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休口中念念有词的道:“程琳,程琳……”他心中又想:“这人可没听说过,不知他是不是真像这些人说的那么有本事,不过他要是真有本事,又怎么会只当个县令?”
刘老汉嘿嘿一笑,道:“不错,正是程琳程大人。咱们这位程大人两袖清风,又是古道热肠,穷苦百姓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到了他手里都成了天大的事儿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这话可一点儿都不错,老百姓遇到不平事,是不是要告官?告官是不是要去衙门?去衙门是不是要先擂鼓,擂了鼓是不是才等着升堂?”
赵元休向声音处瞧去,只见说这话的是一个头戴毡帽的小厮,这小厮手里拿着一根赶车的皮鞭,想必他靠替人赶车来过活。
赵元休一脸疑惑的道:“是啊,我大宋的规矩就是如此,这哪里不对了?”
见这小厮嘴角一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程大人是怎么办公的。”
赵元休又问道:“小哥,那你倒说说这……这‘三指阎王爷’程大人是怎么办公的?”
这小厮更像是来了精神,得意的道:“你见过有县老爷的官堂是摆在寝室的么?”
赵元休诧异道:“摆在寝室?难……难道这位程大人都是把官堂摆在寝室里?这是何用意?”
这小厮嘿的一声,道:“是何用意?那还用说?无论谁出了些人命官司又或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不用擂鼓,也不用进衙门堂子,直接往程大人寝室里去,大家伙儿都一个一个的来,往往都排到三更半夜。”
赵元休惊诧道:“三……三更半夜?程大人办公都是到三更半夜?”
刘老汉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程大人常说为公家办事,还是‘日事日毕’的好,老百姓的事可都没小事。”
赵元休一听,心里暗道:“好一个为公家办事,日事日毕。这个程琳,这次倒要见识见识,他要真是块金子,难道要让他埋没在这木鱼寺的小地方?可世上欺世盗名之人也是有的,我可也要擦亮了眼睛才是。”
马三儿哈哈一笑,道:“老百姓的事没小事,可那些地主老儿的事又都成了屁大点儿的事儿了,你们说是不是很有趣?”
众人一听,跟着起哄道:“哈哈,是,是这么回事儿,来来来,喝酒。”谈笑间众人又闷了一大口酒。
赵元休一头雾水的问道:“马大哥,你这可说的我糊涂了,为什么地主老儿的事都是些屁大点儿的事?”
马三儿哈哈一笑,道:“公子你不知道,东镇的癞头阿四是个烂赌鬼,赌没了老婆本不说,连棺材本都赌进去了……”
赵元休疑道:“棺材本?”
马三儿嘿嘿一笑,道:“棺材本就……就是他家一家七口子的口粮地,那口粮地输给了西巷胡同的刘财主,还签字画了押。原说是愿赌服输,可没了那口粮地,癞头阿四这一家老小还怎么有活路?那……那可是他们一家的命根子。”
赵元休道:“既然是命根子,那……那刘财主就别要了罢。”
马三儿哼了一声,道:“别要了?不瞒公子你,这世上越是有钱人,越是贼抠,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那刘财主又怎么会别要了?”
赵元休又迷惑的问道:“那……那这可怎么办?”
马三儿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叫县老爷做主呗……”
话未说完,赵元休大声的道:“‘三指阎王爷’程大人!”
众人嘿嘿一笑,异口同声的道:“不错,正是程大人。”
赵元休又问道:“那……那这程大人是怎么判的?”
马三儿道:“程大人问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升堂的时候,只偷偷的和癞头阿四耳语了几句,公子你猜,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赵元休想了一下,又全无头绪,直道:“马大哥,你……你可别卖关子了,这我怎么能猜得出来?”
马三儿哈哈一笑,道:“就知道公子你猜不出来,那癞头阿四拾起地上一块石头,朝他签字画押的食指狠狠的砸了下去……”
话音未落,赵元休和贵宝都“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马三儿得意的又道:“想不到罢,癞头阿四的食指都被砸的稀巴烂了,什么签字画押统统的都不管用了。”
赵元休回味儿过来,暗想:“还是这程大人狡狯,手段虽然有些下三滥,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好法子?那刘财主多一块地不多,少一块地不少的。可这块地对癞头阿四一家却是命根子。那癞头阿四少了一根手指头,还不给他个记性?他日后又怎么会再赌?倘若再赌输了,难道他还想再少根手指头?”
贵宝嘿嘿一乐,道:“那……那刘财主又怎么说?”
马三儿道:“怎么说?他当然要让程大人给他个说法儿。可是程大人说:‘物证不全,押后再决’。”
贵宝又问道:“那……那要押后到什么时候?”
马三儿哈哈又笑了起来,道:“什么时候?程大人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要等到癞头阿四的手指头重新长出来罢。”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哈哈乐了起来,赵元休笑了一阵,举起酒杯来,道:“来来来,喝酒。”
众人又都满满的灌了一口酒。
赵元休喝完酒,笑着说道:“原来咱这程大人耍起无赖来,倒也有趣。”
此言一出,刘老汉一脸的不悦,道:“哼,你当程大人这‘三指阎王爷’的名头是白叫的么?在这木鱼寺,什么地主老财主,什么贪赃枉法的恶官儿,见了程大人都像见了阎王爷一般,都要绕道儿走,哼,他们绕道儿走,难道就能躲得过?”
赵元休不明所以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众人见赵元休一脸疑惑的神情,忽又哈哈大笑起来,马三儿更是咕噜咕噜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咧着嘴大声的说道:“话说潘寡妇她男人尸骨还未寒,就被绸缎庄的西门大官人纳作了八姨太,你们说这里面有没有古怪?”
话音未落,众人笑着附和着道:“怎么没古怪?没古怪那才怪了,不……不过要说棘手就棘手在死无对证,她那窝囊废的男人死都死了,有冤屈也只能告到阎王爷那,嘿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里面的一些什么猫腻旁人又怎么会知道?”
马三儿哈哈大笑一声,瞧着赵元休,道:“那对奸夫□□哪里知道,咱这木鱼寺还有一个‘活阎王’,死人的冤屈他可都是能知道的。”
贵宝机灵着问道:“就是‘三指阎王爷’程大人?”
马三儿道:“不错,正是程大人,程大人不过小试牛刀,用那‘银针验骨法’就顺藤摸瓜的揪出那对奸夫□□。”
贵宝听了,心中一快慰,道:“那一定是那□□与那什么狗屁大官人合谋毒死了她丈夫,好光明正大的去逍遥快活去。”
马三儿小口呷了一口酒,道:“不错,到头来那奸夫□□统统被押去了菜市口。”
贵宝一听,更是拍手叫好。
乱糟糟的欢声一歇,刘老汉又道:“要说令老百姓拍手称快的,还要数三年前的‘修堤款’一案……”
话音未落,厅堂里的众人更是义愤填膺的道:“正是,正是那‘修堤款’一案,那年黄河发大水,咱们这木鱼寺地儿决了个大口子,黄河水倒灌,可不知淹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了。”
赵元休料想黄河决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只温声问道:“那……那后来怎样了?”
刘老汉气愤的道:“怎样了?要不是程大人他断案如神,咱们老百姓还只道那是天灾……”
赵元休疑道:“黄河发大水,那……那难道不是天灾?”
刘老汉咬牙切齿的道:“哼,那……那哪里是什么天灾,分明是人祸!”
赵元休又疑道:“人祸?这又怎么会是人祸?自古以来,黄河每过几年都是要发一次大水的,从来也没听说那是人祸。”
刘老汉嘿嘿一声苦笑,道:“公子你不知道罢,说它是‘人祸’只因木鱼寺这段黄河堤是上任县老爷修筑的,大水一冲就垮了,公子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猫腻?”
赵元休如梦初醒的道:“难道修堤的时候是有人在弄虚作假,以次充好?”
刘老汉道:“不错,正是弄虚作假。黄河堤坝上埋的可不是什么石头砖块,而是……”
赵元休问道:“而是什么?”
刘老汉目光坚毅,一个字一个字的道:“而是泥——巴——”
赵元休惊呼道:“泥巴?他……他们把砖头石块都换成了泥巴?他……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刘老汉道:“哼,为什么要这么干?泥巴又何须花银子?”
赵元休回味儿过来,恨恨的道:“他……他们把修堤款都私吞了?这才死了那么些人?”
刘老汉道:“不错,原说私吞修堤款可不是件小事,什么人竟敢私吞了修堤款?”
赵元休疑道:“难道是上一任的县令?”
刘老汉嘿嘿一笑,道:“光凭他?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实话和公子说了罢,下到挑夫农工,上到什么县太爷、判官、少府、尚书郎,怕是连朝廷里的一品、二品大臣也拿了好处。”
赵元休越听越是心惊,可是一想:“私吞修堤款没有后台撑腰可不行,难道真有朝廷里的重臣参与了此事?可……可是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赵元休接着问道:“是不是咱这位‘三指阎王爷’把那些贪污修堤款的恶官儿都绳之以法了?”
刘老汉苦笑一下,道:“他……他们官官相护,程大人他又毕竟又只是个县令,可没把京里的大官儿一并都扳倒,不过那什么包工的奸商,县令、判官,还有什么少府的,统统都下了大狱。”
赵元休黯然无语,心想:“这么大的事儿一旦捅了出来,朝野可是要震惊。而之所以朝廷什么都不知道,怕是有朝廷里的重臣故意压了下来,只避重就轻的惩戒几个小官儿,免得引火烧身。不……不过这位‘三指阎王爷’既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却还安然无恙,这是为何?要知道他敢动朝廷里那些位高权重人的饭碗,那些人又怎么会和他善罢甘休?难……难道这位‘三指阎王爷’真的是铁板一块,任他们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如此说来,他可是个大大的清官儿了。”
赵元休又喃喃的道:“咱们这位程大人立了这么多功劳,难道朝廷就没给他升个一官半职?”
刘老汉听了,忽又唉声叹气的道:“当官儿的都怕他,又怎么会保荐他?”顿了一顿,忽又面色冷峻的厉声道:“哼,当官儿的为什么要怕他?是不是那些当官儿的一个个的都不干净?他们要也是两袖清风,又怎么会怕咱们这位‘三指阎王爷’?”
赵元休心想:“此话倒也有理,要是我大宋多些‘三指阎王爷’这样的清官儿,老百姓又怎么会有苦日子过?”
刘老汉见赵元休陷入沉思,只怔怔的不说话,他举起酒杯来,道:“公子喝酒,为咱们程大人干一杯。”
赵元休就又陪着饮了一口酒。