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声音道:“你不用逼他,你就算逼死他,他也不敢说。”
三郎回首望去,只见说话的人坐在左首靠墙的一张桌子旁,这人年逾半百,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头上戴着戒箍,是个头陀。和这人一同坐着的,还有一个胡人,那胡人金发、蓝眼睛,可不像是汉人。
三郎大踏步的走将过去,大声的道:“你怎么知道三郎问不出话来,敢情你还不知道三郎的手段……”
那头陀未等三郎说完,说道:“你要问毒死违命侯的凶手,何须逼迫一个书生?知道这事儿的又不止他一个。”
三郎大笑,道:“难道你也知道?说,他是谁?他……他毒死了那衣冠禽兽,三郎只会谢他,可不会找他晦气。”
那头陀道:“那人可也不怕你找他晦气。”
三郎又问道:“那他到底是谁?”
那头陀环顾了一下厅堂,见众人在瑟瑟发抖,一副怕极了的样子,那头陀慢慢的又道:“他……他就是当今皇上。”
此言一出,木七止也是吃惊不小,可是他稍作镇定,细想一下,也不觉得奇怪:“最想害死李后主的,可不是大宋皇上?李后主虽成了阶下囚,可江南百姓忘不了他,斩草除根的道理,那些当皇帝的可不会不懂。吴王夫差当年饶了勾践一命,勾践卧薪尝胆,多少年后,三千越甲,势如破竹,可不是又反过来要了夫差的命?养虎遗患的教训,千百年来可不知有多少。”
三郎怔怔的道:“是大宋皇上?可……可他都投降了,大宋皇上为何还不放过他一命?”
此时,坐在桌边上的那胡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人可真是疯的糊涂了,大宋皇上为什么要毒死他,你不知道?嘿,我这个外国人都知道。”这个胡人说着一口蹩脚的中国话,教人听来总觉得别扭。
三郎见这胡人一脸坏笑,大怒道:“你……你怎么会知道,三郎瞧你一定是不知道,说的话当然也是放屁,不是真的。”
那胡人又是冷笑,自斟自饮的喝了一杯酒,淡淡的道:“大宋皇上要毒死李后主,可不是为了小周后?他二人卿卿我我,李后主在旁可不是大煞风景?”
三郎乍听之下,气的脸都憋成了酱紫色,只见他出手如电,招招都招呼到那胡人身上,嘴里边打着边大声道:“你统统的在放屁,我都说了你说的不是真的,你这人还在胡乱放屁。”
三郎人虽疯癫,可他手上功夫可不含糊,他此一生,醉心武学,哪怕他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了,他也没忘了他的武功。
一个人潜心练武三十载,两耳不闻窗外事,武学对他而言,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又怎么会忘了?三郎的擒拿手受高人指点,出手不拘一格,一般人可接不了他三招两式。
可那胡人虽然狼狈不堪,只有挡格而无力还手,可也硬生生的接了三郎三十几招。
忽然听到“砰”的一声,那胡人胸口受了三郎一掌,跟着他整个人也跌落在桌椅上,桌椅“咔嚓”一声,坏的粉碎。
要是有人敢侮辱三郎的姝皇,三郎还不要了他命?
那胡人跌落在地,像是受伤不轻,三郎刚要给那胡人补上一掌,谁知那头陀出手挡格,几招下来,三郎心里暗惊,心道:“这人武功可不简单。”
可是那头陀何尝不是这样想?这头陀也是平生罕遇对手,武功上更是出神入化,就因为他武功了得,才坐到了大辽国师的位子上。
这头陀正是大辽国师修兴佐,而那胡人是花剌子模人,名字叫摩诃诘,在他们萨曼王朝里也是举足轻重,武艺上当然也有独到之处,他此番东来,一是探听一下汉人虚实,更要与大辽结为友邦。
摩诃诘早年跟着汉人的商旅学了些汉话,他要打大宋的主意,不知己知彼可不行,小周后的事他当然也知道。
摩诃诘兴之所至,出言调侃,万料不到这疯疯癫癫的人武功如此了得,要不是修兴佐出手,他可要魂断异域了。
三郎与修兴佐各施所学,“春满楼”俨然成了练武场,好些人又趁着骚乱溜走了。
这架势可不像刚才,刚才不过是“春满楼”的打手要教训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最多不过打断他的一条腿而已,这样的事情在哪家妓院还少见了?结局虽有些出人意料,可那也没真刀真枪的殊死相搏。
而眼前,众人哪里瞧过当世绝顶武学高手的较量?众人见了这架势,还不怕的屁滚尿流?只是还有一些胆子大,却又不怕死的人,还好端端的坐在位子上。
整个“春满楼”的厅堂位子空了十之七八,木七止当然还在,要是有热闹好瞧,打死他他都不会走。
木七止没走,刘柳二人又怎么会走?
修兴佐忽然大喝一声,向后退了一步,道:“阁下的武艺,在下可佩服的紧,不过这么糊里糊涂的打上一架,可不是教人看笑话了么?”
三郎兴致盎然的道:“你的武功也不坏,痛快,痛快,快,快,再打过。”说话间又做了个起手式。
修兴佐道:“为什么打架都没弄明白,这么打法和那些市井无赖又有什么不一样?”
三郎一听,像是回过神来,怒目瞧向摩诃诘,嚷嚷着道:“这胡人胡说八道,乱放狗屁……”
话未说完,只见修兴佐一掌拍向“春满楼”的大门,“哐啷”一声,一扇门都掉落了下来,横在地上。
一个儒士爬在地上,掉落下来的门挡住了他的去处,他只全身发抖,冷汗直冒。原来这儒士适才吓得傻了,别人都一窝蜂的溜走,他却怔在当场,等他回过神来,再要慢慢爬出这“春满楼”,可又晚了,心里只有连珠价的叫苦不迭。
修兴佐大喝一声,道:“还不滚过来,给这位爷说说。”
那儒士只得吓得连滚带爬的过来,小心的道:“是,是,说……说什么?”
修兴佐道:“说什么你不知道?就说说小周后。”
那儒士战战兢兢的道:“好,好,李……李后主被……被皇上毒死之后,小周后没过多少日子也……也死了……”
话未说完,三郎只觉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忽然一把握着那儒士的衣襟,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大喝问道:“姝……姝皇她……她死了?她……她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她的,你说,你说!”
那儒士被三郎吊在半空,就像天上的纸鸢一样,由不得自己做半点主,他只语无伦次的道:“没……没人害小周后,李……李后主死了,她……她可能伤心过度,这才积郁而死……”
三郎大声的道:“你……你也胡说八道,那衣冠禽兽只知道寻欢作乐,只知道填词唱曲,我的姝皇又……又怎么会为他而死?”
摩诃诘抹了抹嘴边上的鲜血,悻悻的道:“你……你的姝皇也有可能受不了大宋皇上的骚扰,这才气得病死。”
三郎怒目相向,瞧得摩诃诘有些发怵,三郎的武功他可是领教过,他自己可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只听三郎又喝声问向那儒士,道:“你说,那……那胡人说的是不是都是假话,你和我说。”
那儒士瞧了一眼修兴佐,又瞧了一眼摩诃诘,见他二人脸色不善,料想违着他二人的意,怕也活不过今天,便说道:“皇上他……他常常邀小周后进宫去,一去就是好些天,据……据说每回小周后进宫回来,都得在李后主那大发脾气……”
摩诃诘嘿嘿一笑,道:“当哥哥的喜好霸占□□,做弟弟的还不效仿一下?要知道亡国之君的宠妾那可都是国色天香,也只有国色天香的女人这才有本事让国家给亡了,你说是不是?嘿嘿。”
三郎大声的问道:“你……你又在胡说八道,放什么狗屁?”
摩诃诘道:“怎么,赵匡胤既然霸占了花蕊夫人,赵光义还不霸占小周后?”
三郎气急败坏的道:“花蕊夫人又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和三郎的姝皇比?”
摩诃诘又道:“花蕊夫人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就是那个痛恨男人没有骨气,唱出‘十四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个是男儿’的孟昶宠妃花蕊夫人。啧啧啧,那花蕊夫人不但花容月貌,还见识不凡,哪个男人见了不魂牵梦绕?你说,那花蕊夫人是不是成了赵匡胤那老小子的枕边物?”说话间朝那儒士厉声问道。
那儒士一见,心里不住的打哆嗦,只唯唯诺诺的道:“是,是,花蕊夫人当……当然后来成了太组皇帝的……的妃子了,这……这天下皆知,不……不是什么秘密。”
三郎睚眦俱裂,恨恨的气得发抖。他的姝皇不光遇人不淑,跟着李煜那亡国之君成了阶下囚,还成了赵光义的玩物,受其侮辱,最后郁郁而死。
修兴佐一拍三郎的肩膀,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阁下的武功出神入化,还怕不能为你的姝皇报仇雪恨?”
三郎一定神,喃喃的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错,我……我要为我的姝皇报仇雪恨,把那些侮辱过她的人统统都杀了。不……不过姝皇的仇人竟……竟是大宋的皇上,我……”
修兴佐笑吟吟的道:“大宋皇帝怕他作甚,阁下的武功难道还怕皇帝?再说我‘幽贤馆’缺的就是像阁下这样的大英雄。”
三郎疑道:“‘幽贤馆’?那是什么?”
修兴佐凑到三郎耳朵上,小声的说着些话,别人可都听不见。
一语说毕,只听三郎哈哈大笑,道:“这下还不要了那皇帝老儿的命!”
三郎大笑大哭,叫嚷着道:“姝皇,三郎就要为你报仇了,三郎就要为你报仇了……”三郎语无伦次,竟像是真疯了。
这时,一柄匕刃慢慢的朝三郎后心移过,三郎神志不清,对身后有什么浑然不觉。
手持匕刃的当然是摩诃诘,刚才他被三郎一掌拍中心口,可是受伤不轻。这会儿趁着三郎神志不清的时候,慢慢的走到他身后,在他后心上雷霆一击,插上一刀,三郎即便武功深不可测,难道他还会有命?如此一来,还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摩诃诘手持匕刃离着三郎不过三尺,他突然横刀刺出,这一下悄无声息却又阴狠毒辣,三郎心不在焉之际,又如何能躲得过?
三郎当然躲不过,即便三郎武功再高,也免不了会上别人的当。险恶的人心,三郎又怎么会躲得过?三郎他不过是个心智不全的人,鬼蜮伎俩,阴谋诡计,三郎他可统统都识不过。
可有一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鬼蜮伎俩,就是阴谋诡计,这个人当然是木七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木七止当然要救三郎一救,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三郎。他和三郎非亲非故,非但非亲非故,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三郎,而三郎却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木七止这样一个人。
难道是木七止这个人本就好管闲事?天底下要是有什么热闹可瞧,他非要瞧上一瞧不可;天底下要是有什么闲事可管,他也非要管上一管不可。
摩诃诘要暗杀三郎,间不容发,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木七止想也没想,从怀中摸出一物,“嗖”的一下掷出,“叮”的一声,匕刃从摩诃诘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又听“哐”的一声,显然是有什么东西钉在门楣上。
众人朝门楣上瞧去,门楣上的灯笼左右摇晃,只见昏暗的灯光映着一条小青蛇在门楣上一动一动的,这当然是青龙玉牌。
厅堂里顿时悄无声息,不光悄无声息,人人都变的面色凝重,怔怔的瞧着那青龙玉牌,至于手掷青龙玉牌的木七止,众人倒是毫不在意。
只有三郎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三郎瞧了瞧摩诃诘,又瞧了瞧掉落在地上的匕刃,三郎像是都明白了,三郎当然也瞧见了木七止,他这条性命被木七止所救,三郎又如何会瞧不明白?
三郎刚要发作,只见修兴佐朗声笑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大家都是好朋友,以后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何必计较这一干小事?走,这里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间拉着摩诃诘和三郎走了。
三郎当然会跟着修兴佐走,只有跟着修兴佐走,三郎才能为他的姝皇报得了仇。
三郎走了,不光三郎走了,厅堂里的众人痴痴的瞧着门楣上那块青龙玉牌,瞧着瞧着有人叹息,有人摇头。
过了一会儿,众人也都走了。
木七止三人还静静的坐在桌子边上,他们有些看不懂,怎么汴梁城里的人好像也见过这青龙玉牌?他们见了这青龙玉牌为何又都噤若寒蝉?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木七止的肩膀上。
木七止正凝神细想,在他凝神细想之际,可是疏了防范,那一只手仅仅是搭在他的肩膀上,倘若这只手是想要他的命,难道他现在还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