淮河再好,却远在千里之外,又怎及得上这近在咫尺的“玉淮坊”?
木七止三人还走在路上,就看到东北方向上灯火通明,跟着有琵琶,有横笛,有箜篌的乐器声音传了过来。
伴着乐声,动听委婉的歌喉也此起彼伏,乐声一歇,就听见一阵阵男人们的喝彩声,叫好声……
“春满楼”在这玉淮坊里楼起的最高,也最气派。这里不像别家的妓院,门口都站着三五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姑娘,她们陪着笑脸,抛着媚眼的哄那些王孙公子进去。
“春满楼”更像是一间大酒楼,里面的姑娘可都不用在外抛头露面,酒香不怕巷子深,最红的姑娘都在这儿,那些王孙公子、有钱的富商、江湖豪客……自然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春满楼”虽然只是一家妓院,却也别有不同。它学着那秦淮雅俗,也寻了几个卖艺不卖身的名妓,就在大厅堂里抚琴弄曲。一些文人墨客,风流人物,不为别的,就为了一睹那些名妓芳容,再听听那天籁之曲,倒也不虚此行。
木七止三人进了这“春满楼”的厅堂里,此时,摆着大几十张桌子的厅里早已座无虚席,他三人寻了角落里尚有的一张桌子坐定,跑堂的小二不由分说的上了一壶茶,几碟干果。
厅的北面,有个舞台,舞台中央坐着一个名伶,这名伶头上已生华发,看样子是五十不到,四十也有余。
只见她调了调跟前的琴弦,青葱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跟着清澈空灵的音调在厅里荡漾开来。木七止听着这曲子,不由得心驰天际,像是置身在那半月天井里,听着那轰轰的瀑布声,他人却在心无旁骛的钓鱼。
只听邻桌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说道:“好一首《高山流水》,不过也只有盼儿姑娘弹的这曲《高山流水》才有味儿,别的人嘛,不过是附庸风雅,又怎弹得出这种意境?”
木七止一听,心想:“这半老徐娘头上都长白头发了,竟然还叫作‘盼儿姑娘’,我瞧该叫她老妈妈才对。不过这曲子倒是弹得真不赖,我头次听这曲子,竟然就想到了半月天井里的那道瀑布,真够邪门儿。”
这时,邻桌的另一人问那中年书生,道:“《高山流水》?难道这曲子就是《高山流水》?好……好像这《高山流水》的背后,还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是不是?”
那中年书生道:“可不是?先秦的俞伯牙在荒野弹琴,弹的就是这首《高山流水》,这时一个名叫钟子期的樵夫听见了,他不光听见了,还听明白了这曲子里有‘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意境。伯牙、子期音律相交,可是后来……”
另一人又问道:“后来又怎样了?”
这中年书生黯然道:“后来,子期得病死了,伯牙他痛失知音,从此摔琴绝弦,再也不弹琴了。”
只听另一人叹声,道:“可惜,可惜。”
木七止当然也知道这个典故,不过先生和他讲的时候,可比这中年书生讲的更有深意,先生讲的可不是什么《高山流水》的曲子,先生和他讲的是手足之情,是两肋插刀,对朋友可得讲义气。
钟子期不过是一个砍柴的樵夫,而俞伯牙却是晋国的上大夫。钟子期死了,俞伯牙不惜辞去高官,从此归隐田园,只为替他的知音养老送终……
木七止转首瞧了一眼刘娥,只见她眼眶中早已噙满了泪水。
这当然是刘娥第一次听《高山流水》的典故,她心里想的当然也不是俞伯牙和钟子期。她想到的是黄休,她和黄休因月季花而结识,却也生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来,这难道还逊色那《高山流水》?伯牙不过是摔琴绝弹而已,又怎及得上黄休肯为她牺牲性命?
此时,舞台前面忽然一阵骚乱,只听一个粗着嗓子的人喊道:“没趣,没趣,老子花了银子可不是来听这山啊,水啊什么的,这老娘们儿也太老了些,老子看一眼就倒胃口。喂,老鸨子,有没有年轻漂亮一些的,老子要听‘十八摸’,银子么,老子有的是……”
盼儿姑娘一听这粗鲁的话,曲子还未等弹完,一掩面,抱了琴就跑进了后台,再也不出来了。
这时,一个脸上脂粉足有一寸厚的又老又胖的女人走了出来,她脸上堆着笑,忙道:“大爷你要是不喜欢听《高山流水》,那要听什么?‘十八摸’那……那可登不了这大雅之堂。”她当然就是老鸨了。
木七止抬首瞧了瞧前面,只见靠近舞台的地方,有个衣饰华贵却又肥头大耳的人,早已站了起来,他从衣襟里摸出一锭金子来,一把拍在跟前的桌子上,嘴里骂骂咧咧的道:“他妈的,老子来这妓院,想听什么,你这老□□还不知道?换个年轻点儿的,唱的曲子么,只要能让老子听来肉里麻麻的就行,这还用老子教?”
那老鸨眉头微皱,随即呵呵巧笑着走下台来,衣袖一拂桌子,桌子上的那锭金子便不见了,她笑着道:“咱们这‘春满楼’开门纳客,说什么也得让大爷你开心了,‘钱能通神’的道理最是灵光,大爷你说是不是?”
那肥头大耳的人道:“哼,知道了就好,可别让老子再教你怎么做生意。”
那老鸨扯着嗓子道:“如姬,如姬啊,你还不出来,给这位大爷唱一曲《玉树□□花》。”
跟着只见舞台前面的一些嫖客拊掌大乐,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这不怀好意的笑容,在那盼儿姑娘弹那首《高山流水》时,可未曾看到过。
却也有一些文人墨客打扮的人,一听“玉树□□花”几个字,不住的摇头叹息,脸上像是大大的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