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的这番谈话,当然都被殿檐上的木七止三人听去,木七止越听越觉得惊叹。
这个叫做赵元休的三殿下,真真切切是他所认识的黄休?他所认识的黄休是个书呆子,说他是个书呆子,当然是说他读过些书。可这个读过书的人又有一些呆呆傻傻,他要是不呆不傻,七年前他又怎么会被木七止戏弄的团团转?
木七止一时兴起,就骗得他驮了木七止几百里路,那一路上更是让他吃尽了苦头,出尽了洋相。
可他难道仅仅是又呆又傻,而不是心地善良?他要不是心地善良,木七止那么的作弄于他,他该当生气才对。
可是他非但一点儿不生气,他还要为木七止打抱不平,那个酒糟鼻的先生要吊死木七止,他却执意要为木七止讨个说法,还要给那酒糟鼻的先生一些颜色看。
可这三殿下当然真真切切的就是黄休,黄休长什么样子,木七止当然认得。
此时的“黄休”不过是换上了一身的锦衣玉袍罢了,黄休这个人可是一点儿都没变。
木七止认得他,可又有些不认得他。他所认得的黄休,像是什么事情都干不好,总是出岔子。而眼前的这个三殿下,他居然懂得“无为而治”,也懂得“功成不必在我”,这可不单单是聪明,而是智慧。
他木七止不过是耍些小聪明,他耍小聪明教别人难堪,只他一个人在旁边乐不可支;而这个三殿下拥有的却是大智慧,保家卫国,让百姓安居乐业。
木七止越想越觉得汗颜,越想越觉得惭愧,心里不禁暗暗说道:“原来我比起这位黄兄来,可差得远哩。”
此时的刘娥眼睛里早就泛起了喜悦的泪花。
在她心里,黄休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他要不是至情至性,七年前他又怎么会为了自己,硬生生的把匕首插进他的胸膛里?要知道,插下去的那一刻,他可没想着他还会活。
刘娥认识黄休的时候,可不像现在的他,玉袍锦带,那时的他,粗布烂衫。可他虽然穿的是粗布烂衫,刘娥依然觉的他与众不同,他谈吐不凡又一身正气,有时候觉得他傻,可又觉得他傻的可爱。
刘娥万万没有料到,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黄休竟然是什么三殿下,而眼前的这个三殿下,又真真切切就是她的黄休。
黄休还是那个样子,他的样子和七年前一样,也和刘娥梦里梦见的一样。
可刘娥就算做梦,也不会梦见她的黄休竟然是三殿下,而且他还那么的有见识,懂得文韬武略,懂得别人都不懂的国家大事。
可赵元休之所以能说出这些治国之道,那是因为他曾经遇见了一个人,这些道理当然都是那个人说给他的。这些道理惊世骇俗,听来令人匪夷所思,却又不无道理。
话说大约一年前,那是个隆冬腊月,赵元休和贵宝二人路经一个叫木鱼寺的地方。
那时大雪封路,天寒地冻,赶路是赶不成了,南来北往的客旅也都困在了这木鱼寺。
他二人无法,只得打尖住店,等雪停了,路化了再赶路。
可这木鱼寺毕竟只是个僻壤小县,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客旅,这里的客店又怎么住得下?别无他法,店掌柜把女人、孩子安排在客房里,汉子们都挤在厅堂,厅堂里烧着几大盆炉火,他们就围着炉火取暖。
晌午这会儿,赵元休二人来到一个打着“过雁亭”旗号的客栈。
推开客栈的门,果不其然,厅堂里也都聚满了人,他们每几个人围着一个火炉,跟前都置着酒具,谈谈笑笑,每说到大快人心的时候,就有一个人举起酒杯,大声道:“痛快,痛快,来,干!”
跟着一众人也附和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看他们样子很是快活。
这“过雁亭”的客栈都已经是赵元休二人寻访的第四家了,前三家无不是如此,厅堂里烧旺了火炉,一堆一堆的人围着火炉,喝着烈酒。
他二人既不是女人,也不是孩子,按惯例可住不了客房。
贵宝怕委屈了赵元休,就想用“钱能通神”的法子弄一间客房来。
可赵元休只道:“入乡随俗就好,倘若使银子扰了民,坏了规矩,难道是我想要的?你瞧厅堂里的这些汉子,个个都安分守己,没一个仗着有几个臭钱,便横行霸道。”贵宝无法,只喏喏答应下来。
进了这“过雁亭”,他二人寻了一个有空座的火炉旁坐了下来,赵元休和店小二招了招手,温声道:“小二哥,麻烦你也给咱们温一壶酒。”
店小二只道:“好嘞——”
只听贵宝高声道:“要好酒,最上等的酒。”
话音刚落,只见周围的人都斜眼瞧着贵宝,有的更是在暗暗摇头,一脸不屑的样子。
赵元休情知贵宝言辞不当,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赔笑道:“各位乡邻,适才说到什么酣畅淋漓的事儿了,这么教人大快人心?”
只见一个枯瘦的老者,嘿嘿的干笑两声,道:“像你这等纨绔子弟,又怎听得来咱们这些穷苦百姓的段子?哼,说不定你一听到那‘三指阎王爷’的名头,心里可是要大倒苦水。”
赵元休疑道:“‘三指阎王爷’?三指阎王爷是谁?难道他是这里的地痞恶霸?所以大家伙儿这才怕了他?”
话音刚落,一个粗狂的声音喝道:“你他娘的放屁,怕他的都是你们这些无奸不商的土豪劣绅,贪赃枉法的恶官儿,咱们穷苦百姓又怎么会怕他?这‘三指阎王爷’为咱们穷苦百姓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他……他可是咱们菩萨老爷。咱们有了这三指阎王爷撑腰,就再也不怕你们这些个公子哥儿了。”
说话的这人怒目圆睁,一脸横肉,刚才说话的时候,更是吐沫星子横飞,一打眼看,他就是个粗人。
贵宝哪能让三殿下受这等窝囊气?他刚要发作,就被赵元休一把扯住。他又打量了一番众人,见他们个个都面色不善,见那浑人又一膀子力气,料想他万万讨不得好处,只得忍气吞声下来。
赵元休万料不到,他不明就理的一番喃喃自语,竟惹来这么一通恶骂,他心想:“原来这什么‘三指阎王爷’竟是个好人,一个好人却戴着一个‘阎王爷’的名头,倒也真是奇怪。不过要是这‘三指阎王爷’专治一些欺压百姓的地主恶霸,那些个地主恶霸见了他,就像见了阎王爷一般叫苦不迭。这‘阎王爷’的名号是不是也就无可厚非了?”
赵元休只笑着一抱拳,和这骂他的粗人说道:“这位兄台,在下路经贵地,实不知这‘三指阎王爷’是何许人也,刚才言语冒犯,还望多多包涵。不……不过在下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地痞恶霸,就是欺压百姓的恶官儿。我们二人虽也有些银子,可也都是堂堂正正得来的,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话音未落,小二哥端着一个木盘,来到赵元休桌前,说道:“客官,上等的竹叶青,你二位慢慢享用。”
赵元休道:“小二哥,劳烦你给这里诸位老爷都一并打一壶这样的竹叶青,酒钱一并记到在下账上。”
此言一出,厅堂里一片哗然,有的人一口酒刚喝进嘴里,“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然后不住的咳嗽起来,看样子可是呛得不轻。
也有的交头接耳的道:“他……他莫不是在和咱们开玩笑?”
另一人道:“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咱们这么些个人,那得多少银子?我瞧这人一定另有所图。”
这店小二也一时的踌躇不决,期期艾艾的道:“这……这么多的人,难道客官你都要请……请上一壶酒?”
赵元休从怀中摸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笑着递给了店小二,道:“这酒一个人喝有什么趣?大伙儿烤着火炉,喝着辣酒,再快慰人心的谈天说地,那才叫快活。怎么,小二哥你不愿做在下这单生意?”
这店小二见这少年公子谈吐不凡,面色亲切,忽儿转惑为喜的回应道:“怎么不做这单生意?天下掉馅饼的生意那还有不做之理?”说话间跑去了内堂。
众人见赵元休果真拿出一锭真金,他刚才说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真金白银又怎么能是开玩笑?
那干瘦老者举起酒杯,敬起赵元休道:“老朽姓刘,别人都叫老朽为刘老汉,感念公子倾囊好客,刚才老朽鲁莽,得罪了公子,老朽先干为敬,算是给公子你赔罪了。”说话间一饮而尽。
赵元休见刘老汉喝干了酒,赶忙举起酒杯来,刚要就口而饮,只听那个粗人说道:“俺马三儿就是嘴欠抽,说话犹如放屁,俺刚才放的那些狗臭屁,你可千万别去闻,要……要是一不小心闻到了,你就给俺也放个臭屁。”说话间也举起酒杯,一仰脖子,咕噜一声,一口干了。
赵元休见这叫马三儿的汉子性子直爽,刚才他那一通恶骂倒也不以为忤了,笑着轻轻呷了一口酒,说道:“马大哥哪里话,是在下先说错了话,这才自食其果,怨不得马大哥你。对了,这‘三指阎王爷’他到底是何许人也?在下倒也想知道知道。”
此时店小二一壶壶的竹叶青都端了上来,众人对这温文有礼的公子更是青眼相看。只听一个声音道:“刘老汉,既然这公子想听听‘三指阎王爷’的事儿,你就给这位公子说说罢。”
刘老汉又小口的呷了一口酒,慢慢的说道:“嘿嘿,这‘三指阎王爷’是咱木鱼寺的县太爷,他……他为什么被叫作‘三指阎王爷’?那是因为他平生只须用上三根手指的功力,就没有办不了的事儿。”
贵宝疑道:“哦?他真的那么厉害?”
刘老汉斜睨了贵宝一眼,跟着又瞧着赵元休道:“可不是?公子你别瞧‘三指阎王爷’他年岁不大,可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金榜题名难不难?嘿,那当然难了。可要是再中个三甲进士,是不是更是难上加难了?”
这刘老汉一问,众人更是附和道:“怎么不难?那当然难了。”
刘老汉又喝了一小口酒,接着道:“俗话说得好,‘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嘿嘿,那些个皓首穷经一辈子的,都不见得能中个进士。可咱们这位‘三指阎王爷’不单年纪轻轻就中了那三甲进士,还……”
赵元休听得出奇,急切的问道:“还怎样?”
刘老汉眯着眼睛,笑着和赵元休道:“公子你道他为什么要叫‘三指阎王爷’?”
赵元休一头雾水的道:“难……难道他……他只有三根手指?所以才叫……”
刘老汉又嘿嘿的得意一笑,道:“错了,错了,只因天底下无论什么难事儿,在他手里都不叫事儿,别人千方百计才能干成的事儿,他区区只动三根手指就能手到擒来。”
马三儿叫嚣着道:“是不是咱们这阎王菩萨,考进士也……也只动了三根手指?”
刘老汉道:“不错,正是三根手指,嘿嘿,天底下还没什么事儿能教他出第四根手指哩。”
马三儿听了直摇头,道:“唉,可惜,可惜。”
众人见马三儿摇头晃脑的一脸愁容,不禁疑惑的问道:“你可惜什么?”
马三儿脸上一副不服气的神情道:“哼,要是阎王菩萨动了他第四根手指头,那状元名头还有别人什么事儿?”
刘老汉适才还一脸的不悦,待这马三儿说完,立马笑逐颜开,捋着颏下一丛胡子道:“不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而后众人更是一阵长笑,有的更是赞道:“这话说得在理儿。”
赵元休心想:“拿笔考试就只须三根手指,再有一根手指还不都一样?看来这些人言过其实也是有的。”
待众人哈哈大笑声音渐渐止歇,赵元休开口问道:“咱们这……这‘三指阎王爷’这么厉害,他究竟是哪里人,又叫什么名字?”
马三儿一听,嘿的一声,道:“这你都不知道?啧啧啧。”说话间啧啧称奇,更是不住的在摇头,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闻一个中年汉子说道:“马三儿,说你是浑人,你还真是浑人。这公子都说他不是此地人了,不知道‘三指阎王爷’的大名有什么奇怪?”
马三儿嘿的一声,一拍脑袋,说道:“是,是这个道理。这位公子,咱们这阎王菩萨他姓程,单名一个琳字,是咱们木鱼寺的父母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