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搭在了木七止的肩膀上,这当然不会是单单的一只手,单单的一只手又如何会搭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只有人也才有手,也只有一个人走近了,才能把他的手搭在别人的肩膀上。
木七止虽然在凝神细想,可他内力深湛,要是一个人走近他跟前,他可不会毫无察觉,哪怕是他在凝神细想。
可要是那人把他的手都搭在木七止的肩膀上了,木七止才觉察,是不是那个人的武功也很不错?
木七止心头一紧,本能的闪电似的出手,一招便扼住了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那只手当然也是毫无防范,只有在他毫无防范的时候才能被木七止一击即中。
他为什么会毫无防范?只因他没有恶意,一个人倘若没有恶意,当然就不会小心堤防,他这才会被木七止一招制住。
待木七止转过头来,不免吃了一惊,这个人木七止当然见过,不但木七止见过,适才厅堂里许多人都见过他。
可是那些人即便见过他,也不见得会认得他,因为也只有像木七止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才会秋毫不爽。
他,是“春满楼”里的人,是“春满楼”里众多打手中的一个,适才他们一拥而上,都被三郎轻而易举打的满地找牙,愣是爬不起来。这个人当然不会那么脓包,不过他既然真的这么“脓包”,是不是他在刻意的隐藏身份?
木七止暗道:“这汴梁城里果然藏龙卧虎,谁能想到妓院里竟然伏有高手,而这高手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打手仆役。这人既然处心积虑的隐藏在此,可不会没有原因。这人到底是谁?他隐藏在这妓院里,又有什么目的?”
这些问题木七止当然都不知道,他不过是今天才来到这汴梁城,这许多问题,他又怎么会知道?
那人对木七止脸上的疑惑像是视而不见,只心下不满的道:“事关重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木七止愣住,心道:“我不小心?我哪里不小心了?我今儿坐在这,只规规矩矩的听词唱曲,可没多说一句话,就连厅堂里生出事端,我也没有管上一管,这人怎么说我不小心啦?”
木七止思绪翻飞,忽然瞥了一眼门楣上的青龙玉牌,心里不禁打了个激灵,暗道:“这人说的难……难道是那青龙玉牌?不错,我一直老老实实的坐在这,不过为了救那疯子才迫不得已的出手,出手掷出去的当然是那青龙玉牌。”
木七止佯装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嘿嘿的痴笑一下,道:“我……我刚才头脑一热,手里摸到什么,想也没想就扔了出去,扔出去的东西,可……可还没瞧清楚。”
那人叹气一声,道:“那也难怪,那疯子命在旦夕,为能救他,哪有功夫细想善策?”
木七止也是佯装无可奈何的样子,双手一摊,道:“可不是?我刚才出手要是再晚上一丁点儿,那疯子还不一命呜呼?”
不料那人听了,眉毛竖起,厉声道:“那你也不能这么鲁莽,此举要是功亏一篑,这些年的谋划可不都白费了?”
木七止一时当然不知道这人所谓的“谋划”到底是什么,他想:“我这青龙玉牌是从觉智老和尚那顺手牵羊来的,给觉智青龙玉牌的当然是那青龙楼,难道这人会是青龙楼的人?听觉智老和尚说,他们此举是要‘北上屠龙’,难道他们筹划的就是‘北上屠龙’?不过这屠龙难道不是屠青龙楼?又为什么要来这汴梁城?”
心念及此,木七止猛然想道:“坏……坏了!难道屠龙不是屠什么青龙楼,而是要刺杀皇上?否则他们又为什么来这天子脚下?再说,青龙楼的人为什么要屠他们自己?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刺杀皇上那……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们为甚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木七止越想越是心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嘿嘿的干笑两声,战战兢兢的试着问道:“青……青龙楼的这位大人,我……我这一不小心,不……不会坏了咱们屠龙大事罢?”
那人板着脸,道:“你知道了就好,另……另外,我可也不是什么大人。”
木七止疑道:“不是大人?大……大人你武功了得,在青龙楼里还不举足轻重?”
那人脸色铁青的道:“你不用挖苦我。”
木七止道:“我……我可没挖苦大人你,大人你忍辱负重,埋伏在这‘春满楼’里,可是教兄弟佩服。”
那人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一只‘青龙血蚊’,在青龙楼里又有什么了不起了?”顿了顿他又道:“哼,你们这些人平素里恨透了咱们,还‘血蚊子,血蚊子’的叫,你当咱们都不知道?”
木七止心里又是一阵疑惑,为什么这人说他不过是一只“青龙血蚊”,而我又恨透了他们,还“血蚊子,血蚊子”的叫?
不过木七止心里纵然是有万般疑窦,却也不敢出言相询,那青龙玉牌不过是他从别人那抢来的,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他可一概不知,要是问的莽撞了,露出了马脚,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只见木七止又面色羞赧的道:“兄……兄弟我可……可是不敢。不过‘屠龙’的话,兄弟可是早跃跃欲试了,咱……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那人疑道:“怎么?你……你烧信的时候,竟然没瞧明白信里写着些什么?”
木七止心里一惊,暗道:“乖乖不得了,西洋镜怕是要拆穿了,我哪里知道有什么信了?信里写了些什么,我可是更加不知道了。”
木七止只支支吾吾的道:“过……过去都好几个月了,信里的话又那么多,我……我……”
那人叹气一声,刚要说话,心里一警觉,瞧着边上的刘柳二人,脸上浮现出谨小慎微的神色。
柳杏儿当即伸手入怀,“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一块青龙玉牌,柳杏儿又向刘娥使了个眼色,刘娥会意,也从腰间摸出一块青龙玉牌。
这两块青龙玉牌当然是上清派邓竹青和正一派于演平的了,那天木七止三人得了这三块青龙玉牌,正好一人一块的拿在身上。
那人一见刘柳二人同样拿出青龙玉牌,像是如释重负的缓了口气,道:“汴梁城西郊是天堂口,天堂口东首有座阎王庙,青龙殿就在阎王庙里,记着初八那天的卯时,去往青龙殿,一切计划都在那里安排。”
木七止只须听一遍当然就不会忘,他先前要问上一问那人,只因木七止之前可从来都不知道有什么信,更不知道那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那人既然和他说汴梁城西郊是天堂口,天堂口东首有座阎王庙,而他要打听的青龙殿就在阎王庙里。
知道了这些当然就够了,现在离着初八还有三天,三天的时间足够他打听天堂口是个什么东西,那阎王庙又是在哪里。
木七止和那人点头笑了笑,笑完就站起身来,和刘柳二人使了个眼色,引着他二人往“春满楼”的门口走去。
他刚跨过门槛,只听那人又厉声道:“没有牌子怎么进得了青龙殿?要知道初八那天可是认牌不认人的。”
木七止一听,只轻轻一跃,便把门楣上的那块青龙玉牌摘了下来,心里更是想道:“认牌不认人,那敢情好,要是认人,我反而不知道要怎么进得了那青龙殿了。”
出了“春满楼”,木七止三人找了个僻静所在,只见柳杏儿笑靥如花,笑着道:“想不到你这人故作深沉,竟也有模有样。”
刘娥也是悻悻的笑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打探别人秘密,别人有什么秘密,他要是不打探出个所以然来,可不会善罢甘休。哎,怕是这世上还没有什么秘密是他打探不出来的。”
柳杏儿也是笑着道:“娥姐姐你说的一点儿不错。”
木七止却脸有愧色的道:“那可不见得。”
刘娥故作挖苦状的笑道:“哎呦,怎么还不见得了?虾酱西施喜爱什么青木香料了,王二麻子的秤有什么古怪了……这些你不都了如指掌?”
刘娥想起了七年前,她和黄休一块儿陪着木七止去了琴岛村,村里的人出言挖苦木七止,可都教木七止当众拆穿了他们的秘密,他们的秘密被拆穿,可是要无地自容,一脸难堪。
木七止听刘娥说起那事,心里一阵欢喜,继而却转为哀伤。他自小在那琴岛村长大,无忧无虑,可别说有多快活了。可是他又想起村子里的人一夜之间竟全死了,你教他如何不伤心?
只听木七止怔怔的说道:“我自己就是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我却始终打探不出来。”
刘柳二人见他自伤自怨,顾影自怜,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木七止当然是个秘密,别人都说他是树生的,可一个人又怎么能是树生的?说这话的人当然在和木七止撒一个弥天大谎,可这弥天大谎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
为什么木七止越长越大,这个秘密越来越难隐藏了,凶手竟然要杀害全村的人?难道那秘密真的那么非同小可?
所有的这些,他们当然都还想不明白,冰山的一角还没揭开,这秘密又怎么能显露出来?不过既然这是个秘密,而木七止又是一个最喜欢打探秘密,也最能打探秘密的人,你说他是不是也有本事把这秘密打探出来?
刘娥说道:“七止,你……你真的要……要去那青龙殿?”
柳杏儿也一脸正色的道:“原来觉智老和尚说的‘北上屠龙’,却是要刺杀皇上,他们青龙楼胆子可是不小啊。”顿了顿她又道:“刺杀皇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再说,皇上又怎么会轻易的刺杀得了?他们不是自取其辱么?”
木七止喃喃的道:“汴梁城西郊是天堂口,天堂口东首有个阎王庙,青龙殿就在那阎王庙里,初八的卯时,一切计划都在那里安排。”
木七止在小声的念叨,他嘴里在念叨,心里当然也在细想,他在细想,当然是打算要去了。这世上要是有什么热闹好瞧,他非要瞧上一瞧不可;这世上要是有什么闲事好管,他也非要管上一管不可。
刺杀当今皇上,这么热闹,又这么大的闲事,他木七止难道会错失良机?不过刺杀皇上,自然也是非同小可,一个不留神,还不把脑袋给掉了?
只见木七止轻声的道:“娥姐姐,我……我是要去的,你和杏儿就别去了罢?”
话未说完,只见柳杏儿轻嗔道:“我为什么不能去?青龙玉牌是不是因为我那‘暗香浮动’才得来?我既然有这青龙玉牌,怎么就不能去那青龙殿?”
木七止悻悻的道:“那玉牌又不是青龙楼给你的,不过是你沿途抢来的。”
柳杏儿道:“难道你的不是?”
木七止无话可说,这世上要是有一个人连木七止都拿她没办法,这个人就一定是柳杏儿。
木七止聪明过人,柳杏儿她何尝不是?
木七止看不懂的,柳杏儿却都能看懂,杀害琴岛村的凶手,难道不正是柳杏儿推想出来的?
只见木七止悻然的道:“你想去当然也没人拦着你不让你去,再说什么人竟能拦得住你?”
柳杏儿嘻嘻的笑了,她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有人天生的爱管闲事,偏偏要去管上一管,难道她会让那人孤身涉险?
木、柳二人既然都要去了,刘娥又怎么会不去?
她三人相处了半年,都把对方的性命瞧得比自个儿性命还重要,他二人要走一遭阎王庙,刘娥又怎么能不去?
不过刘娥心里也念念有词,木七止嘴上念念有词的是“天堂口、阎王庙、青龙殿”,刘娥心里念念有词的却是“初八”。
七八年前,在崂山上清宫里,刘娥和那个叫黄休的人约好了,要是刘娥迟迟不来的话,黄休便在每个月初九那天,于梨园荟里等她一天,一直如此,直到黄休咽气的那天……
这誓言刘娥一天都不曾忘过,黄休这个人一直埋藏在她心里,他的誓言她又怎么会忘?
初八过后的一天便是初九,你教她心里如何不惴惴不安?要是初八的晚上再出什么岔子,你说是不是太遗憾了?刺杀皇上,可是有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